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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金獙扇与菟丝膏(十二)


师父在铺子里坐诊,见我引了德哥儿回来,起身笑着招呼:“德哥儿来了呀。”

我看看身边的德哥儿,依旧摆着一张冷脸,硬生生地问了声安,“朱先生安好。”

师父倒不介意她那副冷若冰霜的态度,反请她坐下尝尝朱心堂的茶。我提起小炉上温着的茶,倒出一碗来,一股馥郁的甜香扑面。我心里一顿,早起是我煮的茶,因近日暑气渐重了,我便煮了梅茶,师父还说了今年的梅子酸得很的话,怎么我不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就撤了梅茶,换成了茉莉茶。

德哥儿接过茶,慢慢地吃了下去。我趁着她吃茶的功夫,向师父问道:“前些日子制的玄参丹,可还有剩?”

师父从柜台里取出个木盒子,打开盒盖,里头还有稀稀拉拉的几只小瓷瓶,他拈出一只来递给我,顺势向德哥儿问道:“今年早春干旱,时节不好,春温来势汹汹,怎么府上也有人害了春温?”

德哥儿放下茶碗,眼眶竟有些微微发红,闷声回道:“我母亲。”

我见师父肯过问,便将金家大娘子的病情仔仔细细地向师父说了一遍,我还担心师父要问为何不煎药吃,德哥儿未免要难堪。

幸而师父也没问,只是回身从药屉里又取了个小瓷瓶出来:“夫人的病拖久了,玄参丹用下去只怕不够,这是石斛玉竹膏,你每日间挖上一勺,拿清水化开,教你母亲吃上一阵,方可调补回来。”

小瓷瓶放在柜台上,德哥儿迟迟没伸手去取。我拿起瓷瓶塞进她手里,“快收好罢。”

德哥儿长于富贵人家,想必知晓石斛玉竹膏价值几何,她看了看手里的瓷瓶,又看看我,“我……我身上带的钱不够,待我回去取了钱来,再来取药不迟。”

师父弯眼笑起来:“不妨事,先拿去吃着,这药贵重些,不要钱财来结算。”

他不说这话尚且没什么,一说这话,德哥儿立时就紧张起来,凌厉果敢尽失:“朱先生……要什么来抵充药资?”

“你家园子里,可有一株新长成的菟丝子?”师父笑得越发明朗了,“待那菟丝子结果的时候,将它的子实收来给我,就以此来充作药资。”

德哥儿神情一呆,迷惑不解地看着师父。我支起胳膊,轻轻触了触她的胳膊:“记好了,切莫忘了。”说着我将那另一个装着玄参丹的瓷瓶也一并交到了她手中。

铺子门口探进半个身子来,金家赶车的家仆来问:“大姐儿可好了?街上人多了不好走,早些赶回去要紧。”

德哥儿捧着两个瓷瓶子回不过神,茫然地冲他点点头:“就来了。”说着便抬了抬腿,转身要走。走了两步,又回过来,向师父屈了屈膝,“多谢朱先生。”转脸看到我,她只冲我点了一下头,便算谢过了。

师父亲手又倒了碗茶递到她跟前:“前路不大好走,往后会格外辛苦些,吃碗茶再走罢。”

德哥儿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接过茶来吃了。铺子里充满了茉莉舒缓甜软的香气,我猛然觉察,这是师父亲自熏制的茉莉茶,并不常拿出来烹煮。记不清在几时,师父也煮给我过,那时的事情云山雾罩,记忆淡薄,惟有这茶的馥郁香气,还记得很清晰。

师父说这茶香有温暖人心的效用,有时人心凉苦,又得不到慰藉,若是再连一碗茶都吃不上,只怕是要凉透了呢。想来至今我还会高兴气恼,还会怜悯憎恶,大约也曾受益于这茉莉茶罢。

德哥儿吃过茶,递还了茶碗,带着药便离去了。我望着她的背影,奇怪地问师父:“为何要给她吃那茶?”

师父也探头过来看她的背影,轻描淡写道:“她这性子,看着眼熟,一时想给就给了。”

听他这口吻,想是不愿告知我实情了,我也不必多问。可我又想起另一桩疑问来:“师父,你怎么知道金家园子里新长了一株菟丝子?那株菟丝子是咱们混进求子殿香炉里的那些种子所发的么?”

这个师父倒是肯答:“十之八九就是那些。”

“师父既想要那子实,咱们自己在院子里种上,届时收了也不费什么事,何苦要费那般周折,养在别人家的园子里。”我不禁疑惑,想起上回金家大娘子侍弄那菟丝子时的情形,又摇头叹道:“今年本就旱,金家园子里的泥土又尤其的干,看起来稀稀松松的,我上回去时,金家大娘子正拿自己吃的水浇灌呢,只怕那菟丝子未必能活到收子实的那日,便要干死了。”

“哦?”师父显出了兴趣,“金家园子果然尤其干旱么?”

我肯定地点点头。

他淡然笑过:“究竟如何,还在天意罢。那菟丝子乃安胎保子的良药,可只有妇人殷殷期盼浇灌下长成的菟丝子,方能起效,余者皆是俗常,效用不大。金家主母成婚十多年,膝下只一个女儿,手腕非常的妾室又有了身孕,近前没有谁能比她更心焦迫切的了,她这一生,也没有比此刻更想要求得个儿子的了。因此,她悉心养出的菟丝子,制成的安胎药,才最是有效。”

原来如此,我放进求子殿的菟丝子根本不是用来求子的。想来也是,师父教导过,父母子女之间是讲求缘分的,若无缘分,强求不来。那么这些菟丝子真正的效用,实则是替有缘分的母子,牢牢地牵住这份机缘,不教他们失散了。

“师父,金家府上,是藏了咱们铺子里的东西了么?”事到如今,我差不多能却准了金家的一切异常,绝非偶然。“他家每十日一回的问脉,我还该去么?”

“去啊,做什么不去。倒也没什么要紧的物件儿,只有些顽劣的,偶会出来捣个乱。”师父笑眯眯地回道。平素他不许我去这儿不许我去那儿,不许过了酉时不回铺子,诸多忌讳谨慎,这回他倒一点儿不着紧了,反倒有些瞧热闹的意思。

“只是,你须记得,每回都要带上殷乙。”他又追着补道,果然还是不甚放心,我心里暗暗一笑。

想起从前,每听师父说“带上殷乙”这话时,总嫌他太过谨慎太啰嗦,现下听到这话,我反倒觉得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