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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1 / 2)



今多嘉亲回国后,结束为期一周的住院检查,返回会长室。医师认为高血压与动脉硬化恶化是个问题,但目前的健康状况不必担心。即使我不是他的亲人,不知道这些讯息,光是看到会长在荧幕另一头训示的红润脸色,就能放下心吧。



一段休养让岳父重新振作起来,但这段期间保留的业务又紧追而来。我完成特别命令报告书,托给「冰山女王」,接到岳父匆匆透过内线打来的电话。



「工作告一段落后,我会挪出时间,你到家里来吧。我们好好谈谈。」



「我知道了。」



「你还是我们的员工,不许提辞职的事。」



「当然。」



从畑中前原回来后,我各别打过一次电话给柴野司机和田中雄一郎。田中对于负责为暮木一光——也就是羽田光昭善后的人是一名女性,感到极为吃惊,但柴野司机不一样。



「我一直认为应该是与他要好的女性。」



要怎么处理那笔赔偿金,两人的想法没有改变。田中埋怨了一阵腰痛毫无改善、最近的日币汇率高涨(我们这种小公司,也是有在做海外生意的),但话声充满活力。



我回归日常。在忙碌的十二月中,我们一家三口挑了个星期天,从早到晚,花整整一天观赏电影《魔戒》三部曲。原本担心一口气看完会把桃子累坏,结果只是做父母的杞人忧天。途中好几次打起瞌睡的反而是我。



「爸,到罗斯洛利安森林,精灵女王出来了。」



每回被她这么摇醒,我都要辩解:「爸爸早就看过一遍,才会睡着」。但这天晚上可能还是太累,桃子没要求念睡前故事,就像电池耗尽,转眼睡着。想必会做个美梦吧。



森信宏的著作完成,我们在讨论把书送过去的事宜,没想到他要求先拜访集团广报室致意,还说想设宴表达感谢,希望我们赏光。



「不只请总编,我们也有赏吗?」



「对啊,森阁下真是慷慨。」



间野和野本弟非常惶恐,但我们决定恭敬不如从命。讨论顺利进行,在《蓝天》校稿结束的十二月十三日,森阁下来访集团广报室,参观一下后,招待我们到赤坂一家老字号义大利餐厅。



「我和内人都很喜欢这家店,是这里二十年以上的老客人。J



是所谓的私房餐厅。料理和红酒都令人赞不绝口,不过让紧张到连笑容都僵硬的间野及野本弟放松心情的,应该是店家毫不做作的气氛,及森先生友善的话语。对此我也感到相当意外。



森先生亲切地与两人对话。他知道间野是个美容师,也知道野本弟在大学念的科系。



「如果情况允许,你会辞掉公司,回去原来的工作,对吗?」



森先生这么一问,间野坦率地点点头。



「我是这么打算。在集团广报室学到的技术,我也会好好发挥在往后的工作上。」



「请务必这么做。不论从事何种专业,有时也需要不同的经验来拓展视野。一定会派上用场的。」



然后,话题转到森夫人身上。



「内子以前也会上美容沙龙,但搬进安养院后,就没有那种机会。她神智还清楚时,对外表似乎仍十分讲究。她一定觉得很难过吧。」



森先生热心谈论针对老人看护机构的女性住户,量身打造访问美容服务的商业模式可行性,间野专注聆听。



除了甜点以外,还送上据说「意外酒量极佳」的森夫人喜欢的义式白兰地。



义式白兰地颇烈。喝了不少红酒的野本弟满脸通红,而看到间野和同样「意外酒量极佳」的总编畅飮的模样,森先生开心地眯起眼睛。



「早知道你们来采访的时候,就不端出咖啡,直接拿酒招待。」



每个人都相当尽兴。过去称呼森先生为「阁下」的部下们,并非只是出于敬畏而献给他这样一个缚号吧。我亲身体认到这一点。



准备离开店里的时候,森先生有些羞赧地对我们说:



「各位应该很累了,但能再陪我一小时吗?附近有家不错的酒吧。」



那家店地点相当隐密,若非有人引路,根本不会发现。店内只有吧台座,上了年纪的老板笑容满面地出来迎接森先生。



「好久不见。」



没有其他客人。其实我已事先预约——森先生悄声告白。



「我这人很强势,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把各位拖来这里。」



墙上挂着几张裱框照片,其中一张是森先生与夫人去旅行时拍的。



「是圣伯多禄大教堂。」野本弟说只在电视上看过。「我在世界遗产的节目上看过。」



「往后机会多得是,去看看吧。」



每逢假期,森先生就会带夫人出国旅行。屈指算算,他们到过二十二个国家。听森先生活灵活现描述夫妻俩的回忆,我们不时感到惊奇,欢笑不断。



不只一小时,超过两小时的时候,森先生忽然收住话,竖起右手食指,像要催促众人注意



「你们知道这首曲子吗?」



店内的背景音乐是器乐曲,我也听过这个旋律。



「这个啊。」园田总编开口:「是〈田纳西华尔滋〉。」



「对。你知道的是日语歌词版本吗?江利智惠美唱的。」



「我有CD,我喜欢江利智惠美。」



「真的吗?怎么不早说?内子也是江利智惠美的歌迷,认为她唱的〈田纳西华尔滋〉,没有任何一个歌手比得上。」



然后,森先生配合旋律哼唱起来。老板稍微调高背景音乐的音量。



逝去的梦



那田纳西华尔滋



怀念的情歌



缅怀你的容颜 今晚也歌唱着



美好的 田纳西华尔滋



「这首歌是唱一个被手帕交横刀夺爱的女人的哀伤。」



森先生对年轻的野本弟说明。



「在跳一首华尔滋的期间,男友的心已被夺走。」



人生也是有这种事的,他说。



「其实,内子在念女子大学的时候,曾经被学妹抢走论及婚嫁、预定一毕业就要结婚的男友。她对人生感到绝望,甚至认真考虑去当修女——她念的是天主教大学。虽然最后打消念头。」



「为何打消念头?」



「当然是因为我出现啦。」



森先生挺起胸,我们都噗哧一笑。森先生也笑出来。不只是因为喝醉,他的眼眶变红,眼眸湿润。



早川多惠也像这样噙着泪,边哭边述说。调查告终后,那张哭泣的脸依然盘踞在我脑中徘徊不



而我现在总算感觉那幕情景逐渐远离。森先生的眼中,除了泪水之外的温暖情意,令我那天在畑中前原萧条的家庭餐厅冷透的心又恢复常温。



我们一直坐到酒吧要打烊。目送森先生雇车离去后,为了醒酒,我们走到能招计程车的地方。



「森阁下今天整个人乐滋滋。」



这种说法是园田瑛子的老毛病,但语气十分温柔。



「满口内子、内子的。」



「这对夫妻真正是better half——完美的另一半。」间野感触良多。「夫人状况不好,森先生一定很难受。」



「但是不管怎样,森阁下和夫人很幸福啊。毕竟能住在医疗和看护水准一流的地方。」



「话虽没错……」



「为了迎接那样的晚年,必须在人生旅途中一马当先,赢得胜利。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这么一问,野本弟有些踉跄,打了个嗝。



「我今晚醉得好舒服,请不要把我拉回现实,让我留在梦里。」



总编送间野,我送野本弟回去。两个男人坐上计程车后,野本弟立刻打开车窗。



「我一定浑身酒臭。」



知道就好。



「睡着没关系,到家我会叫你。」



「不好意思。」



野本弟回答。一会儿后,他小小声开口:「我喝醉了,不吐不快。我可以说吗?」



「说什么?」



「你没听间野小姐提起吗?」



野本弟告诉我,应该结案的性騒扰事件还有余震。



「有些人一直在讲间野小姐的坏话,像是井手先生太可怜,间野小姐因为有杉村先生罩她,她就得意起来。」



井手正男本人也到处散播这种闲言闲语。



「我又没特别关照她。」



「间野小姐长得漂亮,就算什么也没做,一样会惹人眼红,被人怀疑。」



「野本弟,你对女员工之间的勾心斗角真清楚。」



「勾·心·斗·角。」野本弟笑得就像个醉鬼。「没错,我是个情报通。而且大姐姐都喜欢我。」



「这样很好。要在上班族人生中一马当先,赢得胜利,这是难能可贵的资质。」



野本弟又醉鬼般傻笑一阵,全身瘫软,忽然正色道:



「这么一提,杉村先生知道吗?井手先生出车祸。」



我初次耳闻。



「什么时候?」



「两、三天前。我听社长室的庶务大姐姐说的。」



正确地说,不是碰上车祸,而是自撞。



「还是酒驾。喝得醉醺醺,方向盘没打好,开到人行道上撞到电线杆。」



居然发生在凌晨两点,井手至今还过量飮酒到那种时刻吗?真教人无言。



「有人受伤吗?」



「幸好没有。」



对现在的今多集团来说,这是不幸中的大幸。如果车祸殃及第三者,绝对会变成新闻题材。



庶务女员工说,到公司来报告的井手先生右臂打石膏吊着,额头有缝合的痕迹,鼻梁肿起来。



「没住院吗?」



「不过,这下又要停职。可以这样吗?杉村先生。如果我是社长,当场就把他开除。惩戒解雇!」



野本弟扬言,但呼吸充满酒臭。



「这回一定会有处分吧。就算要开除他,也得照手续来。」



井手现在是工会成员,劳联想必会出面。



「可是他酒驾耶?而且是非常恶质的酒驾。根本没资格当一个社会人士。」



森阁下那么令人尊敬,怎么会让井手那种人当他的亲信?野本弟咕哝一阵便睡着。



不妙的是,野本弟似乎是那种一睡就吵不醒的人,计程车到他的公寓,想叫却叫不起来。加上喝醉,浑身脱力,得有人扛着他,否则甚至站不住。



野本弟的住处在三层公寓的三楼,没有电梯。室外阶梯的扶手冰凉地反着光。我忍不住叹气。



「感觉有点麻烦,我在这里一起下车。」



我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把野本弟搬到他房间的床上。汗流浃背的我,在意外整洁的厨房喝一杯水。锁上玄关门,把钥匙丢进报箱里,唉声叹气走向室外阶梯。



三楼的楼梯平台处,夜风吹上脸庞。舒适的凉意让我忍不住停步深呼吸。我从宛如飘浮在黑暗中的室外阶梯,俯视陌生的夜晚街景。



这里是郊外的住宅区。大小公寓和大厦之间,掺杂着造型各异的透天厝。我被其中一栋座落在石砌围墙中的日式房屋吸引。整体格局虽小,但与岳父的住宅外观有着共通之处。那类房屋在过去,应该是当地的豪农吧。一定是地主。



从这个高度可观望全景。枝叶扶疏的庭院亮着常夜灯。



庭院一隅,一棵形状优雅的树木枝头绽放着花苞。不,现在已十二月半,不可能是花。只是浓密的树叶反光,看起来像白花而已吗?



但景致仍十分美观。我怀着愉悦的心情就要下楼,却赫然一惊,抓住扶手。老旧的铁梯发出倾声。



我想起来了。



四月中旬,我去八王子欣赏晚开的山樱。当时,我从车体很高的豪华观光巴士座位,望见远方有棵色泽淡雅、树形纤细的樱花树兀自伫立。怎么会只有一棵樱花树长在那种地方?遭到排挤,不觉得寂寞吗?不,也许乐得轻松。我想着这些事。



那是当天来回的赏樱会。今多家的亲戚,「栗本的伯父」每年都会固定举办活动,这年我、菜穗子和桃子初次参加。



每年都会收到邀请函。栗本的伯父是岳父的堂弟,与各种感情复杂交错的今多嘉亲亡妻那边的亲戚不同,从小就很疼爱菜穗子。



只不过,对我另当别论。在今多集团高层占有一席之地的栗本伯父,反对我和菜穗子的婚事。虽是私生女,但菜穗子仍是堂兄嘉亲的宝贝女儿,对于堂兄允许我这样的蝼蚁与她结为连理一事,他现在也动辄表达出自己的不快。



——你一定觉得很麻烦吧?没关系,我会找理由拒绝。



每年菜穗子都这么说,每次我都感到心虚。所以,今年我主动提出,至少该参加一次。



除了搭乘豪华旅游巴士,也有开自家辑车参加的成员。其实,我也想自己开车,但桃子想坐巴士。



那场活动中,绝大多数是我不认识的面孔。即使是认识的人,像这样处在只有他们自己人的圈子里,也会一下子变得距离遥远。连一起去的二哥二嫂,甚至是菜穗子,都不例外。



去程途中、赏樱的时候、接下来的餐会,我都一直装出合宜的笑,笑得脸快抽筋。举手投足、举目所见,在在提醒着我,跟这里是多么格格不入。菜穗子在人群里开朗谈笑。结婚后,她一直为我忍耐,拒绝与这么亲近的人们欢乐出游的机会吗?



我决定溜出那个场子。离开会场餐厅,我前往后面的停车场。巴士安分地等待众人回来,司机在外头抽烟。



我站着和他闲聊一会儿,拜托他让我在车子里休息。我借口从中午开始就喝酒,觉得很困。司机爽快地为我开门,我偷偷摸摸逃到车上。我想要一个人独处。



然后,我透过车窗看到远方那棵孤伶伶的樱花树,觉得它与我同病相怜。



这是青少年式的感伤。我害怕任何一点失态,几乎不敢喝酒。我根本没醉。我为自己感到羞耻,却也觉得气愤:我会如此自惭形秽,不是我的责任。



最起码,如果我是凭自己的力量进入今多财团的员工就好了。如果我毕业的大学再有名一些就好了。如果我家里更有钱一点就好了。但明明今多家变成日本屈指可数的资产家,是岳父那一代的事。他不也是个暴发户?我默默思索着。



我和那棵樱花树一样,孤单、寒碜。这座森林山樱灿烂盛开,今多家族甚至安排豪华旅游巴士前来参观,然而,都心的居民完全被排挤出去,甚至不得其门而入。因为两者从根本上就不同。



不能一直躲藏下去。不回去会场,菜穗子会担心。即使这么想,身体也动弹不得。



对——然后,我发现有辆红色自行车停放在角落。大概是餐厅员工的吧。保养得很好,看起来跑得很快。



好想骑着远走高飞,我内心一阵渴望。



与其偷偷摸摸躲起来,不如跨上那辆自行车,早早跟这种地方说再见。我不属于此处。我要头也不回,像一阵风般消失。



如果能这么做该有多好——我心想,打从心底这么想。



红色自行车的记忆,是赏樱会的记忆。是反映我那天心境的景色。



为何会与发生在五个月后的公车劫持事件的记忆混淆在一起?两者都是透过公车窗户望出去的景象?没那么单纯。这段记忆是因岳父询问而勾起,但我的心为何要恶作剧?是什么把这两件事链结在一起?



是无助感,是闭塞感。我被囚禁着,我被剥夺自由,被禁锢在这里。



谁来释放我吧。我想出去外面,我不想待在这种地方。



我紧紧抓住生锈的扶手,在夜风中伫立。







「这么突然不好意思,今天午休时间能不能碰个面?」



意外外的是,话筒另一头传来的是老家的哥哥——杉村一男的声音。上班时间刚过不久,我才在位置坐下,间野就把电话转给我。



近年来,我和父母处于音讯不通的状态,和姐姐也一年比一年疏远。哥哥的联络不频繁,但唯有哥哥,即使没有特别理由,仍会说r「一阵子没听到你的声音」,特地联络我。不过,平常他都会打我的手机,为何今天是打职场的电话?我颇为讶异。



「你要来这边?」



「嗯,我准备去搭『AZUSA号』。」



哥哥继承父业,经营果园。



「那中午我请客。约在新宿车站附近好吗?」



哥哥偶尔来到东京,总是四处忙碌奔波。他会去拜访想打声招呼的客户,参加想出席的活动。哥哥是管理农家的生意人,也是个热心学习的人。



「不,我去你公司。我有事要到那边。」



既然这样,我便指定「睡莲」。哥哥在甲府站月台的喧闹声中确定地点,慌张地挂断电话。



「杉村先生,令兄要过来吗?」



「还令兄呢,没那么高级。」



「你应该没发现,不过你们声音很像,简直一模一样。」间野笑眯眯应道。



「嗅,真的吗?」



「是的。他说『敝姓杉村』时,我吓一跳。」



「睡莲」的老板也一样,我和哥哥在窗边座位坐下后,他送来开水说:



「令弟总是惠顾小店,请慢坐。」



哥哥惊讶地眨眼,「怎么知道我是他哥哥?」



老板过来点单时,揭晓谜底。「你们的体态一模一样。」



我们兄弟三年没见。我这么说,哥哥马上订正是「三年五个月」。



「你看起来很好,我放心了。」



「哥也是。」



我的哥哥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他不会废话,个性冷冷的。但今天似乎比平常沉默,气色不佳。应该不是那身穿不习惯,本人也说拘束讨厌的西装之故。



家里出事了。即使身心都远离老家,我还是看得出这点事。



「哥似乎有急事,怎么了吗?」



我主动起头,哥哥便松口气似地垮下肩膀,低喃:



「是癌症。」



我屛住呼吸。



「是爸,上个月的银发族健检时发现的。」



「……这样啊。」



「目前安排住进县立医院,但该不该动手术,主治医生意见分歧。然后,风间医生说他大学学长在东京的专门医院,会帮我们写介绍信。」



风间医生是鎭上的医生,杉村家父子两代都受他照顾。



「那个叫什么、呃……」



「第二意见?」



「对对对。」



「今天等下要去?」



「预约两点。」



「要我一起去吗?」



「太赶了,不用。今天我出门也没告诉喜代子她们,太罗嗦了。」



喜代子是我姐姐,哥哥的妹妹。「她们」是包括姐夫洼田时的称呼。两人都担任教职,喜欢讲道理,所以我可以理解应该是一片混乱的这种状况,哥哥会想对他们敬而远之的心情。



哥哥断断续续说明父亲的病情。



「……爸知道吗?」



哥哥喝口开水,点点头。



「爸说年纪大了,有心理准备。他开始整理身后事。」



的确像是爸的作风。



「妈怎么样?」



「唔,没事吧。」



午餐套餐送来,哥哥和我沉默一会儿。



「其实,我很犹豫要不要告诉你。原本想等状况更明朗再通知你。」



我的立场没办法说「怎么这么见外」。



「本来想打手机,但那时间你可能还在家。我也想过留话给你的办公室。」



「我九点出门上班。」



「也是。你不会像大干部那样,想上班的时间才上班。」



不善言词的哥哥像父亲,毒舌的姐姐像母亲。这话出自姐姐口中,听起来肯定恶毒万分,但哥哥的话里,只有单纯的惊奇。



「别告诉菜穗子啊。」



对我的妻子,哥哥和姐姐的距离感也相差很多。哥哥一心对菜穗子客气,而姐姐对菜穗子十分生气。不是恨,只是生气。气这个都会的千金小姐一时心血来潮,把她的傻弟弟绑架到魔窟。



「我暂时不会说,但也不能一直瞒着她。」



哥哥困窘地望着我。



「过年我会回去看爸,我一个人回去。」



哥哥垂下目光,盯着套餐吐司,小声说「抱歉」。



儿子去探望得重病的父亲,有什么好抱歉的?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如果要道歉,该道歉的是我才对。



菜穗子没有见过我的父母。桃子甚至不清楚有他们这号人物。这一切全是因为无论如何都想跟菜穗子结婚的我,背对胀红脸怒骂的母亲,抛弃故乡的缘故。



——我养你养到这么大,不是要让你当有钱人家小姐的小白脸!



「也许爸妈的态度会软化些。」哥哥虚弱笑道。「难搞的反而是喜代子。」



「她从以前就是这样。」我不禁微笑。



送哥哥到车站,我回到职场。不管收到怎样的通知,人都要工作,要接电话,要应付同事的对话。我没变得魂不守舍,我尽量不去想哥哥似乎有点苍老,及他离开的背影很像父亲。



然而,我却不停想到那辆红色自行车。



与森先生的酒宴经过两天,宿醉消失的同时,我也从深夜的怔忡之中清醒。当时喝得醉茫茫,才会觉得格外重大。那种程度的错觉,不管是什么身分的人都会发生。我告诉自己,没必要为了仅仅一次的愤懑爆发,感到如此内疚。



然而,现在我又把哥哥的背影,和那辆红色自行车重叠在一起思考。想起那以绝妙的角度靠在墙上,邀请我「走吧,一起远走高飞,离开这里吧」的银轮。



那是不是在邀请我「回去吧」?回去我原本的归宿。



下班时间过后,我前往洗手间,卷起袖子洗把脸。今晚我格外不想怀抱着这样的忧愁回家,菜穗子和朋友去参加年终联欢会,我要和桃子一起度过。我们准备去桃子喜欢的餐厅,回家再次观赏《魔戒》三部曲。我们要挑选出最喜爱的场面,制作属于杉村父女的十大名场面。



菜穗子已准备好外出,等我回家。今晚她也戴着那条粉红珍珠项链。这场联欢会的干事,是那个要在自家开餐厅的朋友,全是女性。但菜穗子打扮得光彩夺目,感觉在女伴之间,一定也鹤立鸡群。



「餐厅怎么样?」



「过完年就要开幕,今天也算是预祝会。不过,我不会玩到太晚。」



「别说那种扫兴的话,慢慢玩吧。」



妻子凌晨一点回家时,我和桃子开着DVD,在沙发上睡着。桃子温暖得令人陶醉,摇醒我的妻子的手,也带着些许暖意。







今年的圣诞夜,决定家族群聚到岳父的宅子庆祝。



「爸年纪也大了。」



起因于菜穗子的大哥这样一句话。过去大舅子和岳父的行程总是满档,根本没空办家庭派对,但今年决定设法挪出时间。岳父的身体不适与住院检査,也造成影响。



虽然是家庭派对,仍邀请一些宾客,并非全是自家人的活动。因此,包括料理在内,当天的流程会有专门人士控管,听说还请钢琴与弦乐四重奏的现场演奏。我每年都会为桃子打扮成圣诞老人,但今年妻子的二哥要代表扮演。妻子和嫂子们都非常起劲,忙着购物和准备。于是,为家人采买礼物这项大任务,一直拖到二十三日。



这天到出门前一刻,菜穗子都还在忙着确认清单。里面的一个房间,摆着堆积如山的礼物,是要送给岳父宅子的佣人们,及前来祝贺的会长室和社长室员工的礼物。当然,也有「冰山女王」的份。我不知道礼物的内容。



「你猜猜看。」



「不必了。倒是送给桥本的礼物,我似乎猜得到。」



面向咖啡桌,背对我站着塡写清单的妻子停下手。



「为什么?」



「因为我们都是男的。」



妻子回头瞥我一眼,「那你猜猜看。」



「皮夹,要不然就是名片夹,对吧?」



妻子转过身。「咦……?怎会这么猜?」



「对桥本那种职位的人来说,皮夹和名片夹都是消耗品啊。不能用太破旧的,也不能是便宜货。」



其实,我也想要新皮夹,有一半是乱猜——我招认。



「那你的礼物就决定是皮夹。」



「我这个老公很好懂吧?」



「真的,省下麻烦,太感谢。」



我个人的清单有北见夫人和司,还有足立则生。我准备今天去一趟北见家,送给他们。北见家明天也要举行晚餐会,足立则生受邀参加。他没自信地打电话来,问像他这样的人去打扰北见母子好吗?我鼓励他:



「对方特地邀请你,不能糟蹋别人的好意。你可以带香槟去当伴手礼。」



「我不知道香槟要在哪里买。」



我本来想叫他去播磨屋,但有点远。



「百货公司地下街应有尽有啊。不过,当天会挤得要命,最好趁早去买。」



「带蛋糕是不是比较好?」



「不行、不行,北见夫人也会准备,可能会重复。」



「也对。」



过一会儿,我接到手机简讯的续报。「一起送报的国中生建议,既然是派对,可以买拉炮,会砰砰响的那种。」文字看起来相当期待。



我和妻子在上午出门,把桃子送去大哥家。她要和表兄姐练习后天上表演的合唱。



「不是合唱,是无伴奏重唱。」



「无伴奏重唱不是只有男生吗?」



「现在不一样啦。」



先买送岳父的礼物,是羊毛大衣。接着买桃子的衣服,然后开车前往大型书店。



「我去取订购的书,一下就好。」



「《魔戒》吗?」



「对,不过是原文的。」



其实,有一半是我自己想要。边査字典边看也行,光是瞧着都赏心悦目。能和桃子一起分享,更令人欣喜。



我们在书店旁的餐厅用着稍迟的午餐,计划接下来的购物时,发生第一次异变。手机响起,荧幕上显示「田中雄一郎」。



与早川多惠见面,向众人汇报告一段落后,我没和任何人联络。连原本联络得最勤的前野,都没再传讯过来。那天她低声「r小启,我们分手吧」,之后的事我不想知道,两个年轻人也不希望别人知道吧。



人质伙伴的蜜月期结束。往后逐渐疏远,才是为大家好。这也是比其他人质稍微熟悉事件的我,从经验中得到的体会。不能把非日常的残渣带到日常。这次的情况,有非日常留下的赔偿金这个巨大遗留物,更是如此。



我留下妻子离席,在通道上轻声接起手机。「我是杉村,怎么啦?」



除非发生非这么问不可的事,否则田中不会突然打来。



「今天假日,不好意思打电话吵你。」



田中的语气并不特别急迫。



「现在方便吗?」



坂本有没有去你那里?田中问。



「那个小哥,从前天就下落不明,似乎是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



「他没留下字条,但也不是小孩子,应该不会被抓走吧。」



「前野不知道他的下落吗?」



「他们分手了吧?」



我没想到田中居然会发现他们在交往。



「坂本不必提,我没听到前野说什么。」



「那位小姐是不好意思惊动你。她说杉村先生不是当地人,不能再为这点事给你添麻烦。」



所以我才蒙受池鱼之殃啊,他说。



「我反而在猜,既然那小鬼去东京找工作,可能会去投靠你。」



不知幸或不幸,坂本并没有来投靠我。



「他的父母怎么说?」



「他们一阵慌乱,打遍小鬼认识的朋友和熟人的电话,寻找他的下落。」



这表示坂本的「离家出走」,有令人担忧的因素。



「我还不清楚详情,一有消息,我会通知——可以通知你吧?」



「当然。要是接到坂本的联络,我也会通知你们。」



我挂断电话,回到座位。妻子从咖啡杯抬起目光,问道:「怎么?」



「没什么大事。」



我们在商量要送菜穗子本人什么。往年我会绞尽脑汁悄悄准备惊喜,但今年是公开询问。虽然轻松,却也少了点刺激。



「您中意的品牌的鞋子如何,太太?那种您不好主动购买,色彩和款式都另类大胆的皮鞋。」



「鞋子我太多双,得有章鱼脚才穿得完。」



「还只是章鱼而已。变成鱿鱼怎么样?」



妻子呵呵笑,「那你买运动鞋送我吧。」



「那除非是超高级的运动鞋,不然你送我皮夹可划不来。」



「所以还要附赠别的礼物啊。」



妻子扶着桌面,稍稍凑近。



「想请你带我去一个地方。」



我们从以前就在讨论,要全家一起去欧洲旅行。桃子的第一个春假,或许是好时机。岳父的健康状况暂时也不必忧心——我刚这么想,没想到妻子悄声说:



「想请你带我去坐那班公车,你坐的那班公车。」



海线高速客运。



我惊讶到一时无法回话。



「为什么?」



我自认为应该不至于脸色大变,但妻子还是受到惊吓。「对不起,果然不行。」



「不,也不是不行。」



「会让你想起不好的回忆。」



「那是不必要的担心。不过,那班公车虽然沿路风景不错,却是很普通的市区公车,不値得特地去坐——」



说到一半,我忽然想起:



「难道是岳父拜托你的?」



这次轮到妻子愣住。「为何这么想?」



「哦,我以为你想参观的不是公车,而是『克拉斯海风安养院』。」



岳父已八十多岁,或也许这次的住院检査,让他考虑到隐居后的生活。况且,「克拉斯海风安养院」里也住着森信宏的夫人。亲自勘查还太早(而且可能惹来多余的揣测),但他会不会拜托爱女先去参观?如果岳父要住在高级养老院,菜穗子应该会更频繁前往。



「你想太多了,」妻子笑道:「父亲要是听到会生气。」



「抱歉。」



「父亲就算隐居,也不会离开都心。他打从骨子里是个都市人,如果待在充满自然的环境,反倒会害起思乡病。」



不是怀念山里,而是怀念城市的灯火。在各种意义上,岳父都不是热爱灯红酒绿的人,他的情感纯粹是对住惯的土地的依恋吧。



「没关系,忘记我的话吧。对不起,提出这么怪的要求。我只是想拥有跟你一样的体验。即使是事后体验也行。」



「我由衷庆幸你和桃子没经历那种遭遇。」



「嗯,我知道。」妻子坦率地点点头,又低声补一句:「可是,园田瑛子有跟你一样的体验。」



我真嫉妒,她继续道。



「我好羡慕园田小姐。明知大家都平安回来,才能讲这种悠哉的话,但我就是忍不住嫉妒。我真是醋坛子。」



我来不及开口,菜穗子就起身说「走吧」。



之后我们专心购物。即使未来有实现男女平等的一天,奥运比赛中不再区分「男子」或「女子」项目,在购物方面仍做不到男女平等吧。这种情况,能获得让步的应该是男人。女人则在「购物肌力」方面特别发达,包括爆发力、持久力、恢复力,还有专注力。



不敢吐露「累了,想休息」的丈夫前往洗手间。第二次的异变,发生在我上完厕所,正在洗手的时候。这回是柴野司机打来。



「抱歉,在假日打扰你。」



我性急地打断她「r找到坂本了吗?」



「还没。」



柴野司机今天要値班,现在是休息时间。她是从更衣室打来的。



「我刚看完値班期间收到的简讯。」



「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前野小姐表示,她也是今早接到坂本先生母亲的来电,才知道出事。」



前天,也就是十二月二十一日中午左右,坂本说要出门一下,两点多回来的时候,带着两个朋友。三人进入他的房间,交谈一会儿,不久便发展成争吵,连家人都听到争吵声。



「然后,两个朋友回去,坂本关在房间一阵子。」



接着,他忽然提一袋垃圾到庭院,开始烧东西。



坂本家有时会像这样焚烧可燃垃圾,所以庭院放着专门用来烧东西的方型金属罐。



「后来好像又外出了。」



之所以说「好像」,是因为没人看到他出门。坂本的房间里,他平时随身携带的背包不见。



「那天晚上他没回家,隔天也没回来,不过坂本先生是个年轻男孩,母亲以为他可能是去朋友那里。」



然而,今天早上,家人发现不得了的事。



「坂本先生的祖父在打扫庭院,顺便收拾金属罐的时候——」



在淋了水变得泥泞的余烬中,发现掺杂许多烧剩的万圆钞残骸。



「是那笔钱吗?」



不可能是别的东西。



「家人对那笔钱似乎毫不知情。」



「他没告诉家里人。」



坂本家的人吓坏,开始寻找失踪的儿子,于是也联络前野。



「居然做出那种事,这就是他得到的结论吗……」



坂本很想要那笔钱,却也忌讳着那笔钱。想要,但不能据为己有。不能收下诈欺师的钱,要送人又舍不得。干脆消灭这笔钱算了。



这么痛苦地折磨自己的钱,不如烧掉。



同时,他也消失不见。



「柴野小姐,你待会儿要回去工作吧?」



「是的,今天的班到晚上八点。」



「如果想东想西,会对工作造成影响。接下来交给我们,你先忘掉这件事吧。即使慌张也没用。田中先生也说,坂本不是小孩子,不必太担心。好吗?」



「谢谢,我会这么做。」



我回到妻子身边,继续购物。快一个小时过去,妻子在某家精品店试穿,手机又响起,画面显示「前野芽衣」,但我还没接,铃声就切断。



我刻意没回拨。从冲过头的芽衣个性来看,也许是拨给我后,觉得不可以这么慌张。如果有进展,她应该会再打来。



手机陷入沉默。



我要自己不去想被烟熏得漆黑的金属罐,还有贴在底部烧剩的万圆钞票。坂本烧掉多少?他收到的一百万圆全额?还是用掉一些,剩下来的钱?



坂本「消失不见」——我在心里不断抹去这个念头。他只是外出而已。或许就像田中说的,明天左右,他就会突然现身来找我。杉村先生,我还是想在东京找工作,但第一步该怎么办?



清单上的购物全部解决,前往最后目的地的百货公司停车场时,已快晚上七点。今晚约好要在大哥家,和孩子们一起吃披萨。



妻子爱车的后车厢和后座都塞满一包包礼物,我坐上副驾驶座,在系安全带时,手机响起,是足立则生打来的。



「喂,杉村先生?」



背后传来电视声,似乎也有人声。



「啊,晚安。不好意思,我在外面。」



足立不听我回答,匆匆接着道:



「你没看电视吗?你在哪里?外面?我在店里跟大家一起看到新闻,简直快吓死。杉村先生,你没事吧?」



没事?为何这么问?



「我和内子去百货公司。新闻怎么样?」



足立则生旁边有人说话,他「嗯、嗯」应着,然后回答「我朋友没在车上」。没在车上?什么车?



「杉村先生,幸好你平安无事。呃,快去看新闻。警察可能会联络你。」



怎么回事?看到我的表情,妻子不安地瞪大眼。



「又发生公车劫持事件。」足立则生解释。「那班公车……海线什么的,跟九月那时一样的市区公车,停在一样的地点。歹徒挟持人质,关在公车里。」



妻子搭着我的手臂,询问:「什么状况?」



我默默抓住她的手。



「歹徒自称坂本,是个年轻男子。他告诉警方,他是九月公车劫持事件的人质,要求把当时和歹徒谈判的警官带来。」



我的手机差点滑落。



「从电视画面看不到,但现场记者说他带着生鱼片刀。人质数目还不清楚,但司机在车上。」



「女司机吗?」我问。「是柴野小姐吗?」



「我不知道名字,不过是个男司机。」



杉村先生、杉村先生,听得见吗?足立则生的话声忽然变得遥远。







我安排妻子去大舅子家,招计程车前往公司。从这里可搭计程车短程抵达任何地方。我知道「睡莲」的老板在厨房放了台电视,而且那家店全年无休。



不出所料,老板在没有客人的店内看电视,十四寸液晶小荧幕上映出熟悉的公车。老板的表情明显松一口气。



「啊,这回你没被卷入。」



抵达「睡莲」时,我陆续收到其他人的来电。先是田中,然后是迫田女士的女儿美和子、北见夫人与司。与足立则生相同的时刻,大伙都在电视上得知发生新的公车劫持事件。我们激动地讨论。



「联络上柴野小姐没?她今天的班到八点。」



「她应该是开别条路线吧。客运公司应该已联络她。」田中出声。「那小鬼到底在想什么?你什么都没听说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但坂本的样子一直不太对劲。」



「那个小姐会不会也参一脚?她都不接电话。」



「请继续打打看。」



「杉村先生有没有接到海风警署的联络?」第一个担心这个问题的是迫田美和子。「坂本先生究竟想干嘛?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不清楚。总之,请别慌。坂本提出什么要求——不,还不确定那个人是不是坂本……令堂的状况如何?」



「家母什么都没发现。」



北见夫人和司只是想确定我没事。「抱歉,这么惊慌。可是,看到一样的状况……」



「嗯,真的会慌乱。」



不知为何,唯独前野完全没联络。打过去直接进入语音信箱,传简讯也没回复。



电视画面的影像没有变化。三晃化学围栏上的那些电灯泡,即使从外头望去,一样绽放着黄浊的光芒。公车内很暗,只有驾驶座亮着。司机不在那里,但根据现场报导,人质是包括司机在内的两人,疑似被吩咐坐在地板上。



歹徒的身影晃过车窗。确实是一名年轻男子,但无法确认长相,也看不到刀子。真的是坂本吗?他会拿着生鱼片刀乱挥吗?



有来电,是田中。「喂,小姐真的不接电话。」



「我也打不通。」



「山藤警部有没有联络?」



「我这边没有。」



「唔……冷静想想,这跟我们无关。我们一无所知。」



田中的语气像在说服自己。



「如果坂本要求我们去现场,我们应该会接到联络。」



「他叫我们去干嘛?」



「谁晓得?我只是提出这种可能性。就我听到的,坂本想和山藤警部谈话。」



「我怎么不知道?你在哪一台看到的?」



说着说着,手机没电,通话中断。老板借我充电器,离开厨房,把「营业中」的牌子翻面,接着泡起咖啡。



「这孩子一开始就报出身分。」



老板从新闻节目打出速报便守着电视。



「他表明自己是九月的公车劫持事件的人质,要警方确认。」



「是本人打电话报警的吗?」



「不是,他让两名乘客下车,要他们传话。」



他十分鎭定,还说只要警方听从他的请求,就不会伤害人质。



「嗳,喝杯咖啡吧。」



老板不是拿平常的杯子,而是用马克杯端来咖啡。



「这次的事件,杉村先生你们不需要惊慌。你们跟此案无关吧?」



之所以是疑问句,是老板听到我先前的对话有些不安吧。



我盯着蒸气升腾的马克杯,「我不晓得能不能说无关。」



老板站起身,「今天有蛤蜊巧达汤,要不要热一下?你还没吃晚饭吧?」



从电视画面看不到警方的行动。在黄色灯光照耀下,公车静静停在原地。



手机响起。看到来电显示,我立刻接听。另一头传来慌乱的喘息声。



「杉、杉村先生!」



是前野,她在哭。



「我一直试着打给你!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她哭着不断道歉。



「我、我在小启家。」



「他的父母呢?」



「刚刚跟警察去现场,希望能说服小启。」



我膝盖一软。错不了,歹徒就是坂本。



「傍、傍晚五点过后,小、小启打、电话来……」



「他说什么?」



「他要亲手做个了结。」



坂本也不停道歉。



「说是只能这么做。」



「你为何不立刻通知我?」



「对不起。可是,我不晓得小启在、在想什么……」



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今天早上,我一直在找小启,但都找不到。」



坂本还没向家人介绍前野。尚未进入那个阶段,两人就告吹。



「可是,我去打过招呼,所以小启的妈妈知道我打工的面包店。今天早上她打去店里……」



一直询问两人共同的朋友,还拜访坂本前职场的人,寻找他的下落。



「小启带走手机,家里的人不晓得他朋友的联络方式。」



此时,坂本打电话给前野。于是,前野冲去坂本家,发现坂本打给她后,也打给父母。



「他对父母说什么?」



「这么不孝,对不起。」



「关于烧掉的钱,有没有任何说明?」



「没有,坂本妈妈一问,他就挂断。」



「前野,你在坂本家看新闻吗?」



我听到抽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