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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蝉玉琀与红信石(十五)


谈了片刻,那柳半仙起身去翻找出一枚半旧的朱红色小绣囊,杏黄带子扎的口,看起来也没甚起眼的。

“这小鬼是自郊外的那个鬼村得来,那鬼村诡异凶险得紧,要抓这小鬼可费了我不少功夫。”他谨慎地将那小绣嚢托在手里,递到师父跟前:“朱先生辨一辨,可是这个小鬼,倘若确准了,咱们便……”

师父将绣嚢拈起,径直揣入怀中笑道:“自是信得过柳半仙的。”言罢他手腕一翻,那枚小巧的玉蝉赫然出现在他掌心中,在柳半仙几乎要放出光来的双眼的注视下,仿佛晕着一层莹润的光泽。

我还奇怪,怎么和方才外头看时不太一样了,师父已将玉蝉送到柳半仙跟前,还不忘嘱咐:“这玉蝉,可是价高者得,柳半仙仔细收妥了为好。”

柳半仙接过玉蝉,在手中握了握,又紧贴着胸口藏好,抬头要再客套几句,师父却不想再多啰嗦,带着我转头就走。

从那昏暗又熏人的屋子里出来,总算又重新获得了新鲜的空气,我深深地吐纳了两回,好将适才那小屋里的浊气都挥散去。

“师父,那个柳半仙,就是教王村的村民终日不得安生的‘恶鬼’罢?原来是个不入流的术士而已。”我鄙夷地冷哼了一声,他那一身的猥琐气,竟还敢自称是“半仙”。

师父也甚是鄙薄,抿唇冷笑:“他只是其中一个‘恶鬼’罢了,金国人的重金悬赏之下,各路半吊子的术士都争相来抢,同行里的人互通消息,也不知怎么就教他们翻出了蝉玉琀的所在,屡屡在王村设坛作法,直搅得天翻地覆。”

原来村子里的地动山摇,是那些术士设坛作法找寻蝉玉琀的缘故。“可是,师父,你怎么就将玉蝉给了他?”走出小巷,我还甚是惋惜,虽说是为了搭救大英,可拿玉蝉去换,岂不又背离了师父的初衷,教那器物流落在外了。

师父笑了两声,瞧了瞧我的脸色,“两日不睡,你不困么,眼眶子底下眍出一片乌青来。还操心那么多,哪来那么多的问。”

他不提尚且罢了,这么一提醒,登时就有倦意兜头席卷来,我忍不住掩口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其实吃了包子,我的眼皮就开始发酸发沉,不过是为了看看那“恶鬼”是什么个模样,硬是撑持到了眼下。

当下,我虽然想知道师父怎么就把玉蝉舍了出去,还想知道是什么人在王村的井水里投毒,使得一村的人一夜之间暴毙。可委实是架不住眼皮子的酸涩,浑浑噩噩地跟着师父回茱萸巷去。

朱心堂的大门虽开着,但门口挂着“出诊”的木牌子,吴甲在铺子慢慢地擦着那一排密密匝匝的药屉。

一回到朱心堂,我便有说不出的强烈的安心,如此一来,睡意更重。我几乎是踉踉跄跄地跌进自己的屋子,勉强支撑着洗漱了一番,倒头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本该睡得黑沉香甜,但我仿佛是做了个琐琐碎碎的梦,记不得梦见了些什么,眼前好似漂浮了许多碎片,每一片碎片中都有一个眼睛在盯着我。我满脑子都是二英唱的那则童谣,直至醒来,从床榻上坐起身来,脑子里还来来回回地响着那几句“雁儿飞,面北行……雁儿飞,待南归……”

我在床榻上坐了一会子,眼睛适应了周遭的黑暗,这才渐渐回醒过来,原来天已全黑。我想起师父叮嘱过王满,入夜要领着族人来朱心堂取药,看这天色,此时也该来了罢。

我穿戴梳洗齐整后,忙忙地赶到前面铺子,帘子一挑,见师父正与大英坐着说话,看大英捂着肚腹趴在桌边,怕是也吃尽了腹痛的苦楚。

师父见我出来,冲我招了招手:“阿心醒了?今夜求药者多,你将那汤药先舀个二十来碗出来。”

他随手指了指柜台,我跟着望过去,柜台上稳稳地坐着那个粗陶的罐子,正是平日里师父存放汤药的那一个,一摞陶碗就在汤药罐子边摆着。

这是师父头一次许我去碰那罐子,我提着十二分的小心将那陶碗一一舀上汤药,可舀到最后一碗时,罐子竟然空了。我急忙唤了师父来看,师父只瞟了一眼,无关痛痒地叹道:“差了一碗,我亦无能为力了。”

他向门外一瞥,笑着看向大英:“你阿翁他们到了。”

吴甲和殷乙匆匆赶来开门,那道暗门还从未一次进过那么些人,闹哄哄地将铺子的厅堂挤得满满的。

先前我在王村时,因那蝉玉琀的效用,他们并不知晓自己已故去,腹痛只在入夜后发作一个时辰。而今蝉玉琀已教师父带走,失去了这灵物的护佑,他们皆记起了自己亡故时的情形,除了二英之外,皆是强忍着疼痛前来的。

我受了师父的吩咐,将汤药一碗碗地分发给了进门来的村民,每人一碗,恰恰好。我正沾沾自喜分得匀洽呢,门外进来了最后一人,不是旁人,却是王村的里正王满。

他进门瞧见自己的孙儿安然无恙,虽知已是一缕幽魂,却仍觉得宽心。他赶忙向师父深深作揖:“朱先生言出必行,多谢朱先生搭救我孙儿。”

师父挥了挥手,呵呵一笑:“不值一提。我已收了你们药资,这些自然是该做的。大伙儿,可都有汤药了?”

“有,有……”杂乱无力的回应声此起彼落。

“师父……”我为难地挪步到他与王满跟前:“恰恰少了一碗,王里正来得迟,汤药已用尽了。”

这汤药,我时常见师父捣弄,用料绝非寻常药材,比如铁石心肠之心,又比如心有不甘之泪,皆是要机缘巧合方能得的,来之不易,岂是说配制就能配制出来的,用尽了这一罐,还不知要多久才能得一罐新的。偏偏就少了王满的那一碗……

师父无可奈何,众人面面相觑,王满怔了片时,仰天长叹:“天意如此,罢了,罢了,这原是我该受的,我亦无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