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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蝉玉琀与红信石(十三)


这一路走得果然极快,直到过了临安城门,往来的人多了起来,方才缓下步子。

方才走得急,我怀揣着诸多对那诡异的王村的疑惑,还没来得及好好问问师父,眼下进了城,走得慢了,我才得了机会将那些想不透的疑问翻出来,缠着师父问上一遍。

“师父,咱们在王村收的,究竟是个什么器物?”

“王村那些人是怎么死的?”

“为何他们浑然不知自己早已亡故?”

“那抓走大英的‘恶鬼’又是个什么古怪?”

师父偏过脸来笑道:“其中纠葛,你理不顺,看不透?”

我知道师父向来嫌我愚钝,不甚灵慧,于是心里难免发虚,低头专心走了几步,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又不知那荆山玉蝉是个什么物什,师父没教过,若是知晓,或还能参一参。”我忽然想到了一个推诿的说辞,好将尴尬遮过去。

师父大笑了两声:“我便同你讲一讲这东西的来历。”他将玉蝉从怀里摸出来,摊开手心教我瞧:“你辨一辨,这什么。”

我捧着他的手,横着瞧瞧,又竖着看看,隐隐觉着识得,又不敢确认,遂狐疑地问道:“这个……是亡者落葬时,压在口中的……玉琀?”

“这确辨得不错。”师父点了点头,又考问道:“你再说说,为何要在死人口中塞玉琀。”

这个常听人说起,我是知晓的,胸有成竹道:“玉琀能保尸身不腐,魂魄不散……”

我突然明白过来,拉着师父胳膊晃道:“师父,我知道了。从井中打捞上来的二英尸身依旧齐整,神态如生,师父将那玉琀取走,尸身立时就化成了一堆骸骨,就是因为她手里握了玉琀的缘故。还有,整个王村的村民分明也已亡故,却因有这玉琀,魂魄不散,根本不知晓自己已成了亡灵,且一直困在王村,如常地过着日子。”

这一想透,便明白了许多,“他们所谓的怪症,惧怕日光灼烧,实则是因为亡魂惧怕日光的灼烧,而并非病症,亡者还哪里有什么病症。另还有夜夜腹痛难忍,只因他们都吃了落了毒物的井水,遭毒害而亡,魂魄不安。因此师父坚持说他们无病。师父,你说我辨得可对?”

“对了一半儿。”师父眯眼笑道。

我在王村断定村民腹痛是因井水而起时,师父就说我只对了一半,那时我还未觉察他们都已死去,眼下我推辨出他们是教有毒的井水害了性命的,师父仍说我只说对了一半。

“另一半儿错在了何处?”我颇为不服,反诘道。

师父把玩着手里的玉琀:“若是,玉琀都有那样的效用,那些大墓中,但凡用得起玉琀的亡者,岂非皆困于尘世不得脱离,且面容如生?”

我一时语噎,可不是么,若玉琀真有用,哪里会有那么多骇人的尸骸枯骨。

师父将那玉琀托到我的眼前,迎着光,我将那玉琀看的更加清楚,荆山玉原本的色泽是浅黄的,这一枚之所以还带着红色,全赖玉石里头隐隐约约,丝丝缠绕了一些朱红色的质地不明的东西。

“这可不是寻常的玉琀,这里头渗进了血。”师父口气淡薄,又不无感慨地说道:“渗进了我的血。”

我吃惊地张了张嘴,师父从未提过这个呀。

“有一年,为师收药时遇了些险难,幸为一小姑娘所救,那小姑娘悄悄将我带回家中养伤。她生在个极富贵的人家,金玉珠翠的顽物甚多,其中有一枚荆山玉雕琢而成的玉蝉,她最是喜爱。据说她儿时时常受鬼魅侵扰,难得安稳,她父亲便亲自雕琢打磨了这枚玉蝉,赠她贴身佩戴,好避开邪祟,护佑她平安喜乐。她心善,见我受了创伤,便将玉蝉佩在我身上,但望我也能受其福泽。谁知玉蝉恰贴在了我的创口上,日夜浸染着我的血,竟就此渗入了玉中,成就了这般色泽。”

我听得心中更为惊诧,又拉过师父的手,仔仔细细地端详他手里的那枚小小的玉蝉。

我曾听钱塘水君,还有幽都的孟婆都恭敬地唤师父一声“陵光神君”,我虽不清楚“陵光神君”意味着什么,却也懂得师父必定是不凡的。经由他的血养出的玉蝉势必有那样的灵通,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再往后……”师父停下脚步,目光落在我身上,又好似直直地穿透过我,落在了遥远的过往,“我伤尚未痊愈,那小姑娘家中便遭逢大不幸,我只能瞧着……”师父忽然生生掐断了说至一半的话,转而道:“混乱中这枚玉蝉便遗失了,也不知流落何处,随它在外迟早要惹出些祸事来,我总想着要将它寻回来,多年来却销声匿迹再无处可寻,不想它竟随着另一个小姑娘葬身在井底,难怪总也寻不到它。”

“原是枚玉佩,怎就成了玉琀了呢?”我追问道。

师父将玉蝉在手里转了转,揣回怀中,“必定是有人见识过了它聚魂的手段,又因它细小,误将它当做了玉琀。在王村时,二英不说了么,她阿翁因有人来争抢这玉蝉而气恼,人呐,总是贪恋此生的得失,徘徊一世还不够,连已无用的躯体也不肯舍下,故想要借它来留住躯体和魂魄。”

“师父,恐怕……恐怕王村的那些人所惧怕的‘恶鬼’,便是要来抢夺这蝉玉琀,抓了大英,怕也是为了要挟王里正,拿蝉玉琀来换大英。只是那‘恶鬼’也未曾料想,王里正与村里的那些人,当真是不知蝉玉琀的下落。”我将前后因果细想了一遍,猛然惊觉。

师父侧头将我打量了一番,满意又有些得意地点头:“嗯,还不算太愚钝。”

“可是……师父,那救过你的小姑娘,她家遭逢突变后,她可有受牵连?后来又如何了?”相较于王村与这蝉玉琀的渊源纠葛,我心里其实更在意那个曾经救过师父,教一贯凉薄的师父提起她时感慨万千的小姑娘。

师父只是随意地笑笑,别过脸去,惊喜道:“你瞧,我方才说什么了,这个时辰,茱萸巷口的包子铺该冒烟气儿了,果然罢。”

我抬头望去,茱萸巷的牌坊已在眼前,牌坊底下白烟翻腾,一屉新出笼的包子面香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