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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蝉玉琀与红信石(十四)


荒郊野外的王村当真是个鬼地方,怨不得师父不教我吃一口他们的吃食,我胡乱对付了两日,眼下是饿狠了,提鼻深深一吸气儿,便将那救过师父的小姑娘抛在了脑后,饥肠辘辘地直奔包子铺去了。

包子肉汁浓香,我一口气儿嚼了两个,烫的舌头发麻。师父一个劲儿地拉着我:“你慢些,慢些,哪有姑娘家当街不顾斯文狼吞虎咽的,丢人现眼。”

我才不理会那些,直到拿起第三个包子,这才喘了口气儿问道:“师父是如何知晓玉蝉在王村的?”

师父从容地吃下一个包子,抹着唇角道:“王满,一个亡魂,不在夜里造访朱心堂,却选在白日里来,他选在雨天来,一来可避开日光,二来雨水属阴,于亡者更适宜。他口口声声称村里人得了怪病,若非他别有用心,就是亡而不自知。若说是别有用心,哪一个亡魂敢在朱心堂耍心眼,余下的原因,便是他不知自己和那些村民早已亡故,我忽然就联想起那遗落在外的玉蝉来。”

我极其佩服地猛点头,“师父料想得果然不错呢。”

“吃饱了不曾?”师父并不屑我的敬服,“吃饱了便自先回朱心堂去,为师还须得出去走一遭。”

我虽困倦,眼皮沉重,但我猜想师父一定是要去找那“恶鬼”救回大英,我又甚是想亲眼见见,教王村的村民们怕得要命的“恶鬼”究竟是个什么,便强打起精神求着师父带我一同去。

师父磨不过我,倒也爽快答应了。

七拐八拐地穿过街市,走过青楼歌坊扎堆的烟花柳巷,到了临安城下城纵横交错、三教九流杂处的小巷。师父带着我停在了一户人家门前,门户又小又破,门楣上东倒西歪了几个大字:柳仙人。

我不禁想笑,乌七八糟的一堆,难不成这是仙人居所?

师父也不叩门相问,直直地推开房门,便走了进去。屋里烟雾缭绕,又是廉价的香烛,又是焚烧纸钱的气味,乌烟瘴气。

从烟雾暗处忽然冒出一个相貌粗鄙的男人,三十来岁的年纪,皮肤黝黑,不知是否长年累月受那烟熏火燎的缘故。那男人的嗓音比吴甲还黯哑,闷声闷气道:“找柳仙人么?我师父今日不见客。”

师父从油纸包里随手抓了一把金瓜子捧到他跟前:“行个方便如何?就同尊师说朱心堂的朱阙拜见,他想要的物件,在我这儿呢。”我暗暗吃惊,那油纸包不是方才裹包子用的么,何时有那么多金瓜子了。

那男人一呆,继而很是和善地笑了起来,接过金瓜子向师父连连拱手:“原来是朱先生到了,先生稍候,我这就进去禀告。”

他颠颠儿地又回到那暗黢黢的烟火雾气中去,不多大功夫,笑眯眯地出来,引了我们往里走。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我不愿吸入这腌臜气,捂着口鼻跟在师父身后,他偶一回头,我瞧着他脸上的神情,厌弃满溢。

那位柳半仙在一张熏得油腻发黑的桌子后坐着,半眯着眼,摸着半边胡须打量着我们,最后将视线落在我身上,一开口,更是一副油腻腻的调调。“小娘子是来求什么的?是求姻缘?”

师父上前半步,有意无意地挡在我身前,脸上还有笑容,口吻也还客气:“半仙误会了,并非她有所求,而是在下有一桩买卖要同半仙打个商议。”

那半仙睁开眼,较之方才半眯着也大不了多少,他双眼在师父身上一溜,冷笑道:“别打量我好哄,金国差使布下了那样高的悬赏,你若有蝉玉琀,来找我作甚?拿去卖予他,收了金叶子岂不爽快。”

师父从怀中取出那枚玉蝉,托在手里伸到他跟前,“柳半仙瞧仔细了。”

那柳半仙凑近了瞪眼细看了一番,刚想伸手去取来,师父一把握起拳,将那玉蝉裹在了手心里,“东西就在此,柳半仙能拿住那小鬼,想来也是有些本事的,真伪自然是瞒不过的。要是不要,半仙自己打量。可我这人性子急躁,半仙若是拖沓,保不齐我就真拿去卖予金国差使了,半仙也该知晓金国人为何要得苦寻此物。”

其实,是什么人在找蝉玉琀,为何高价悬赏,我与师父一概不知。金国人千金求玉蝉,是柳半仙自己说出来的,其中缘由,随后他也顺嘴说了出来。

“金国人不说,可暗地里谁人不知,完颜皇帝命不久矣,这才着急忙慌地跑来南边儿找蝉玉琀,拿来压舌,好教他永世不朽。”柳半仙摇头晃脑地显示他消息来得确凿。

我一听“完颜”二字,脑子里突然“嗡”地一声闷响,人微微摇晃了一下。

“东西我瞧过了,朱先生说罢,作价几何?”他冷不防指向师傅握起的手问道。

师父弯起眼,谦和地笑道:“不要钱财,我要你收的那个小鬼。”

柳半仙似乎是不信自己的耳朵,从座中半撑起身子,“只要那小鬼?”

“无他,只要小鬼。”师父确定地回道。

这柳半仙甚是精明,一听这话,即刻警惕起来,“朱先生莫不是同我顽笑罢。”

师父向他靠拢过去,压低了嗓子,悄声道:“不瞒半仙,在下开着个生药铺子,平素也烧个丹药什么的,这小鬼,阴日生阴日死,上好的丹药引子,我也是找了许久……”

柳半仙的脸色在昏暗中慢慢明朗起来,听到后头,还吃吃低笑出声:“朱先生原也是同道中人……我也不瞒你,若非金国人的赏金丰厚至此,我也断断不舍将这丹药引子拱手让人了。”

两人相对而笑,好似真的遇到了同好知音,相谈甚欢。我在一旁站着,心底里直撇嘴,师父胡言乱语起来也是个没底的。

“朱先生这女弟子,收得甚好……”那柳半仙说着说着,歪过脑袋,目光又瞟了过来。

我心里一阵厌烦,别转过头去。师父敛起了笑:“咱们说的是蝉玉琀的买卖。”

人精似的柳半仙到底是怕耽误了他的正事,将那贼溜溜的目光收了起来,认真同师父说起他们的那桩“买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