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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S.VS.S-2(1 / 2)



同步并进、就位。移步、蓄力、击中。



在那一瞬间,我将化作一颗螺丝钉。



无论是任何球种,都会被彻底粉碎。



遵循人体规律的、腰身和肩膀的旋转运动。



把负荷压抑到最低限度的挥棒,将会在0的缝隙间发生加速。



作为终端的球棒捕捉到以40米秒速飞来的、直径7厘米的白球。



不断积累的漫长岁月,在仅仅一秒的击球中燃烧殆尽。



只为击球而强化的肉体,为自己的证明而欢呼。



这里是现代的斗技场。



是不会失去血和肉的炎暑天中的圆形剧场。



奉献的东西只有对运动的执着。吞没了无数欢呼声的盛夏乐园。



为了守护这一切,而冒渎了自己的一切。



击返失败的打球。



无力地击出的普通击球。



时间仿佛停止下来一般的、飞往三游间的三重杀。



面对觉悟的感触而茫然呆立。



那时侯。



我第一次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S.VS.S-2



6/Slugger.(bottom)



“真厉害啊,这孩子,真想让他留在我们家呐。”



在雾栖弥一郎六岁的时候,身为战前野地选手的祖父好像说过这么一句话。



事实上,那就成了契机。明明家境并不富裕,但父母还是为他买来了球棒,还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脑袋,说“如果弥一郎你真的喜欢上棒球的话,那就开始认真去打吧”。



性格和善、同时也并没有特别突出的才能,不过也是足以挺起胸膛为之自豪的父母。



正如他的父母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条件也不愿意把儿子让出来一样,弥一郎也没有受周围声音的影响而投身于棒球之中。



幼年期,尽管祖父感到十分惋惜,但他还是度过了跟棒球无缘的时间。



尽管会跟小学的朋友打草地棒球,但他并不会为此而练习。虽然买来的球棒看起来就像宝物一样,于是就经常带在身上,但是那并不是作为棒球的道具,只是因为看起来像是刺激着孩子心的冒险象征而已。



雾栖弥一郎真正开始打棒球,是在两年之后。他每天认真地进行挥动球棒的练习,是从小学二年级的秋天、跟一位朋友相识之后开始的。



那一天,为了寻求新的玩耍场地而来到了能图工业住宅区的他,找到了一个对着墙壁玩投球的、比他低一年级的少年。



那小个子的少年不断地向墙壁投着球。



从天空变红之前开始,一直持续到太阳下山的瞬间。



少年虽然很集中精神,但却不是很热心。



虽然每一球都灌注了力量,可是绝对不像是开心的样子,反而是很厌恶似的在那里练习。没有被任何入强迫,他一直不停地投球,最后还说“早知道就不干这种事”,然后叹着气踏上了归家之路。在连续几天都看到了这一幕光景之后,他不经意地向那位少年搭了话。



“我可以加入吗?因为,如果我当击球手的话,不就可以打棒球了吗?”



为什么会主动跟他搭话呢?本来应该是有什么理由的,但是他的记忆中却失去了这一部分……现在的他已经无法回想起来了。恐怕,那虽然可能只是一时间的心血来潮,不过应该也有着绝对无法忽视的理由吧。



“——什么嘛,你。”



少年虽然对握着球棒的高年级生感到惊讶,不过他已经没有力气去赶走渗透全身的疲劳,于是接受了手持球棒的高年级生。



从那一天开始,他——雾栖弥一郎的棒球就开始了。



少年的名字叫做铸车和观。他是跟雾栖就读着不同小学的一年级生,是在能图相当有名的、没有父亲的孩子。



“怎么啦,弥一。你开始打起了以前那么讨厌的棒球了吗?”



温和的父亲在为儿子的干劲感到欣慰的同时,也为了不让他过于紧张而温柔地推了推他的脊背。



这时候,祖父虽然放弃了收养弥一郎的想法,但是母亲却受到了那种魅力的影响,开始对儿子的才能抱有一丝期待。如果要打棒球的话,不如就加入少年棒球团吧?——虽然听到这样的建议,但弥一郎还是以一句“没有兴趣”而回绝了。就算混在不认识的小孩们和自以为是的大人们中间,也没什么意思。对他来说,棒球只是跟知心朋友们互相竞争的特殊游戏而已。



“哟,让你久等啦,铸车。我带来了新球哦。”



在能图工业住宅区中的一个没有人气的楼栋公园里,他们两人会合了。



由于平平无奇的契机而开始的两人间的棒球游戏,在不到一周的时间里就成了每天必做的事情。也不知道是和观的投球量超越常人,还是雾栖的击球才能超越常人,在连棒球的规则都不知道的单纯投球和击球的游戏中,他们的技术正一天一天地提高,追求的难度也越来越高了。



如果有人看见的话,恐怕会不敢相信这是小学低年级的棒球吧。技术自不用说,两人的集中力已经远远超越了小学生的范畴,已经演变成了不容许一切妥协的认真较量了。



“我爷爷说要是没有捕手的话就不是棒球,还说击球就相当于击球手跟投手和捕手的较量,光是以投手一人为对手的话完全是不值一提什么的。”



过于成熟的两人的棒球游戏,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开始变得没趣起来了。为了要进行更正式的游戏,就必须有捕手在场。虽然雾栖内心不怎么愿意,但是跟他的预料相反,和观却欢迎着第三位朋友。



“好,如果是雾栖你带来的话,就值得信赖。而且,最近我输得也太多了。如果不清理一下头脑的话,就不能赢你。”



投手寻求着优秀的捕手。



为这位待人不太和善的朋友信赖着自己而感到高兴,雾栖就细心地寻找起愿意成为伙伴的捕手来。附近的草地棒球的朋友答应成为第三个伙伴的候补。本人虽然喜欢棒球,但家里却不允许他加入少年棒球团,所以就对雾栖他们的棒球游戏产生了兴趣。



“毕竟喜欢棒球的全去了少年棒球团嘛,现在这里每天都可以捕球打球吧?我还想主动拜托你们呢。”



第三个少年,是个正好处于雾栖与和观之间的孩子。无论是技术、性格还是家庭环境,都处在两人之间。三人之间保持着平衡也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了。就这样,只有投手、捕手和击球手的微型棒球游戏,就这样一直持续到了雾栖五年级的时候。



在团体竞技中,只要有一个突出的选手的话,队伍的整体实力就会产生飞跃性的提高。



在近处观察优秀选手的动作,跟那位选手多次展开竞争,或者是对那位选手寄以绝对的信赖,认为”如果能留在跟这个选手同一个队伍中,将来就没有任何不安”,对未来抱有希望。



带有确实希望的队伍,其成长是非常显著而迅速的。那大概是因为队友们没有任何迷惘和不安,能够把全副身心都投入到队伍中来的缘故吧。



被才能所牵动,就是这么回事。



集中在住宅区死角的公园里的三人,各自都是突出的选手。身体上有着天生的优越条件,环境所培养出来的精神上的坚强,以及被那样的两人所信任的、孩子特有的纯粹心。



他们有着提高技术的最低限度所必需的东西,在没有大人介入的封闭世界里,他们做出了相当大的努力。互相补充着本来并不出众的智慧,在自己几个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学习作为选手的知识,并互相实践尝试。



“听说棒球选手最重要的是股关节,壮实的基础就能孕育出优秀的头球和挥棒……不过股关节什么的到底该怎么锻炼呢?”



雾栖弥一郎的祖父是在缺乏指导者的时代获得成功的选手,从祖父口中听说的教诲与其说是知识,倒不如说是更近似于感觉的东西。



幸运的是,对幼小的他们来说,比起那些复杂的理论和精神论,那种基于实际体验的教导方式的确非常合适。



“还有,比起身体的外表,更应该注重锻炼内侧——也就是体轴。祖父说投手和击球手都像一颗螺丝钉一样,如果下面的基础不扎实,那么就会白费工夫。嗯,具体来说好像是这样做可以锻炼内筋什么的……”



他们从祖父听来的,就是关于被称为体干的身体轴心的锻炼方法。



一般认为,如果在这个时期没有指导者教会他们投球姿势和击球姿势的话,那么将来就会出现无法矫正的坏习惯。但是,那些运动并不是在指导之下创造的东西,本来就是人体的自然动作。



仅仅依靠抬起脚向前踏出、以及身体的旋转运动,来投出超过一百公里时速的球。



在不足一秒的时间内,以一百公里以上的时速,挥动着作为末端部位的手臂和球棒。



这一系列的运动,是从狩猎时代开始就存在于人体中的、作为生物的“为了生存下来”的运动。那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只要是人类的话,这种运动就可以由任何人体现出来。



击球和投球,说得极端一点就是配合肩膀和腰部的旋转,让手臂发生自然性伸直的动作。在这样子让各人的身体记忆住适合自己的自然姿势后,消除本人没有察觉到的赘肉,升华到最适合其个体的动作,就是被唤作技术指导的东西了。对这时候的他们来说,还是不必要的东西。



基本姿势是可以通过各人自己摸索出来的。就算不特意去让身体记住从过去的教训中总结出来的“完全共通的打法和投法”,只要有追求准确姿势的精神和眼光的话,在这个时期就算没有那一类指导者在,也可以提高投球和打击的技术。



他们所摸索的只是那一类的个人技术而已。毕竟那是只有三人的棒球。就连为了让队伍取得胜利的“战术”也没有必要学会。



“我想尝试一下侧投。虽然球速会被体格所左右,但是变化球的话是可以通过练习解决的吧。”



铸车和观感觉到自己的肩上投球面临着极限,转向侧投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钻研的只是个人技术。在这样的棒球中,如果只有一个人实力有差距的话,就不能成为游戏了。



变得无法跟上击球手水平的投手,实在是非常拼命地练习着——



为了不被挽救了自己的朋友抛在后头。不仅仅是侧投、就连作为杀手锏的低手投球也纳入了练习范围。



那并不是因为迷上了投球的魅力,而是由不想失去朋友的恐惧心所产生的东西……雾栖弥一郎直到最后也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实在非常残酷。



比起咬紧牙关的朋友所感到的焦躁,他反而对能够打上至今为止没尝试过的变化球感到喜悦,同时也沉醉于其中。







雾栖弥一郎虽然交友范围很广,但是能称之为好友的就只有在住宅区空地里打棒球的两人。



对他来说,那只能认为是偶然的产物。虽然跟其他同学们交流的气氛也很快乐,但是因为在公园打棒球实在太快乐了,所以他醒悟过来的时候,能称为好友的就只有和观他们两个。



另一方面,铸车和观之所以孤身一人,却是源自于周围的客观原因。



而且那还是包含着恶意的意图。然而下手者却并非个人,而是社会,那是无论和观还是雾栖,或是其他的任何人都不可能解决的问题。



铸车和观没有父亲。在和观刚出生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母亲是一个没有任何特长和学历的女性,因此也无法就职。不,她本来就是对就职这种事也不习惯的人。铸车和观的生活环境从出生时开始就陷入了贫穷,可以说,和观甚至没有对此感到疑问的余力。



即使如此,铸车和观也没有憎恨社会,那是因为母亲一直都很努力地尽自己所能养育着儿子的缘故。虽然不能像普通人一样找到正式的职业,但是即使是一些低贱的工作,她也非常努力去做。眼看着为了保护儿子而疲累不堪、不知世间喜悦为何物、迅速变得衰老起来的母亲,他完全无法去羡慕别人。



只不过,他的周围就只有敌人。



社会不会向弱者伸出援手。不但不伸出援手,而且还不惜对打乱他们秩序的人发起攻击。并非作为单纯的软弱存在,也不是作为不值得同情的存在,而是作为“软弱而丑陋的东西”,这个母子家庭,对他们来说就成为了可以进行攻击的对象。



近邻的大人们对和观抱有蔑视的态度,孩子们也模仿父母把他当作取笑的对象。就算跟不在乎这些的孩子们成为朋友,没过多久那些孩子的父母就会阻止他们的交往。即使是以平等为口号的义务教育,也由于膳食费和教材费的滞纳而放弃了把和观作为学生看待。因为在学校看来,他们根本没必要庇护不遵守规矩的家庭的孩子,而且也没有大人提出抗议。



和观班上的那个有洁癖的班主任,对自己教室里的碍眼污点抱有憎恨之心,心想既然污点不消失的话,就至少该进行有效的利用。



那简直是随手拿起的便利活供品。班主任的女教师,采取了将一名弱者变成公认的迫害对象来抑制全体不满的方针。



每天早上的班会课,在互相讲述昨天放学后行动的小型审判会上,和观没有一天是不曾遭到攻击的。



“老师,和观同学又到学区外面玩耍去了。”



那明明是因为要帮母亲干活才去的,不仅是同学们,就连班主任也应该知道这件事。



正当他想要说出理由的瞬间,脸颊上挨了一巴掌。



教室里传出了一阵窃笑声。作为让孩子们消除郁闷的上课时间的表演,班主任以碰到他也觉得肮脏的表情,唾弃般地命令他回到座位上。



“老师,和观同学根本就没有反省。我想是老师对和观同学太手软了。”



“说了也不听的孩子,我也没有办法。XX同学,就这样放过他吧。”



一阵从心底里感到开心的笑声,在教室里回响起来。本来应该是负责阻止迫害的人,却认同着迫害的行为。和观的班主任是个正义感强的女性,根本没有任何恶意。对她和大人们来说,弱者恐怕看起来就像犯罪者一样吧。对铸车和观来说,小学就是一个折磨自己的巨大监狱。



在这样的环境下,铸车和观所得到的好友是何等重要的存在,年幼的伙伴们根本无法察知。



……雾栖弥一郎察觉到这件事,是在他们的棒球游戏即将迎来终点的时刻。在没有什么特别的日常生活中,他深深体会到了自己的轻率和朋友的贫困。



周末,在比赛之后,雾栖把和观招待到了家里吃饭,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对雾栖来说,跟朋友一起吃晚饭是很开心的事,对和观来说,雾栖的妈妈亲手做的饭菜也让他感到很高兴。



对就连学校食堂的饭菜也不能好好吃上的和观来说,每周在雾栖家吃的晚饭虽然让他感觉过意不去,但同时也是他一直盼望到来的时刻。



只是,在那里出现了一个小误会而已。



对铸车和观来说,别人家的孩子请自己吃饭,是一种特别的活动。大概是为了保护自身而培养出来的深思熟虑的性格,令他认为那是人家父母为了显示体面的行动吧。每次周末为客人准备的晚饭,和观都认为是一餐特别的饭菜。在高兴的同时,也为自己受到对方这种欢迎而感到了内疚。



所以,他才能承受住餐桌上摆满的灿烂耀眼的料理。



因为那是特别的东西,和观才能将其作为特别的光景来承受。



那一天,并不是周末,而是一个平常的日子。雾栖把和观招待到自己家里来。母亲对意料之外的来客感到惊讶,笑着对和观说“对不起,今天只有一些粗茶淡饭。”不一会儿,看到那没什么特别的餐桌,铸车和观才终于醒悟到——



对自己来说就像开完会一样的餐桌。本来以为要是没有自己这个客人的话,就应该会变得朴素一点的一般家庭的饭菜。



通过这件事,他终于理解到了那对普通孩子来讲是理所应当的光景。



“啊啊——是吗,原来这个,就是普通的饭菜啊。”



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悲伤。他只不过是平静地接收了这个现实。只是,对于好几年以来都尽量不去想的,自己家的贫困程度,眼眶不禁流出了泪水。



雾栖看到了他那张脸。



就像能乐面具一样的面容——在看到充满温暖的幸福时体会到绝望的孩子的面容,雾栖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雾栖的家虽然也不是那么富裕,但自那以后,他对自己的家境没有了任何一丝抱怨。



因为要是那样的话,就会玷污他所尊敬的主人公。



不管周围人怎么看自己,雾栖弥一郎都认为自己是一个平凡的人。



他相信自己不会成为“故事”的主人公。出生于平凡的家庭,有着平凡的性格,度过跟身份相应的一生。绝对不可能成为“英雄”。



自己并没有真正的强大力量。与生俱来的体格什么的,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力量。他认为自己不像故事中的主角那样,他并不拥有“足以在逆境中战斗的超越常人的强大力量。”



对漠然地理解了这一切的雾栖弥一郎来说,铸车和观的强大力量是超越现实的。铸车和观正是值得他尊敬的主人公。



就连主人公的痛楚他也能感觉到。







“哟,让你久等了,Sinker。”



自从铸车和观变更为侧投手之后,雾栖就开始以Sinker来称呼他。面对在自己无法选择的道路上前进的、对他来说就像主人公一样的好友,他倾注了最大的尊敬和友情。



三人的棒球游戏逐渐开始发展成将棋之中的“千日手”状态。(千日手:同一局面连续重复四次即算和棋,不可长将的规则。)



彼此之间已经是进行过几千次投球和击球的好友了。在进入投手圈时的脚步迟缓,或者是站在击球区时的右肩的异常等等,光是从这这些小事就可以看出对方当天的状态。战绩不断重复着一胜一负的过程。不,在天赋上虽然是雾栖弥一郎更占优势,但是因为投手和捕手互相联合来防守的关系,胜负的天平才维持在势均力敌的局面。



但是,只有和观的决定性投球是另当别论的。



以低手投出,向着低外角边缘飞来的魔球。



从贴近地面的右手中释放出来的球一直延伸到上方,然后借助施加于球上的旋转,在击球手面前向着低外角落下。



这是以后被称为“从击球位看去就隙呈直角下落”的、和观的必胜投球——快速下沉球(Sinker)。如果能把这种球送进最佳轨道的话,就连雾栖也最多只能打出普通击球的成绩。



两人还没有决出胜负。虽然最终胜率是雾栖占优势,但是到最后,这种球也一直没有找到攻破的办法,两人就面临分开的时刻了。



“我说,可以让我们也一起玩吗?光是三人的话就算不上棒球了吧?”



持续打了三年以上的棒球,传闻也自然会不翼而飞。



三人的游戏不知什么时候传进了喜好棒球的人们耳中,队伴也一点一点地多了起来。



雾栖跟和观也多了许多新的朋友。虽然是以棒球为前提,但对和观来说也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毕竟没有任何人会责备他,至今为止光是站在那里都会被人责备的少年,第一次获得了作为普通的个人混在大群伙伴之中的权利。



“那个,你们加入了哪个少年棒球团吗?”



于是,最后出现的就是棒球团的监督。那和善的监督听说三人都没有加入球团,就热心地劝他们加入自己的球团。



……正如众多的运动那样,棒球也是一种花钱的运动。贫穷的国家不流行棒球也都是因为这个缘故。



入会费和月费,还有制服费。那不管怎么说也不是小孩子能准备的金额,同时也不能向父母要。虽然雾栖可以这样做,但其他两人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实现的梦想。



“没问题。你们如果加入的话,金钱方面栽可以优待你们。还有其他需要的东西吗?”



凭空从天上掉下来的美妙梦想。



在那之后的一年里,对雾栖来说是最巅峰的时刻。比起在少年球团里的活跃,比起学习新知识逐渐变得技术精湛,他对能三人一起跟大伙儿打棒球这件事更感到开心。



“雾栖,你明年就要上中学了吧。那样的话,我们一定就要分属不同的队伍了。”



跟新伙伴们一起进行的真正的棒球。有观众参与的比赛的宏大气氛,以及跟投手进行正式较量的紧张感。



尤其是让全员都倒吞口水的、第九防守局的逆转打席为最。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投手区和击球区之上,那种连带性的一体感。无论是敌方还是己方、敌方阵营还是己方阵营,都同时跟一个球的去向相同步的那个瞬间,他是最喜欢的。



恐怕和观也应该是这样吧。所以——



“我说,你别笑我啊。我打算成为绝对不会被你之外的人击中的投手,所以你也要成为绝对不输给除我之外的投手的击球手啊。



然后,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我们要在最大的舞台上决一胜负。



仿佛在讲述无法实现的梦想一般,和观一边搔着脸颊一边说道。



那幼稚的梦想,是雾栖一直怀抱着的梦想。从两人单独开始玩着模仿棒球游戏的时候开始,他就希望能让更多的人看到铸车和观的投球了。加入少年棒球团也将会为此打下基础。和观作为投手得到认同,他就像自己的事一样感到无比高兴。



……所以,名声和喝彩什么都是次要的东西,雾栖弥一郎无论如何也不想得到天才之类的评价。



“谢谢你,雾栖。这都是多亏了你。,”



进入少年棒球团后的半年。



和观说出了发自心底的感谢之言。



面容消瘦、肩部和肘部都因为连日来的训练而疲累不堪,跟在公园里较量的时候相比完全没有乐趣可言的样子,但他还是低头说出了道谢的话语。



“最近,我妈妈笑了哦。她说我被大家称赞,感到很高兴——”



大概是为长期以来让他受苦感到自责吧。



铸车和观的母亲,对儿子的活跃感到了衷心的欣慰。



于是,曾经是雾栖弥一郎的最佳对手的这位朋友,却决定让棒球取代他成为自己的唯一救星。



并非为了享受比赛的乐趣,而是作为挽救自己的手段,他把一切都赌在了棒球之上。



雾栖苦笑着说那才是真正的英雄,祝福着朋友选择的道路。



……只是,他心里也有这样想过。



如果那时候,以一顿平平无奇的晚饭在和观的心中造成裂痕的那一天.自己能再为他着想一点的话。那也许就不会把这位重要的朋友逼到那个地步了吧。







三人的道路逐渐出现了分叉。



也许可以说,雾栖对待棒球的态度有点异常。



比任何人都有才能的选手,却比任何人都感觉不到胜利的魅力。这种存在方式,对没有天赋的人来说实在过于耀眼了。这就让他们产生了一种光靠努力也无法跟上他的隔阂感。



所以,才会那样子——



“——你们好像很开心呢。”



接受了面露柔和笑容的那个怪异大人的诱惑。



那个男人,在傍晚时分飘忽地出现在眼前。



加入了少年棒球团,获得了众多队友之后,三人也还是像以前一样坚持着每天必做的活动。虽然没有花上以前那么多的时间,但三人还是为了互相确认彼此的姿势动作而进行比赛,互相指出对方的微细缺点,然后互相拍着肩膀畅颜欢笑。雾栖已经成为六年级生,来年当上中学生之后,就没有时间到这里来了。



逐渐迎来终点的乐园。



不,应该是已经开始失去了过去光芒的乐园残渣。



在这里,那个素不相识的大人笑着说道:



“叔叔正在模仿着当恶魔呢。怎么样,你们看起来也是好孩子,我就实现你们的愿望吧。不过,要用重要的东西作为代价哦。”



那是只能认为他脑子有问题的发言。



雾栖本来打算把他赶走,可是年纪比自己小的伙伴们却似乎没有在男人的话中感觉到危险。



“大叔,你喜欢棒球吗?”



“那当然很喜欢了。像叔叔这个年纪的大人是没有不喜欢棒球的。毕竟那个时代没有什么娱乐嘛。”



男人有着非常温柔的声音。跟雾栖不一样,和观从来没有被大人搭过话,对于自己能跟大人对等地谈话这一点感到非常高兴。也许没有父亲这个背景也有一点关系。



结果,他们就接受了男人的诱惑。



“你们的愿望是什么?”恶魔笑着问道。



“我想打出全打席全垒打!”



“那我就想当一个绝对不会被击中的投手!



雾栖并没有回答。



他已经不是会幼稚到回答那种愚蠢问题的小孩子了。因为这时候的他,已经没有宁愿付出重要东西也要实现的梦想。



但是两人却马上作出了回答。



对近在身旁的充满天赋才能的朋友感到的嫉妒心,以及开始变得无法容忍败北的焦躁感,让他们说出了天真无邪的愿望。



“——真是个不错的愿望。那么我就遵守约定——”



男人温柔地跟两人握了握手。



在跟那干燥的大手互相触碰时,感到了一股脉动。



男人缓缓地松开了手。变化一直都没有出现,两人就一脸不满地责怪着男人,雾栖也松了口气说“也就是那么回事啦”。



“不,已经变了。那边的孩子以后只要被击中一次球就会死,而这边的孩子要是不能打出全垒打的话就会死。”



恶魔以弯成了新月形的嘴巴发出了哄笑。夕阳西斜的时刻凝固了起来。



红色的空气变得像血液一般粘稠,把那种连笑话也算不上的蠢话——同时也是诅咒——植根于孩子们的心脏中。



“不,因为叔叔是恶魔啊,所以只能以这样的形式来实现你们的愿望。不过你们要听着,孩子们。对人类来说,愿望是必须要跟生存融为一体的。如果把这两者分开来考虑的话,就会把喜悦变作廉价的东西。”



生存下来吧——恶魔笑着说道。生存,那是最简单而必要的快感。



“被击中的话就会死,没有击中的话就会被杀。真不错呢,对你们来说最喜欢的东西,已经化作了你们的生命本身。



也就是说——如果输掉,就没有生存的价值。”



素不相识的男人,随着日落而消失了影踪。



就好像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似的,他完全没有进入雾栖他们的视野,就直接消失了。脑子有问题的流浪汉,被性格糟糕的大人骗了——三人就这样互相笑着解散回家。



大家都希望尽快忘记刚才的那张笑脸。



第二天,两人身上就被施加了诅咒。







次日,在放学后的草地棒球游戏中,第三个伙伴没有能打出全垒打。当然,这时候并没有任何异状。而且雾栖他们根本就完全忘记了昨天的事情,所以在比赛后也回到了平时的公园,在调整好三人的状态后,就各自告别回家了。



“——大家请好好听着,现在有一个不幸的消息。”



第二天,监督的声音被疾驰于河岸边的电车盖过了。



不见踪影的捕手——跟自己同样喜欢着棒球、从来没有休息过一天的朋友,并没有出现。



……昨晚,他在自己家里死去了。不仅仅是他,一家人都全部遇害了。虽然传说是强盗杀人案,但犯人身份却并不明确。附近的居民说听到怒吼般的声音,都纷纷推测可能是家庭内暴力引起的。



“——那是因为违背了约定。”



和观并没有相信,即使在朋友消失后也没有相信。



只是,一种漠然的不安涌现在他的内心。



被打中的话就会死。那虽然是毫无根据的暗示,不过实际上,那同时也是铸车和观一直怀抱着的决心。



如果说当一个优秀投手是自己的存在证明的话,那么成为三流投手的时候,就是自己归于尘土的时候了。他也知道这个想法本身就已经在走向破灭之路。和观虽然对自己作为投手的存在方式感到疑问,但现在已经到了无法回头的地步了。



决不辜负母亲和周围人的期待。铸车和观之所以被认同为正常的社会一员,都是以棒球作为前提的。不再是投手的他,就将会变成原来只懂得忍受的弱者。



“——被击中的话就会死。这个球就是我的性命,也就是说,要是想击中这个球的话——”



世界上没有不会被打中的球。



没有人把这种基本中的基本事项告诉和观,而对从一开始就处于孤立状态的和观来说,投手就是一个人也能打棒球的存在,结果,他就更进一步成为孤独的选手——



“——就意味着‘你想把我杀死’吧。”



施加在他身上的虚伪诅咒,被转换成了现实。



由自我防卫产生的杀意。站在投手台上的铸车表现出来的,是如假包换的杀气。投球对他来说,就是每球都是以命相搏的行为。



本来就擅长通过努力提高自己的和观,把恐惧和执着化作原动力,把右手磨炼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那种以卓越的变化球为主体的投法,相对于首阵投手,更适合作为候援投手。铸车和观从第七局开始上阵,在此之后,就成为了留下“不容许任何一次击球”的恶魔般纪录的投手。



作为代价,他在队伍中却被孤立了。在投手练习中也散发出杀气的队友.根本不可能有人会接近。



“……没关系,因为我的棒球就是这样的东西。没有才能的废物就只管自己挤在一起好了。我本来就是一个人走过来的。”



就连雾栖的忠告也听不进去。



不断叠起来的尸骸之山。



铸车和观成为了君临于荒野中的王者。



雾栖没有任何办法阻止他的质变。对于好友长期以来怀抱的焦躁感,以及在暗中逐渐萌生于队伍中的阴险气氛也没有察觉到的自己。根本就没资格说话。



……冷静一想的话,雾栖他们也根本不会受到队里面的欢迎。被监督优待的新参加者,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就被选拔为首阵队员,成长为足以傲视和嘲笑年长投手的嚣张的低年级生。



和观从以前开始就已经在队里面被孤立了。



只不过是雾栖没有察觉到而已。



“——我说雾栖,你还记得吗?我以前不是说过很愚蠢的话吗。如果还记得的话,那句话,你就当作没听过吧——”



任何人都不禁倒吸凉气的重大比赛。那已经不是以前那种光有乐趣的东西了。



和观必须对击球手怀着无比的憎恨,对和观有所顾虑的雾栖已经不能心无旁骜地握起球棒了。那样的东西,已经不是进行过几千次的两人间的较量了。



……回想起来,彼此不合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从一开始就失去了一切的人,和从一开始就满足的人,是不可能互相理解的。



随着年月的积累,彼此的道路就越离越远。



一辈子都不可能有交错的一天。



雾栖曾经喜欢的棒球,跟铸车和观所需要的棒球,是不一样的东西。



这只是如此简单的事情。



年幼的雾栖在感到可惜的同时,心里却觉得那样的人才真正应该被赋予所有的才能,对世间的不讲道理说出了唯一一次的怨言。



就这样,雾栖弥一郎的幼年时期结束了。



成了中学生后,他就开始变得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地享受着棒球。



铸车和观则作为下沉球投手扬名县内,成为县里名列第一的变化球投手。



两人在六年之后才获得了下一次彼此对阵的机会。高中三年级——在雾栖弥一郎的最后一个夏季比赛中对决——本来应该是这样。



雾栖弥一郎作为县内第一的重击手而扬名,是从他成为高中生之后开始的。



他所入学的支仓第一高等学校拥有着高于平均水平实力的棒球部,里面有一位并非正规队员的天才击球手,而监督也对队伍夺取胜利有着相当强烈的意欲。那只不过是由于各种偶然的因素相重合,而把原本停留在玩耍状态的棒球重新恢复为正式参与的状态而已。



一年级的时候,队伍的基础已经打好,真正决胜负是在下一年。雾栖弥一郎升上了二年级,队里的默契水准发展到足以活用四号击球手的程度,进入地区预选决胜的希望终于出现了。



队伍以雾栖弥一郎这名天才击球手为首获得了显著成长。



但是在第二年。



他突然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反应。



不知道为什么,他_打出全垒打就会呕吐。而且还不是轻度、而是重度的呕吐,一次比赛几乎要吐三次,很多时候还会晕过去。



队友们和监督询问他理由,他也没有回答,就连学校的校长也对他的精神问题感到忧虑。教师们也曾经拜托过不知为什么深得雾栖弥一郎信赖的某个高年级生去照顾他,可是那个高年级生——



“我想勉强去治疗的话也有点问题。毕竟是本人想那样吐,那就让他全部吐出来更好吧。”



却采取了非常冷淡的应对态度。



虽然雾栖弥一郎抱有这样的缺点,但是作为击球手的能力却丝毫没有衰退,甚至作为县内第一的天才重击手而名声大振。



虽然,棒球并不是单纯到可以凭一个击球手获胜的运动,支仓第一高校在春季选拔地区大赛的第一轮、夏季大赛地区预选第四轮败退了。



下一年——也就是2002年。



在下定决心这年里必须重振雄风的他们面前,作为竞争校的考拉丘拦住了去路。两校间顺理成章地第二轮复赛,几天后的第三轮比赛将会是双方的大决战,外界也因此而沸腾起来。对,支仓第一高校存在着超高校级的重击手,而考拉丘也有一个天才。并不仅仅是支持着考拉丘的三年级王牌投手,作为他候援投手的二年级投手——铸车和观,也同样成为了代表支仓市的选手。



在那场比赛的前一天,有意避免会面的雾栖,在家里接到了过去好友打来的电话。



“——你不必留情,尽管把我打垮吧。”



听筒中只传来了这一句话。



声音显得相当疲倦,已经完全没有了过去的印象。



“对我来说,棒球就是拷问。但是,也有过很开心的时刻,虽然已经无法想起来了。”



……难道他是想说,所以就希望放松下来吗?



电话在这时候被挂断,雾栖就这样被托付了一个任性的请求。



比赛当天,雾栖弥一郎在首阵投手中夺取了两次全垒打,早早地把王牌拉了下马,但还是因为过于勉强而晕了过去。等他醒过来的时候,支仓第一已经败北了。







解开诅咒的机会,就这样永远丧失了。



在那之后,雾栖弥一郎拒绝了多次的劝诱,从棒球界销声匿迹。他断言自己并没有足以成为职业球手的才能。至于在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样的心理纠葛,并没有任何人能知道。



顺便一提,在一年之后——



三年级的王牌球员已经毕业,以铸车和观作为新王牌获得重生的考拉丘,在夏季的地区预选决赛中败退。身为王牌的铸车和观在决赛当日以受伤为由退阵。尽管由二年级的年轻主将·濑仓弓夜代为领军,但还是很快就败下阵来了。



四个月后,铸车和观以自动退学的形式被排斥出考拉丘高等学校之外。对于这名引退的天才投手,既没有人发出惋惜的声音,也没有人去寻找他下落,在那之后,已经没有人知道他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了。



7/S.VS.S-3



(8/15)



说完了漫长的往事,重击手低声地说了句“都是些愚蠢的事”。



在搬家整理工作一直被放着没做的室内,塞满了行李的皮箱四处乱摆的石杖所在的房间里,雾栖弥一郎以一如往常的口吻讲完了他青春时代的故事。



“也就是说,你们原来是认识的呢。”



“只不过是小时候而已啦。自那以来就完全没有见过面。小学时的朋友基本上都是这样的吧。”



“话虽然是这么说,不过你啊,要是在高中生的时候把这些话说出来,那些传媒肯定不会放着不管的。”



身处同一年代的两位天才。天才这种评价,只不过是想随便称赞别人的时俣使用的便利词语而已。



但是,偶尔也会罕见地出现世人公认的名副其实的怪物。这一点在运动界中尤为显著。毕竟那是定好了规则、留下清楚记录的游戏。感性很好、动作华丽等等抽象的评价完全没有必要。只有超越一切的记录是绝对的正义,数字不会受到任何个人的主观影响,同时也能使任何人屈服。



从这个意义上说,雾栖和铸车和观正是丝毫不辱没天才之名的选手。



这两人竟然在幼年时期也是共同竞争的朋友。这种巧合到极点的故事,对身为凡人匹夫的我们来说,已经超越了美谈的境界,甚至让人恼火起来了。



“所以我才没有告诉周围的人。过去的事情根本就没什么意义。就算是你,要是被挖出以前的事来说的话,也会觉得厌烦吧。”



“嗯……这么说起来也的确没错。不过还是有点不对劲啊,一般来说都应该会曝光的吧。少年棒球团那时候的记录呢?过去的队友没有说出来吗?你想想,当时不是有过关于你的特辑报道吗?那时侯的采访什么的……”



“啊,那帮家伙的话,还真是整天都把‘跟我在同一队’的事情挂在嘴边呢。”



“啊……对无论如何也无法触碰的东西就甘认下风,对于自己稍微努力也可能达到的天才就暴露出黑色的负面感情吗……也算是理所当然的反应了。”



大概这些部分也是让雾栖感到不愉快的事情吧。虽然可以尽情发挥一下想像力,不过铸车到底被孤立到什么样的程度,还是先别去想了。雾栖也不是希望我这么做才把话说出来的。



“可是,被打中就会死……那每打一球不就跟转动一次俄罗斯轮盘一样吗?那样子过了六年,而且还没有失败自爆过,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怪物啊。”



铸车和观……就算是专门负责候援,防御率为零这种事还真是如有神助。虽然基本上是从第七局开始站上投手圈,但是仔细回想起来,有铸车在场的考拉丘在后半场的确是没有让对手得过一分。虽然当时也觉得很了不起,不过真没想到不仅是没失分,就连球也没有被击中过。要是从首阵就出场的话,恐怕会一分不失地全胜对手吧。



——经历、容姿、背景,全都不明不白。明明如此,却只被冠以“Sinker”外号的杀人狂。



……原来如此,也没有比这个更跟铸车和观相配的异名了。



“但是,他在高中三年级的夏天弄伤了手肘而引退了。原因是运动过度吗?”



“…………谁知道。



不管是什么原因,从那家伙的投球风格来看,简直是完全没有考虑将来。无论如何,他的受伤也是可以明显预见到的。因为我跟铸车都是自学过来的,所谓的教练就是提供效率性指导的存在,但更重要的是会为了让我们能‘长久继续下去’而进行培育。但是铸车很讨厌被人指导。他说那种悠哉游哉的东西还是留给有余力的家伙好了,自己就不需要那样的东西。”



“…………”



那也许就是生为弱者的铸车和观在无意识中进行的反抗。不知道明天会怎样地生活,正因为什么都没有,他才会亳不犹豫地迈向破灭。不需要老师的铸车和观的棒球,是为了在短期内燃烧殆尽而存在的东西。



——在最后的终点。



他的右臂终于输给了一切。



“然后那个就通过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恶魔附身而恢复过来了吗。虽然这一点十有八九都不会有错,但是你有确信吗?”



“还问我确信,你不是实际上跟他说过——啊,对了,那是白天吗。算了,你忘记吧。”



“嗯?”



雾栖像是赶虫子似的向我摆着手。



……唔。虽然不想考虑,不过我难道实际上跟那个杀人狂见过面吗?但愿不会吧,不过以后我恐怕还会跟各种精神名患者发生亲密接触,真是好可怕。



“算了,那个以后我再好好记上笔记吧。



我说雾栖,你到底打算怎么处理Sinker啊。你知道了恶魔附身不能治好。既然这样,难道你打算把他交给警察?还是说就这样让他成为都市传说?”



“——没什么。如果警察要抓的话,那样也无所谓。虽然被扰乱SVS的秩序会很麻烦,不过杀人杀到这个地步的话,警察也应该会认真起来的吧。那种毫无理由杀死击球手的快乐杀人犯,无论变成怎样我都不会管。”



“……唔,虽然我作为和平主义者也觉得这个方针很好,但是要说快乐杀人的话,我想应该有点不对吧。”



“没有什么不对。认为被打中自己就会死什么的虽然是那家伙的自由.但是他不应该把这样的规矩施加在击球手的身上。”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杀死击球手的理由,我想并不是‘自己的球被击中就会死,所以你打不中也会死’啊?虽然Sinker的行动实在很鲁莽冲动,但是也有一种类似信念的东西。他锁定着目标,同时并不会夺走性命以外的东西。既没有夺走钱包,也没有折磨尸体吧?既然如此,我想Sinker应该是有着杀人以外的目的吧。至于那到底是复仇还是留恋——或者是强烈的执着,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至今为止,我遵从户马大姐的命令接触过众多患者得来的经验也不是盖的。他们虽然精神失常,但也并不是毫无理由的失常。一定会怀抱着某种作为根干的——非那样做不可的原因。



“复仇和执着吗……”



也许是想到什么线索了吧,雾栖露出了晦涩的神色。



……啊啊,真是多么容易看懂啊。这家伙果然还有什么瞒着我没说。



“我说,其实我也不太想这么说的……”



或者应该说,我不是太想跟这件事扯上关系。



“那个,你作为朋友,也应该给他一个忠告吧?”



“我才不会。我不是说过没关系了吗?”



“…………”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把我卷进来啊——这种不和谐的声音我还是先忍着吧。雾栖虽然很想阻止Sinker,但却很不愿意直接跟他见面。因为只要会面,就会很可能演变为决一胜负的局面。



“因为没关系,所以不跟他决胜负。啊啊,是这样吗,你本来就不打算再次踏在击球手的位置上呢。”



“嗯,棒球我已经不打了。如果那是以性命相搏的行为,就更加不会干。而且,那根本就不是人类能打中的球吧。”



“也对啦。问题果然就在这里吗。”



打不中就要被杀死的死亡游戏。



既然Sinker的魔球已经被判断为毫无虚假的真家伙的话,那自然也不必主动去寻死。不,对雾栖来说,比死更可怕的是完全算不上是较量的比赛。



如果打不中就没救,即使能勉强想办法战胜,只要一打中的话就会杀掉对方。



……还真是残酷的规则。从一开始,这个游戏对雾栖来说就是完全不划算的东西。



“算了,先不说陪不陪Sinker玩那个游戏。雾栖,我是说假设啊?假如你站在击球手位置上,会怎么样对付他?”



“也没什么这样那样的。两阶段变化的下沉球无论怎样也不可能对得上吧。虽然从理论上说,不管是任何变化球,只要进入好球区的话就有办法捕捉到。但是挥棒是以秒为单位的世界。既然在看穿球种的瞬间已经完成了挥棒的误差修正,那么对于在投球之后发生的意外变化,就没有办法对应。”



……他竟然一口气说出了这么厉害的话。



雾栖弥一郎被其他击球手评价为“那家伙简直是不合常理”的理由之一就是这个了。



这个男人,只要球进入好球区——也就是挥棒能触及的有效范围内的话,无论什么样的球种都可以轻松地准确调整位置。那恐怕应该是在超凡的静态视力、神经传达速度、瞬间爆发力和集中力的配合下才能做到的事情吧。球种虽然能看出来,但球棒却打不中球——这种普通击球手的苦恼,雾栖弥一郎却从来没有经历过。



一旦看穿了球种,就按照自己的印象去击打球身。那就是这位天才重击手的常识了。



“两阶段变化什么的,根本就不是棒球。



虽然可以看穿一次变化,但是之后的第二次变化却无法对应。第二阶段的变化是在我们确定了球种和轨道之后发生的。在修正后发生变化的球种,对‘迎合对方来击球’这种一贯的击球方式完全是不适用吧。”



“说得没错。总的来说就是这样吧,如果不想办法封住第二阶段的变化,就无法跟他较量。但是雾栖,Sinker的变化好像真的是直角啊?即使只有一个阶段的变化,不也是无法看见吗?”



“如果是第一次对阵的对手就是这样。哼,你知道我跟铸车进行过多少次较量吗?如果对手是那家伙的话,就算是直角拐弯的球,胜负几率也是五五对半。只要有一球的话,就能配合上打击的感觉。”



……原来如此,不仅限于棒球,对战型的运动都是在运动中磨练出感觉的。



投手和击球手则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存在,撇开跟对手的同步,就无法打败击球手,也不能让球棒击中球身。投手和击球手在棒球中也是比较容易达成同步的关系。而他们俩从小时候开始就进行过数千次较量,不断展开着竞争。



雾栖完全了解铸车的所有习惯。



成为恶魔附身而使得所有击球手无法接近的Sinker,对雾栖弥一郎来说却是世上最容易攻破的投手。



……这么说的话,问题还是在于第二阶段的变化,还有就是雾栖弥一郎退出棒球的理由。



“可是,那些都是无法踏人的领域。真糟糕,这次还真是只有举手投降了。”



投降啦——我边说边从纸箱上站了起来。



至于为什么要退出棒球之类的问题。那自然是其他人不宜加以插手的事情。



跟挫折无缘的男人,并非因为任何人的劝告而主动放下了球棒。那就跟飞在天空的鸟儿以自己的意志舍弃了作为自己象征的翅膀一样。这种苦恼对我这种人来说自然无法明白,甚至连企图去知道的行为也是一种罪孽。



……可是,怎么说呢。



“但是你却帮助了濑仓弓夜,为什么呢?”



作为朋友,如果连这个也不问的话,我就没有立场可言了。



“那是因为工作,我收下钱才庇护了他。现在的我就是干这种工作的人啊。”



“原来如此,这一年半来你也变聪明了啊。果然学东西很快嘛。”



虽然学会的是作为大人的生存方式。大概是理解了当中的讽刺意味吧,雾栖咂了咂嘴,站起了身子。



“这些事就说到这里吧,SVS的事你就忘掉算了。Sinker就交给警察去办吧。”



仿佛在说“再见”似的背过了身子,雾栖径直向着旁边的房间走去。



然后,他就那样子躺在家里唯一的床铺上。



“——啊?”



什么,难道你不是打算赌气回家去的吗?



“不,因为我用来睡觉的卡拉OK房被警察控制了,所以没地方可过夜。你反正还有自己的老家,就暂时把这个房间借给我吧。”



这个寄居者还没等人回答就直接进入了梦境之国。



“不,虽然是无所谓啦……你还真够胖的。”



唔……这家伙是怀着烦恼而退出棒球界什么的,也许只是我多虑了吧。



(Sink)



右臂在发痛。昨晚毫不留情地击杀了第七个选手。







好冷。就好像置身于吹雪之中似的,沐浴在盛夏的阳光下,他不断颤抖着身体。



醒过来的时候总是这样。唤醒“那个”的依然是刺激肌肤的寒气和艰难的呼吸。



刚醒来的“那个”跟人类相距甚远。理性和意识都被冻结了起来。就像徘徊在肮脏的废弃工厂里的亡灵一样,到洗脸台用水道水从头淋浴下去,他的意识才终于能上浮起来。



——在朦胧镜子里映照出来的,是身穿连帽外套的杀人狂。



“那个”一边确认着自己的脸,一边重新确认着至今为止杀死了的目标。



第一个人作为准备运动,为了测试自己的性能而割舍掉了。



第二个人是出于某个固定的目的,虽然优先顺序比较低,但因为偶然碰上了,所以把顺序提了上来。不知道今年的夏季是不是寒夏,在收拾他之后,寒气就好像变得更厉害了。



第三个人是不必多说了。不过,似乎玩得过火了一点。血用得太多,手肘也用得太厉害了。在比赛之后,手肘也一直处于骨折状态。



第四个人就已经开始熟悉,所以很快就找到他,也很快就收拾掉了。为了尽快回家,在享受的同时也把对方破坏了。只不过,偶尔会对自己为什么这样做感到疑问,实在很不可思议。



第五个人——



第六个人的时候,失去了所有的声音。手肘的复原很缓慢。过去的手肘就算是感到疼痛,也只是在一轮比赛之后发生的。可是现在每投一球就痛一次,旧伤也不断复发。没有问题,就算被折断,在投球的期间也会重新连起来。对,至今为止都是这样连起来的。



第七个人。察觉到比赛已经结束,是在看到了飞溅的脑浆的瞬间。在那一场比赛结束、再数清楚手中的球少了四个之后,才终于回想起那一天的事情。



“啊——啊啊——”



他不停地进行着深呼吸。



……今年的夏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氧气稀薄到难以呼吸的程度,冰点以下的温度让肌肤发出悲鸣。街道就像死一般寂静,矮食桌上面吊着一个长头发的晴天娃娃。



“———————一”



一阵呕吐的感觉袭来,“那个”不由得甩了甩脑袋。寒夏也无所谓了。从以前开始,夏天对“那个”来说一直都是冰冷的东西。呼吸困难也无所谓,难得有这样的夏天,要是不热到那个地步的话,就没有夏天味道了。



但是寂静却实在难以忍受。“那个”是非常喜欢喧嚣声的,喜欢那些毫无意义的嘈杂声和噪音。覆盖着全身的暴力一样的欢呼声浪潮,比任何东西都更让他感到依恋。



现在却什么都听不到。比赛开始的话,寒冷就会消失,痛觉也会消失。但是不可思议的是,越是进行比赛,外界的声音就会变得越淡薄。



“啊啊——”



感受到的全都是痛苦,也想不起为什么自己会在做这样的事。右臂以愤怒为动力重新动了起来。记得在找到第一个对手的时候,支配着脑髓的就是火葬场一样的怒火。让身体沉浸在连骨头也不留下的热情中的确很轻松。那是只有在投球的时候才会出现的实感,过去的热量也随之恢复了。但是,现在就算投球也不觉得开心。耳朵什么也听不到。那个热得令人想捂起眼睛的残酷夏日到底去哪里了呢?伸出双手,映照在镜子中的身影笑了起来,说道——



没有那样的东西。



那一类的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啊——”



没有快乐的记忆,从一开始就已经失去了。那是只剩下痛苦的棒球.他得到的报酬只有痛苦。那样的东西,他在六年来一直顽固地守护至今,活到了现在。



得出了这个结论,意识终于觉醒了过来。



寒冷让他的脑部变得僵硬。对,一切都那么没趣。有趣的只是在比赛的时候。只有比赛才觉得有趣——风帽下的嘴唇翘了起来。但是第五个人又怎么样呢?那难道是有趣的东西吗?



第五个人——



第五个人是计划之外的对手。他没有打算向他提出比赛要求。因为他根本如认识那个击球手是谁。可是他却很无聊,遇到的击球手个优秀的选手。当时只是纯粹地想进行比赛。但是,结果还是不得不杀掉他。现在他的棒球,就算没有那个打算,只要一旦开始比赛,就会演变成不得不杀掉对方的结果。



“——对了——快点,找下一个——”



……有什么东西坏掉了,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也是这样。



可是他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坏掉了。



因为,他只有在比赛的期间才能恢复理性,而且即使连这种理性也几乎快要被夏天的寒冷冻结起来了。



杀人狂Sinker向着手机伸出手来。显示着第八个人物的光点。只搭载在A号手机上的GPS,显示出了猎物的所在地。



(8/16)



连续路上杀人事件的牺牲者已经达到了七人之多。



搜查本部虽然把濑仓弓夜作为嫌疑犯而采取了逮捕行动,可是在第二天却出现了第六人、甚至是第七人,搜查方针不得不做出重大变更。



听说是换成了以户马的巡佐为搜查本部长,这个事件也被作为类激化物质异常症相关的特例事件来处理。



警察虽然还没有查明路上杀人犯——Sinker的身份,但既然组成了搜查本部,警察顺着线索追踪到铸车和观这个人物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具体来说,最多也就是一天。判断出身份之后,要准备城市狩猎行动还需要一天。最后通过强制执行力开始强行捕获行动也是一天。



虽然这种估计可能包含了一些主观因素,不过既然户马大姐出阵的话,在三天内解决问题已经是被过去的实绩所证明的事实了。



“所以我就察觉到了,就只有第四个人不是参加SVS的正式赛的击球手。也就是‘哐!’的一声灵机一动啦,那实在是太可疑了。于是我调查了一下,关联性还不是一般的多。真是的,一抓一大把也该有个限度嘛。”



在闪亮摇曳的阳光之下,一手拿着报告用纸不停嘴地发表着高论的人,正是贯井未早。



“……我说所在,刚才的应该不是‘哐!’的一声,是‘叮’的一声才对吧……?”



另一方面,不知道是不是对兴奋不已的贯井有所顾虑,迦辽海江悄悄地小声向我说道。



“……要是逐一去计较的话太阳也下山了,所以必须要无视。这才是跟那家伙圆滑相处的诀窍啊。”



我因为被占领了沙发,所以没办法,只好拿出了折叠椅,在床边听着贯井的报告。



“第四个人,名字叫做礤原。他高中时代是考拉的棒球部员哦。然后,经过我的调查,其他的牺牲者有半数以上都是考拉的人。即使说SVS的选手全部是有棒球经验的人,你们不觉得那也太多了吗,那些野生的考拉们。”



“……的确没错。而且作为现役的棒球部王牌濑仓参加了SVS这一点就已经有很浓的火药味了。要是被高校棒球联合会的人知道,考拉丘恐怕接下来的两年都要被禁止出场啊。”



“就是这样啊,就算今年的阵容再怎么差劲,让部员……不,让主将参加赌博比赛什么的简直就是开玩笑。然后,我就向考拉已毕业的前辈打听了一下……他们说濑仓那小少爷,好像已经对棒球没什么热情了。还说什么只有傻瓜才会去认真打棒球,夏天只要随便玩玩就行了。这个富家少爷,难道不怕被什么诅咒变成秃子吗?”



“……他已经遭受了足够的天谴了,你就放过他吧。而且濑仓弓夜的话,那也不是说真的啦。要是不摆出那种姿态的话,就没法过下去了吧。”



“哦?为什么学长你会知道这种事?”



“……因为他已经被恶魔附身了啊。如果把棒球看作无关重要的东西,他就不会苦恼到手臂变样的程度了。”



……大概,濑仓弓夜也应该以他的方式对棒球抱有某种执着吧。只不过他的力量无法跟上那个理想而已。



毕竟他是继前代王牌.驹切、三振制造投手(Dr.K)铸车之后成为王牌的人。周围的人对他寄予的期待也非同寻常。仅仅是在少年球团和初级球团中获得追捧的才能,在毫无道理可言的“天才”面前就跟普通人一样。濑仓弓夜想要从这个事实中逃脱出来,所以就沉迷在SVS之中。



……跟其它的竞技一样,高中棒球也是一个残酷的世界。对手全都是积累了跟自己一样甚至远超自己的练习时间的队伍。在棒球上寄托的执着和拥有的才能,对方自然也会具备。作为结果,棒球部员们就要展开互相竞争、落败、最后凋零散落。



能在其中存活下来的就只有身兼才能、努力和天赋的、被选中的人们了。濑仓弓夜一直相信着自己是其中的一员。但是目光敏锐的他察觉到了这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傲慢想法,所以就拼命地寻找着退路。



在高中棒球的世界中,自己的能力无法通用。无法作为王牌而君临于其上。既然如此——那要在哪里才能找回像过去一样的中心点呢?



“哇,那么说,濑仓家的富家少爷,是因为在高中棒球中无法取胜,才转移到SVS中来的吗?”



“那样想不是很自然的事吗?因为他是富家少爷啊?在金钱没有烦恼的家伙,哪有可能会对赌博比赛产生兴趣嘛?”



“啊。”



钱什么从出生时开始就已经厌倦了。对濑仓弓夜来说,最能让心理上获得满足的,就是从周围投来的羡慕目光。



“呜……那就越来越不可饶恕了……他难道真的不会被施加上什么诅咒吗……具体来说就是变成秃子之类的。”



“你对濑仓还真是苛刻啊,贯井。那个,跟Sinker的牺牲者有八成是考拉丘棒球部员的事情有关吗?”



“是的。那个,虽然说这种话有点那个,不过真的可以吗?”



贯井似乎很难开口似的含糊其辞。看来是在对海江有所顾虑。



“请说吧。我已经很习惯了,请别在意。未早小姐真是个温柔的人呢。”



另一方面。海江就像从邻家借过来的猫似的,以成熟稳重的态度和藏于深闺的大小姐般的优雅动作,露出了诱人的微笑。



“——!”



大概是不习惯被人称赞吧,贯井红着脸僵硬了起来。



“谢、谢谢你……!啊啊啊,不是,不是那样!前前前辈,迦辽先生不是很好的人吗!不行,太耀眼了!这个人对我来说实在太耀眼了!可恶,完美到极点,我快要溶掉了!”



你是哪里来的妖怪啊?



“……不,等一下,如果看到海江而融化的话,难道你反而是善人首领……?算了,别管这个,你继续说吧,贯井。”



“呜!啊,嗯……那么我不客气了。迦辽先生,你千万不能生气哦?那个,这虽然不是经过确认的事情……去年考拉丘的棒球部好像发生过暴力事件呢。听说是被学校方面硬是掩盖了过去。在活动室里发生了接近群殴的事件,最后由身为主将的铸车和观不得不负起责任,自动退部了。



你们也听说了吧,去年夏季地区预选赛的决赛,身为王牌的铸车不是退阵了吗?就在那个时候。”



“——不过我听说那是因为他手肘受伤的关系呢。不得不负起责任吗……这种说法,听起来就好像铸车是加害者啊,贯井。”



“呜、呜呜……学长你的眼神好可怕!……呜呜,所以我才不想说这一类的话啊……那个,是的,正如学长所说。遭到群殴的是铸车,而发起群殴的是以濑仓弓夜为中心的二、三年级的部员们。说什么不配当棒球部员之类的,就一起动手对他拳打脚踢,然后就把手肘——明明是这样,学棱方却把铸车说成了坏人——接着过了不久,大概是十二月份吧,铸车在上课时间来到了濑仓弓夜的教室里,正想要揍他的时候,就被教师拉住——接着就以自动退学的形式——”



贯井的话中欠缺了好几个部分。那是因为她面对着我和海江,故意把听了会觉得不快的部分省略了过去的缘故。



“就是这么回事……你觉得怎么样,学长?”



“还有什么怎么样。贯井,别说那么多,把你的报告拿过来吧。”



“呀!?不不不不不行的,学长!”



我从动摇不已的贯井手中抢过了报告用纸。



“啊,我也想看一看。所在,这边这边。”



嗅到了喜好之物的恶魔向我招手说道。



我坐在床上翻起了那些报告用纸。



哟,可爱的圆形文字给人一种幻想的感觉。







对铸车和观进行的集体暴行是在去年地区预选决赛的前一天。



由于没有准确的资料,对外也宣称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具体细节都只不过是推测而已。



正因为这一件事,铸车和观的右臂和手指就受了伤。



这次制裁,是起因于个人感情上的理由。



由于铸车和观总是自己一个人打棒球。



由于他完全不依靠队友们的做法。



还有——这应该是推动了他们发起暴行的最大理由了——铸车和观的家境并不富裕。从第三者的角度看来,他的生活水准明显比别人低得多。于是一部分的队友就觉得他的服装和亲人看起来太寒酸了,是这样一个原因。



事实上,铸车和观的家境情况的确相当紧张。虽然作为棒球优待生而免除了学费,但他却很难去过作为男子高中生的普通生活。



同时,听说他的母亲也没有找到稳定的职业,每天都只是在收集空瓶空罐进行废品回收,换来杯水车薪的一点儿钱。



废品回收的活动范围非常广。必须走遍以车站为中心的两个、或是三个住宅区,把全部的空瓶空罐回收过来,才能获得勉强够过活的金钱。一整天不停地走来走去,把那些沾满了喝剩的果汁残渣的空罐收集起来,踩扁后塞进袋子里,然后带到工厂的换钱所去。虽然是谁都可以做的事,但却是极其辛苦劳累的工作。做了这么多事情,每天拿到的钱也只是一两张纸币。



——那种看上去就跟捡垃圾差不多的劳动,铸车和观的母亲却毫无怨言地一直做了下来。



在很年轻的时候就结了婚,离婚之后的她没有学历,容姿上也因为劳累的工作而弄得完全变了样。对于想就职也无法获得合适职业的她来说,这种作业是不管怎么辛苦也必须要做的事情。



但是,周围却对这些内情没有兴趣。



对近邻的居民和学生们来说,那种收集空罐的样子看起来只是一种滑稽的光景吧。棒球部的二年级生·铸车和观的下一任王牌濑仓弓夜。对他来说,有这样一个母亲的高年级生却站在比自己更高的位置,面对这种现实,他到底会有什么想法呢?



“明明是穷人,为什么会跟我处在同样的地方?”



明明已经到了高中二年级,但是濑仓弓夜似乎还是个小孩子。他们对比自己弱小的人完全不留情面。对于并非发自憎恨、而是出于体面和正义使用暴力的他们来说,看到地位低于自己的高年级生却成了队里的王牌,自然是难以忍受的事情了。



就这样,在地区预选赛的决赛前日,铸车和观遭到了包括三年级、二年级、一年级的八名部员的暴打,在比赛中缺席。濑仓弓夜提早了一年获得了王牌的宝座。虽然最后遭到了在比赛中惨败的报应,可是要问这样的结果是否会令铸车得到救赎的话,答案已经明显得很了。



在校方把事件彻底抹消的四个月后。



在寒气逼人的十二月某一天,铸车和观闯进了围殴自己的主谋濑仓弓夜的教室,想要对他施加暴力,可是察觉到这件事的教室们却压住了他,对铸车和观进行了严厉的指导。对学校方来说,失去了投手生命的他并没有任何辩护的价值,所以就通过自动退学的形式处罚了他。



以后,就没人再看到过铸车和观了。虽然一部分学生之间流传过在流浪者中发现了他的影踪的传闻,但并没有人去确认。







“————”



报告的总结相当清晰易懂。



从毕业生口中听来的当时的传闻,现役棒球部员对当年的回忆。学校方的不自然处理方式,十二月发生的铸车和观的校内暴力。有这么多根据的话,要想像出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也并不困难。



如果要说有什么不明白或者不自然的问题,那就是从八月到十二月这段空白期了。为什么复仇要延迟了四个月呢?光从这个报告的资料来看的话,并没有办法推测得到。



“原来如此。这些参加了对铸车的制裁的人们,就是被Sinker杀死的人们呢。”



死在Sinker手下的牺牲者们的名字,跟当时棒球部成员们的名字是一致的。



剩下的成员,是包括被警察所扣留的濑仓弓夜在内的两人。……也就是说,跟考拉丘完全没有关系的第五个人,完全是中了流弹而死掉的牺牲者。对于笼统地把他看作坏人也让人有所踌躇。受到别人迫害的人,怎么可能会对人产生博爱的感情呢?对铸车和观来说,无论是破坏了自己人生的人,还是完全没有关系的人,看起来不都像是没有什么差异的“某种物体”吗?’



“——我说贯井,雾栖知不知道这件事?”



“……好像是知道的。因为把铸车的家告诉我的人,就是雾栖。”



“啧。”



……我不禁咂了一下嘴。



做了那么拐弯抹角的事,原来就是因为这样的理由吗?那家伙在第二个人的时候已经知道Sinlcer的身份和动机了。之所以要让我参加SVS,也是因为想让我打败Sinker的缘故。雾栖很清楚铸车和观的实力。按照那家伙的估计,大概石杖所在的话应该有击败他的可能吧。虽然他对我有这么高评价也让我感到困扰和一点点高兴,可是,这时候却出现了预料之外的问题。



……对,路上杀人狂已经不再是铸车和观,而是已经变成了被称为Sinker的恶魔附身者了。



在监视录像中看到了Sinker的魔球后,雾栖一定是大吃一惊吧。发生两阶段变化的恶魔之球。我当然是不用说,就算是全盛期的雾栖也完全无法匹敌……那家伙是这样判断的吧。



“所以就叫我收手吗……那个笨蛋,就是因为有时会动脑袋才弄成这样子的。”



“辛苦了。”我边说边把报告纸还给了贯井。



因为我有别的事情要忙,所以就拜托了贯井去调查铸车的事情,看来贯井办事比料想中还要优秀。



“谢谢,这些情报很有参考价值。对不起,你明明每天都忙着游手好闲没事可做,真是麻烦你了。”



“没、没有那回事啦,请你尽量尽量多点向我感恩吧!要问为什么的话……我——是值得信赖的女人嘛。”



贯井“呵”地笑了笑,像个美女秘书一样扭了扭腰。虽然看起来也有点像样,不过很可惜,还欠缺了胸部的尺寸和眼镜。



“你察觉到了吗,所在?这个人有点不像恶魔附身呢。”



刚才凑到我肩膀旁边看着报告的海江,说出了奇怪的话语。



“你说不像恶魔附身,到底哪里不像啊?坏掉的手肘被治好了啊?两阶段变化的下沉球啊?时速一百五十公里的变化球啊?这不是再明显不过的怪物了吗?”



“不是那个意思。我并不是说他发生了什么变化,而是说为什么会变的意思。也就是怎么会变成这样啦。他的动机也显得过于明显,更重要的是——这个人,并不是软弱到会变成恶魔附身的人啊。从他坏掉之前开始,就已经凭着自己意志去找加害者们报复了嘛。”



“——唔。”



说起来,那方面还真是有点不对劲。



恶魔附身的原因大多数是对“实体不明的敌人”产生的畏怯,自己无法认识到的周围产生的压迫,还有自己无法打倒而被迫放弃的某种概念。



被这一类东西挫败了心灵的人类.为了想办法改变状况而拼命折腾脑袋获得新生,那就是恶魔附身了。



但是铸车和观却不一样。即使从雾栖所说的话来考虑,他也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挫败心灵的人。即使遭受了被弄坏了手肘的打击,在那之后,他也凭着自己的意志去找濑仓弓夜报复,虽然是失败了。这个男人的精神是很强的。他的脑部结构,并不会脆弱到因为被弄伤了手肘就发生崩溃。



“……是吗。动机是复仇这种想法,也许有点不对头吧。到底是因为比赛而杀人,还是为了杀人而进行比赛呢。如果是复仇的话当然是后者,但那样的话就完全没有‘固执于比赛的理由’。他根本没必要花那么大工夫,只要全部人都杀掉就行了。里面应该还有我们还不知道的动机。你应该明白吧,所在。只要还没解决那个动机,这家伙就会永远继续进行这个游戏。”。



就算杀死了作为复仇对象的八人之后,铸车和观也依然会继续投球下去——海江似乎是想表达这个意思。



那么,驱使那家伙行动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非常明显,不是复仇的话就是执着了。名为Sinker的恶魔附身,相对于向夺走了自己的棒球生涯的人报复,还有另外一个更重要的、无论如何也要解决的理由,他就是为了这个理由而拘泥于投手的身份。



“——当然不是因为开心了吧。对铸车和观来说,棒球从很早以前开始就已经不是那样的东西了。”



他说过“不必留情,尽管把我打垮”这样的话。也表白了“有过很开心的时刻,但已经无法想起来了”的心声。



……那么,剩下的理由就只有一个。铸车和观现在还留在红色的公园里。他正在孤独地打着一个人的棒球,同时等待着他必须打败的对手。



“和观他一定是在等待着雾栖吧。”



这种说出口也让人觉得害羞的事情,贯井却带着感伤地小声说了出来。口直心快的家伙就是强在这种方面。



“那个老脸笨蛋,给他打一球不就好了。”



令人头疼的是,贯井总是正确的。



作为投手,希望能跟县内最强的重击手较量。如果说那就是Sinker的动机,那么夜晚的杀人游戏就不会停止。在做着这种事的期间,当然就会在三天后被户马大姐包围,然后被打成蜂巢吧。



“——哦,所在你是站在恶魔附身的铸车和观那边的吗?”



床上的恶魔露出了妖异的笑容。



“……怎么会。说真的,光是听了这些话我都觉得烦闷。不管这家伙是生是死,也是跟我没关系的事情。”



这是毫无虚伪的真心话。我不可能会感到同情。



对于并非因为肉体上的理由,而是由于精神上的理由变得“不杀人就不能活下去”的生物,我是绝对不会抱有任何同情心的。



如果不是关联事情甚多的话,我也不会把铸车和观的事记载在笔记上——



“那就好。对了,所在。你知不知道你的工作还没有结束呢?”



所以,那就是问题。



笔记上还留下了工作的内容。虽然不记得是怎样接下来的,但是那工作很明显还没有做完,在剩下的三天内,我必须尽自己能力去做一些事情。



——算了,我也想要钱,况且就算不能达成也不是会被杀掉,我就慢慢地努力一下吧。不过……



“从刚才开始我就觉得有疑问了。贯井,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海江和贯井很吃惊似的对看了一眼。



“不,我本来打算把报告带给学长你的,但因为刚好看到你出门工作的样子。所以,那个,我就输给了诱惑,不由自主地跟踪了一下。”



确信了“我真的能行”的跟踪者这么说道。



“嗯,因为所在什么也没说,我就以为这个人也是跟雾栖先生那样被你带过来的呢。未早小姐,看到我的身体也不觉得惊讶,所以我以为你事前已经跟她说明了这些事……”



不是这样的吗——雇主的视线似乎在问我这个问题。



“………………”



……算了,如果海江希望这样的话,那就当作是这样吧。贯井也好像很在意关于我雇主的事情,大概迟早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吧。那么我就应该为麻烦事的时间表被提早执行感到高兴才对。



“那么,确认之后的感想如何?”



“嗯——对于他是男性这一点上是放心了。但是反过来仔细一想的话,又觉得事情很复杂不知道该怎么说好……虽然很难解释,但好像有一种感觉就是‘这家伙很危险啊。老兄’之类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要好好工作哦。”海江边笑边目送我离开了地下室。



“工作中很危险,我就把义手借给你吧。”他刚才一边说一边把左手递给了我。虽然我的内心想法复杂,但考虑到今后的事,还是决定接受下来。接下来也要去进行调查,,要是到时候有人通报警察说“有个独臂的可疑人物正在转来转去”的话,那可就要命了。而且这次说不定就要接受户马大姐新构思出来的塞沙袋之刑,所以我还是决定装好义手,尽量使自己不要过于显眼。



我在支仓车站前甩开了毫不吸取教训还是跟着我来的贯井,乘上了市内公共巴士。



目的地是能图的工业住宅区附近。能图在支仓市中也是一个绽放着异彩的土地,除了住宅区的居民之外并不不会有人接近那里,是一个典型的陆地孤岛。



由两端宽度大约为三公里以上的规模的工业地带,以及在那里工作的人们所居住的住宅区构成的能图,并不存在任何吸引外入进入的因素。



住宅区中提供生活用品的市场比较完备,到外面去买东西的人也比较少。那对于身在能图之外的我们来说也一样,并非在工厂里工作,的人完全没有踏入能图的理由。或许可以说是支仓市里的另一个市吧。那里有一个只由公寓楼构成的社区,户数大约为三干,就是说那里是约八干人生活着的密闭空间了。当然,那并不是说实际上被封闭起来。像这样子乘三十分钟巴士的话就可以到达,最近听说还建成了能图工业住宅区前这个名字的地铁站。这个地域之所以被称为陆上孤岛,只是因为没有能到达能图的最接近车站而已。



如果要让我发表一下个人意见的话,与其称为陆上孤岛,倒不如用山丘要塞来形容更贴切。因为建在丘陵之上的能图工业住宅区从周围的风景中浮了起来,就好像冲上了陆地寿终正寝的巨大军舰一样。



来到了在工业住宅区西口的巴士站,我从几乎是包车状态的巴士中走了下来。



瞬间,盛夏的阳光就毫不留情地射在我身上。



“呜、噢、噢噢、噢——”



……我不由得像丧尸一样喘起了气来。



超过三十度的热气把我全身的干劲都彻底粉碎了。



一直缓缓向上延伸的坡道。旁边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排列着巨大的公寓楼群。天空一片湛蓝,居住在住宅区的人们为了保持精神卫生而种植的绿色树木,现在正像森林一样扩张着势力,侵蚀着住宅区的空间。



一眼看去就像一个优雅的避暑胜地。但是冷静一看的话,周围并没有路过的人,那种说不出来的废墟感觉酿造出一种恐怖电影式的气氛,再加上住宅区的窗户还有着仿佛在监视外来者般的、充满了好奇心和猜疑心的大婶们的视线。



“……这样的话的确是会流传出怪谈……传说巡警遭遇围攻的楼栋是——太好了,是在住宅区里面。”



从竖在道路旁的地图看来,这个西口以山路来说的话,似乎就相当于第二合。(注:所谓的“合”,是指把登山时从山脚到山顶的全路程切分为十个部分,每一部分就称为一个“合”。)



巡警遭遇群殴的事件,是在七月发生的一个怪谈。近邻的住宅区居民跟当值的巡警商量,说什么“那栋楼的人很奇怪”,于是今年刚分配过来的、充满热情的新到任警官就到了那栋楼大喊了几声。从第二天开始,那个巡警就失踪了,直到七天后,他才作为不会说话的废品被扔在住宅区的垃圾场上,被垃圾收集车的司机发现了。警察虽然为了维护威信而展开调查,但是却完全找不到任何有力线索。住宅区的居民们也没有可疑的特征,事件就这样陷入了迷雾之中。



那个楼栋是O区十三号楼。大概是这个地图太旧了吧,O区的建筑物只记载到第十二号楼为止。虽然跟我们的福利设施一样是个很不吉利的号码,不过毕竟也很容易记住,也算是不错吧。



“——好。那我还是不进入住宅区了。”



幸好我要去的地方并不是住宅区里面,而是这附近的工厂。虽然我也很想去看看雾栖他们长年使用过的那个公园,但是看到地图之后我就放弃了。



我沿着三车道的宽阔道路向下走去。周围没有一般车辆的影子,只听到每十分钟左右经过一辆的大型货车的噪音。我就这样从名为能图妄想住宅区的异世界向着正常人的领域走去。



从丘陵走出镇上后,只见那里是一个极其健全的工业地带。如果在不经意地向天望去的时候看不到高台上的住宅区的话,能图也是一个正常的小镇。



不管怎样,我还是开始去找目标建筑物吧。



被封锁的工厂,能轻易被潜入的工厂,建设途中的建筑物——最好是百货商场——等等,我都逐一转过了一圈。在事前推定目标,符合条件的建筑物大约有四座。在转过了这几个地方之后,我终于来到了铸车和观的家。



铸车和观的家位于能图的郊外。



背对着工厂为处理污水而挖掘的河川,那座出租长屋里的其中一户,还完美地保持着昭和初期的风格,那就像时间停止了似的风景。



“那个,请问有人吗——”



我推开了没有门铃的拉门。没过多久,并不是从家里面、而是从庭院那边传来了回应的声音。



“哎呀,是客人?年轻人来这里还真少见呀。”



听到那开朗的声音,我不禁感到惊讶。



“你好。我是想来打听一下和观君的事情的。”



“啊,那是无所谓啦……哎呀,那是球棒吗?哟哟,小兄弟也是打棒球的吗?”



她甚至率直爽快地向我搭话道。



……看来是多亏了我老实地随身带着的球棒,本来以为会被讨厌的问题也进展得很顺利,实在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不管怎样,在谈了差不多两小时之后,我终于明白了四个月的空白到底是怎样一回事了。我只把事实记在了笔记本上,道谢之后就离开了长屋。



“——怎么了,才这么早吗?”



我看到金色手机上的时间后,不禁感到一阵失望。



离日落还有一个小时左右。在心情上,我还真是希望它马上下山。



太阳下山后,气温从三十四度降到了三十度左右,总算是好受多了。讨厌的事情也已经全部忘掉,我就趁着心情好寻找了一下目标的建筑物。好不容易找到符合条件的那座租借商楼的残骸,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点了。



我照例是徒步走路回家,既可以节约零钱也可以当作一次轻松的运动。人的身体就是本钱,作为一个只能用一只手的人,如果不加强锻炼的话,在出事的时候说不定会就地变成空气。



从很少会踏足的能图回家的路上——



在不熟悉的风景中走了一会儿,发现这里也有着棒球少年们的身套。由二十人左右发出的热闹喧嚣声。用竿子封锁着行人稀少的道路,不给近邻的人们添麻烦的快乐赌博比赛。这帮家伙,实在不知道该评价为健全还是不健全才对。



“……不过,所谓的玩耍,也就是这么回事吧。”



……虽然现在不是沉浸于感伤的时候,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放松了精神。



对当事者们来说是值得花费时间的游戏,对旁观者来说却只不过是愚蠢的儿戏。本来一直希望作为当事者存在的男人,现在却只会跟这种儿戏扯上关系。



尽管为了让毕业后的人们能沉浸在夏日余韵中而想尽一切办法,而本人却为了不再回首而背过了身去。



两位天才选手的过去。



雾栖弥一郎主动地放弃了,铸车和观被周围的人夺走了。无论过程如何,两入的夏天都也已经完全落下了帷幕。



放弃的男人干脆利落地退出了舞台,被夺走的选手化作了至今依然在路上屠杀击球手的亡灵。



“…………完全没有交点啊。”



假设……要是在两年前的夏天,雾栖能跟铸车和观决出胜负的话。不,只要那家伙自那以后也继续打棒球的话,大概就不会变成这样子了吧。



但是也并不能就这样责怪他。因为我们并不是那么灵巧的生物。无论是收集燃烧殆尽的东西,还是寻找新的信念,也是非常麻烦的事。



——而且,曾经那么热爱的东西,其实却是能轻易地找到替代品……这种事,也是让人无法相信的。



“……没错,找不到代替品,只会找到类似的东西而已。那样不就够了吗?也没有必要去勉强找出完全一样的东西吧。”



过去被称为天才的男人,通过干脆,地舍弃了“对棒球的爱”这种做法,守护了“对棒球的爱”。把无法代替的一去不复返的东西,作为理所当然一去不复返的东西,贯彻了他的道义。



……那家伙是不想去哭着死抱住失去的东西,避免降低它的价值。要是一直死死抓住不放的话,无论是棒球本身,还是过去专心投入在棒球上的自己,都会被降低原有的价值。所以他才干脆地把它变成“曾经也有过那样的事”的回忆。以毫无后悔的声音轻松地说出这句话,去尊重着已经失去的光辉,以及正在失去的光辉。



“……跟铸车完全相反。从一开始,他们就完全不吻合。”



但是那却因为某种阴差阳错而重叠在一起。



不优先考虑胜败的选手。



认为棒球只要有趣就足够的天才击球手。



……任何人都以“没有成为职业选手的才能”来评价他,也都是因为这样。雾栖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棒球本身而握起球棒。他这种纯粹性,对不具备这种性质的人来说恐怕是很难忍受的吧。



“————”



我把视线从华丽的游戏中挪开,继续迈出停了下来的步伐。



因为没有从这里开往支仓的电车,所以作为安全夜路的沿线道路也不存在。



我走在四车道的国道上,来到了一段分成上下两层的环状道路。



因为我是徒步,所以当然是向着下方——类似高架桥交叉部分一样的下方走去。



环路的下面非常阴暗,是一条毫无人气的道路。建造在桥底下的是一条长路,头上虽然不时传来汽车行驶的声音和震动声,但是下面那种寂寥的气氛就像是另一个世界似的。



没有使用者的细长停车场。



蓝白色的街灯和狭窄地延伸向前方的一条直路,视野开阔的水泥路面。



还有——



从口袋里唐突地响了起来的电子音。



突如其来地穿刺着左臂的剧痛。



我一边拿出金色的手机,一边盯视着前方。



在十八米远的街灯下戴着连衣风帽的怪人身姿。啪喀!我迅速打开了手机。



“——你,是击球手……吗?”



一个嘶哑的声音从话筒中传了出来。



虽然就连我也对自己的毫无紧张感有点无奈,但是我这时候却佩服地想着:啊啊,原来营造赛前气氛就是该这样子啊。



“——Sinker。”



我停下了脚步,把球棒放在地上。



那从没见过的风帽少年,正喘着白气出现在第九人的我面前。



就这样,石杖所在被杀人狂找到了。



从贴在耳边的手机中,传来了完全不像是人类的呼吸声。



夏天是怪谈的季节。这柳树下的幽灵——不,这蓝色街灯下的亡灵仿佛随时会倒下来似的,正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我。他的姿态实在专一得令人感到可怜。



“怎么样——你是……击球手,没错吧……”



听起来就像杂音一样的声音。



如同濒死时怀抱的怨念般的渴望。



已经杀死了八名选手的“无情的路上杀人狂”,跟我所怀抱的印象相差得实在太远了。



那就是Sinker?



因寒冷而颤抖的手脚。



感到畏怯的应该是我才对。



那软弱地窥视着我的样子的眼神。



本来,想要逃走的应该是击球手的一方才对。



这样的话立场就完全颠倒了过来。那并非是听别人乞求饶命的一方,而是反过来求救的一方。并非是打倒别人的声音,而是面临讨伐般的声音。Sinker重复问道:



“拜托了——你是、击球手,没错吧——?”



跟我决胜负吧——他说。



就好像除此以外就什么都不需要的中毒者一样。



“…………”



一瞬间,我的脑海掠过了一个想法——这样的话,应该能以全速飞奔来逃掉吧?但是还没过两秒钟,我就放弃了。包在长袖衣服里的右臂,早就已经握住了白球。



……不要被那因寒冷而呻吟的声音欺骗了。这并不是值得可怜的东西。自古以来,亡灵都是以寻求救赎的声音把活人拖进地狱的。说到底那也是寻求着同类的亡者,逃跑什么的完全不应该考虑。在看到了亡灵的瞬间,除了将其驱除之外,并没有别的获救方法。



我握起了球棒。左臂的状态怎么样呢?已经没必要确认了。黑色的义手从Sinker出现的时刻开始,就已经“燃烧着火焰”。



“…………可恶,这样的事,难道是极端的偶然吗……”



要是这不是在知道了铸车和观的所有事情之后的话,要是没有装上义手的话,就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打算了啊。现在我却罕见地翻滚着浑身的血液。黑色的义手让石杖所在壮起了胆子。啊啊,如果想来一场厮杀的话我就陪你玩好了。而且这只左手到底是根据什么原因动起来的呢?



“或者说,是极端的不走运。”



我双手握着球棒,高高地向正上方举起。’。



我把双手举到上方,令球棒贴在肩膀后,让双肩的肩胛骨松弛了下来。



身体状况良好。精神状态虽然有点兴奋,但也跟死亡游戏很相称。



“——好啊。是要来一场厮杀对吧。那我就陪你玩吧,恶魔附身。”



对于亡灵发出的噪音,我摆出了自信的姿态回答道。



Sinker风帽下的嘴角扭曲成笑的形状,把手里拿着的手机关上,右手就像翅膀一样挥动了起来。



没有任何宣告开始的信号。



那是非常粗暴的、同时却极其圆滑的投球动作。



以侧投释放出来的、径直飞向我这个右击球手的胸口上的喷射球。普通选手完全无从应对的一百三十公里的变化球被释放了出来。



——响起了不怎么清脆的声音。球飞到了完全出乎意料的方向。被球棒反弹出去的球没有进入界内区域,离开了道路,消失在环路的下方。棒球上就称之为界外球。在两次好球之前算作好球,两次之后就作为不纳入计算的失球来看待。



“——什、么……?”



可以看到,离我十八米远的投手正惊讶得扭曲着脸。



第一球算是平分秋色。在计击数上是一个好球,那明显是我这方的失误。转移到击球动作时的重心移动稍微有点迟缓了。毕竟这里并不是泥土地面,而是坚硬的水泥地。后脚似乎要更沉一点才能跟球速抗衡。



“——、——”



杀人狂惊讶地继续释放出第二球,还是喷射球。我反而稍微有点同情他了。连续两次都是同样的轨道……实在是太可悲了。至今为止的对手水平,难道是低到了让这位艺术品一样的投手产生这种傲慢心理的程度了吗?



稍微有点清脆的声音。



跟第一球相比算是稍微好一点的界外球,在水泥地上反弹了起来。



“——……!?”



“喂,要是太糟糕的话,下次就打到你脸上去了啊。”



计击数为两个好球。但是,通过刚才这一下已经把握住时间了。要是他下次再投出喷射球的话,这个游戏就结束了。



“也没有什么可惊讶的吧。你不知道‘支仓坡’有两个天才吗?……虽然,这只不过是毫无根据的吹捧之言啦。在雾栖那混蛋认真起来之前,支仓的天才击球手指的可是我啊?”



我把球棒转了一圈,放松了双肩的力量。



面对两球连续被对上了轨道而感到愕然的投手,我催促着接下来的第三球。



“喂,投手。下次如果不认真投的话不就会死了吗?”



“呼——啊……!”



Sinker的眼睛恢复了光芒。



接下来的第三球是偏离了好球区的滑球,我当然没有动手。第四球,是先绕向外角再转向内角的喷射球,勉强进入好球区的轨道,我还是击出了界外球。第五球,也是界外球。第六球,仅差一线的坏球。第七球,这也是坏球。



“…………!”



——难道傲慢的人是我吗?看样子已经逐渐被对方占优势了。



Sinker的球速变化正逐渐增快。沉重压力并不仅止于此。令人几乎忘记盛夏酷热的异样寒气。刺痛着肌肤的视线中,饱含着渴望杀死目标、如假包换的愤怒。



——我感觉到一阵呕吐的冲动。就好像无数蝗虫群聚在一起似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感情飞沫。



计击数是两个好球两个坏球。



额头上渗出了汗水。被逐渐提高威力的投手所牵动,精神也随之紧张了起来。



……所谓击球就是跟投手的共同作业。对投手的一举手一投足加以注视,配合着他们的初动,自己也在初动中灌注同等的力量。



击球并不是跟投手之间的战斗,说白了就是跟投手之间的同步。然后在同步的最后调准球棒的位置。当然,现在的石杖所在也感同身受地感应着投手的状态——



“啊……哈、哈……!很好,我终于醒觉过来了……!你真是挺能干的嘛——!”



切实地感受到了伴随着激昂心情觉醒过来的sinker的杀意。



到了这个时候,印象就达成了一致。



刚才那种软弱的姿态已经不存在了。



充满生气的眼神,覆盖着全身的霸气。浮现在嘴角的是收拾了多个击球手的无畏笑容。



……迦辽海江说过“不知道他为什么那样拘泥于棒球”。那样的事已经非常清楚了。对这个男人来说,投球就等同于呼吸。就像停止呼吸会死那样,棒球是他为了生存必不可少的“生命之证”。



——典型的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的强迫观念。这只恶鬼是不能“单纯地生存”的执着的化身。跟濑仓弓夜不一样,他是真正的恶魔附身。



“……我、说……”



虽然刚才耍了一下帅,可是.到了现在,我好像也踏上了跟其他牺牲者同样的覆辙。



从风帽里已经看不到泄漏出来的白气了。难道是比赛越激烈就越能恢复理性吗?前面的那个杀人狂,在这时候已经变成石杖所在无法抵敌的投手了。



……的确。还可以勉强让球棒对上他的球。虽然下一球开始应该会被拉开差距,但还能勉强对上一球。但是,那只不过是以通常的变化球为前提。



传说中的两阶段下沉球——会发生两阶段变化的魔球,我恐怕连反应也无法做到吧。



“——啊啊,难怪我觉得那么眼熟,你啊,不就是石杖学长吗?”



连正在跟谁比赛也不知道的杀人狂。事到如今才说出这样的话。



“……?我们,难道见过面吗?”



虽然本来没有余力去进行这样的对话,但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反问。



“啊?你在说什么啊?就连我也还记得啊,而且是没多久之前的——啊啊,不,是这样吗。上次你也说过这种话呢。真是让人讨厌的话题。你好像也有很多复杂的问题。”



他仿佛很不耐烦似的吐了一口唾沫。对Sinker来说,我的体质似乎是难以忍受的事情。



“……不过,结果还是这样嘛?那时候虽然‘完全不成样子’,但现在却总算‘像个样’了。



——我很高兴啊,石杖学长。支仓的至宝果然不是吹出来的。啊啊,如果你还长着有血有肉的双手的话,大概在第二球就已经决出胜负了吧。那方面,你难道没有任何辩解的打算吗?”



这的确是事实。如果左手是我自己的手,那就不会因为抵挡不住球速而变成擦棒的界外球。



但是,就算说那些抱怨的话,现状也不可能有任何改变。



“嘿,你是觉得跟那种事相比,更重要的是集中到下一球上吗?……啧,眼神很不错嘛。实在是太可惜了,学长。你啊,在各种意义上都是我的前辈和路标,搞不好还曾经是我憧憬的对象——不过说真的,如果站在你的立场上考虑,那已经是超越了尊敬的领域,反而觉得诡异了。”



他握起了第八球。



——从右臂上滴落下来的血液。



不知道是刚才受了伤,还是从一开始就有伤,刚才触动了伤口。Sinker的右臂仿佛在不顾后果的无数次折腾下发出悲鸣一般,发出了嘎啦嘎啦的声音。



“可是那也已经结束了。我就让你解脱吧。真是的,你加入的真是时候啊,学长。我一直都郁闷着呢。不知为什么,最近我的脑袋老是晃来晃去,一片朦胧。所以我很希望至少在我变得不正常之前,跟像你这样的击球手好好来一次较量。”



即将进入投球动作的杀人狂。



面对将在两秒之后来临的破灭预感,从左臂上流过来的感情波动使其趋于缓和。



威胁本来就感觉不到。



恐惧也被义手涂抹一空了。



精神非常冷静。



所以,尽管面对着死刑宣告——缓慢的初动动作——



“——不对吧。你想要决胜负的对手,不是应该另有其人吗?铸车和观。”



我冷冷地说出了刺破核心的一句话。



“——————”



初动停止了。如同箭在弦上般的杀气中断了。



那是理所当然的,对铸车和观来说,刚才的提问是绝对无法忽视的东西。经过几秒钟的沉默,Sinker刚打算开口,但马上又像甩掉留恋之心似的嘀咕了一句“不对”,同时摇了摇头,还自言自语地说“不会那样”,“那样的对手已经不在了”。



“——是吗,原来如此。的确是那样。那种为了逃避跟竞争对手决胜负而放弃了棒球的家伙简直不象话。你说得没错啊,Sinker。那家伙已经早就成了破旧古董了。”



“——才不是破旧古董!”



如烈火般的杀意又重新恢复了过来。



跟刚才那种浑浊的怒气不一样,对于自己信任的东西被贬斥的时候产生的正义愤怒,凝缩在魔球投手的右臂上。



“——那家伙,现在也依然是最强的击球手。”



……嗯,我当然知道。



跟状态好坏完全没有关系的绝对性强者。即使生了锈也可以一下子恢复黄金光辉的贵金属。不仅是你,恐怕就连我也对他怀有憧憬的、甚至连嫉妒心也不会有的天才选手。



“——所谓的重击手,就是那样的存在。”



杀人狂如此断言道。



投手至今也依然在等待着击球手。



即使以否定的态度把他唤作背叛者,也依然信赖着他。



……我实在是太愚蠢了。这样的话我说不定会在魔球之前先被马踢死吧。不由自主地被左臂冲昏了头脑。从一开始就应该知道,演绎打垮这家伙角色的人,绝对不应该是我。



“……抱歉啦,Sinker,给你泼了冷水。那么,我就顺便问你一个多余的问题吧。你在干完这个之后,到底打算怎样?一直继续下去吗?”



以这个速度继续下去的话,在夏季结束的时候大概可以把击球手全部杀掉吧。就算把夺走了铸车和观的棒球的人全部杀死,那之后呢?继续像呼吸一样打棒球吗?



“——”



……连想都没想过吗?Sinker只看了一眼染上了血液的白球。



“——不,我、我结束之后,就会回家的。对了,我已经扔下妈妈一个人很长时间了,要不快点回去让她安心的话……为了这个目的——我要尽快杀了他们灭口,然后回去打棒球。”



“——铸车。”



这是不应该问的话。



这并不是我该当的角色,阻止这个恶魔附身的,应该别的人才对。明明理解了这一点,我却第一次对这一回的除魔认真了起来。



“回去打棒球……难道现在这个不是棒球吗?”



“……这种东西哪里算是棒球了?我要回到投手土台上。为了那个目的,我要把知道事情始末的家伙全部杀掉。把那些弄碎我手肘的、知道我不能再回去的家伙们全部杀掉。知道我是恶魔附身的家伙,都要亳不例外地杀掉。”



“————”



真是彻底坏掉了。



对铸车和观施加了暴行的人们,的确是知道铸车和观不能再当投手的事。要是他们看到铸车和观回来的话,会怎么想呢?很不正常。那只手肘应该不可能再恢复过来了。一定是做了什么不正当的手脚。比如使用特殊药物,或者别的什么手段。一旦被这样怀疑的话,铸车和观就会再次失去了——失去由类激化物质异常症带来的新器官,以及第二次获得的作为投手的人生。



所以他必须杀人。并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以后在正面舞台上继续打棒球,把全部知道他无法复原的所有人都杀掉。而那就意味着——



“知道真相的人——知道我是铸车和观的你,也跟那帮家伙一样。”



魔球投手举起了染满鲜血的第八球。



姿势是低手投球。



仿佛暗示着已经没有商量余地似的释放出来的杀气之球,乘着风从击球手的视野中消失了。



发生两阶段变化的球根本就不可能存在。



所谓的变化球只是在落下的同时让轨道发生弯曲而已。无论以怎样强大的臂力释放出来,球也不讳言这纯粹的直线向前飞,一定会向下坠。而在这个过程中向着左右任意一方、或者向着更低的下方施加旋转,就成了变化球。



向左旋转之后再向右旋转。



在往下落之后再升起来。



那种东西是不存在的。即使是低手投球的投手所投出的下沉球,也是从挥到下方的手臂轨道上把球释放到上方,之后再通过施加于其上的旋转在落下的同时转弯。刚开始的球之所以向上浮起,并不是因为旋转的缘故,而是因为手臂投出的轨道使然。



但是——



眼前的这个球,是超出了那种常识的东西。



完全从视野中消失了。被释放到比我左肩更左边的球在飞溅出血之花的同时向着右边转弯,在落入好球区的瞬间,仿佛要贯穿我的下颚似的向正上方弹起。



只有0.5秒的间隙。



球棒无法挥出,我通过勉强把头挪开的瞬时反应保住了一命。



“————”



……是这么回事吗?传进鼻孔里的火焰味道,以及出现在眼前的光景,令我在理解了一切的同时惊愕不已。



“我想你应该知道,这可是故意的啊?学长。为了对你表达敬意,我刚才是故意错开的。



——这样一来就是两好球三坏球。你打算怎样,石杖学长?终于到了没有退路的满球数(FullCount)了哦?”



这根本没有考虑的余地。



虽然只是大概,但我已经把握到变化的原理了。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的机关啊——我一边感叹一边发呆,根本没有可能找到对策。



而且,在这种决胜负的条件下,九成九是不能打败对方的。除非闭着眼睛随便乱挥棒,然后等待着球偶然碰到球棒、甚至更偶然地碰到了球棒的重心轴的奇迹——如果是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的话还难说,如果是正常人类的话,那根本不可能有办法对付。



握住了第九球的Sinker。



对方一旦进入侧身投球姿势就完了。就算现在向着Sinker跑过去也无法赶上,而一旦转身的话,后脑勺就会被击碎。



“——………”



大概是左臂的热毒已经到头了吧,面对死亡的恐怖,我的视野不断发生闪烁。就算感觉不到威胁,也会有恐惧感。在毫无疑问会被杀掉的状况下,石杖所在终于恢复了正常人类的动摇。



啊啊,我还真是做了一件不像自己做的事情……我暗自在心中反省。Sinker则把握着球的手抬起到胸口,进入了投球开始动作。



在那一秒之后将会面临死亡的瞬间——



“晤~,这时候我来代打~代打一!就由我火焰之强臂——日守秋星选手来代替这位小兄弟入场吧!编号是4649~”



仿佛挡在眼前的墙壁一样,身穿黑色大衣的男人出现了。仿佛为了保护面临死亡而无法动弹的我一样。就是那种让大衣像翅膀一样飘扬的、在遗憾的同时也令人为之陶醉的登场镜头。



“——你……”



“哟,少年。这种时候,应该是叫做危机挽救者吧?”。



日守秋星把半张脸转向我这边,嘴角微微一笑。面对突然闯进来的不速之客,魔球手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哟,你很想玩吧,兄弟?那么就不用客气,就让哥哥来当你的对手吧!没什么,不会让你郁闷的。绝对比跟一个身心正常的普通人玩要有趣得多,所以你就笑着去死吧!”



戴着镜面型墨镜的黑大衣男人。



以前向石杖所在自称为日守秋星的青年,以极其亲切的口吻向杀人狂搭话。



他的手上正握着一条棒状的包裹。包裹显得比球棒还要细长。那就好像用布包着一柄长木刀似的武器。看来他打算用那个当成球棒,提出要代替石杖所在打球。



“等一下,你——”



“没问题没问题。所在老师你就躲到一边去抱着脑袋发抖吧。啊,不过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你能为我加油呢。我真的很想尝一尝有人在观众席上为我加油的滋味。嗯,那的确很不错。怎么说呢,就像是——你们这些人吵死了快点闭嘴啦就算你们为了虚荣心拼命喊加油也没用有空的话就回家去砌砖块更能有效地浪费时间那样才开心嘛——这种感觉,然后那种无法抑制的干劲就会不断涌上来,实在是让人爽得不得了——!”



曰守秋星大声笑着,把长柄的兵器沿着水平方向挥动。面对那种压力,石杖所在的眼睛马上变成了圆点,同时向后退开。……实际上,与其说是长柄兵器的威力,倒不如说是被他的言行举止击退了吧。



“你说代打——你知道那家伙是什么东西吗?”



“当然了,那不就是传闻中的杀人狂吗?唔,虽然看样子不怎么符合条件,不过至少有一半程度是不能放过的。我就稍微借个地方来表演一下啦。没什么,我并不是在救你,所以那方面你不用对我感恩戴德。如果你还是觉得欠了哥哥我人情的话,那就当作是上次的无营养食品的回礼吧。”



飘动着长发和大衣,以两手握住长柄的兵器,日守秋星作为一名击球手跟Sinker相对峙。



“……虽然我不知道你打算干什么——”



Sinker的视线从石杖所在身上挪开,为了应付新出现怪人而倒退了一米左右。



“——既然摆出架势的话,那你就是我的猎物了。”



杀人狂的眼中点燃了愤怒的火光。



对被妨碍了决出胜负的关键-二球产生了焦躁感,同时也把男人那种过分轻佻的态度看成了挑战。对Sinker来说,这个游戏就是赌博性命的认真较量。对于一边笑一边闯进来妨碍的人自然不会有任何好感,更重要的是——他对男人的态度非常恼火。



……男人在无声中说出了这样的话——不管是死亡游戏还是什么,说到底都是棒球。那种骗小孩的玩意儿根本不足为惧。



“——三球。没什么,如果运气好的话是不会死的,黑大衣。”



感觉到魔球投手的杀气,日守秋星无声地露出了笑容。



头戴风帽的杀人狂和身穿黑大衣的怪人互相对峙。



对夏日之夜来说完全格格不入……不,本来就是在和平街道上不应该存在的杀人风景。……头上的高架桥传来的汽车声音,听起来好像比实际上还要遥远。离开了道路,站在自动贩售机前观察情况的石杖所在到底心中想着什么呢?



“噢,真走运,这里的自动贩售机才一百目元啊。”



总之他就在喝着罐装咖啡。



可是,跟绝对的自信完全相反,曰守秋星对Sinker完全没有办法。



第一球、第二球都没有动手。仅仅在两分钟内就被逼到了两个好球的局面,本人也一脸复杂地皱起了眉头,说“这还真是打不了啊”。



“——光是嘴上功夫了得吗?门外汉。不动手的话就根本没办法子吧?”



面对Sinker的挑衅,黑大衣男人却没有丝毫紧张感。虽然站在击球手区上,但却没有挥动当成球棒的长柄兵器……不,他甚至感觉不到挥起来的必要性。



“不,怎么说呢,我本来以为实际上站在击球手位置上会很有感觉——”



他打了个呵欠。已经不必怀疑了,时速一百四十公里的变化球,在三振就会被夺走性命的状况下,他完全是对那一切不屑一顾。



“唔,虽然也有黑乎乎看不清楚的原因,不过说自了,这样的话实在没什么刺激感啊。我说兄弟,大家都是被恶魔附身的人,我们再加点速度怎么样?”



黑色大衣随风翻动。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日守秋星在那里稍微弯了弯膝盖,然后高高地跳到了上空。



“噗——!?”



石杖所在不由得喷出了咖啡。



实际高度大约为六米。男人以审查员绝对会忍不住十分十分十分十分地大叫起来的、无比美妙的月光回旋空翻动作,跳到了上空的环状道路上。



“好啦好啦。接下来嘛,唔,还需要一些华丽的舞台灯光吧——!”



黑大衣消失了。



……从地面道路抬头看上去的石杖所在,并没有看到在此之后的场面。但是对于发生了什么事,也大体上可以推测到。



如悲鸣般响起的刹车声,大概司机也吓破了胆吧。因为以接近时速七十公里的速度行驶着的途中,却有一个黑大衣怪人突然出现在车头灯的前方。大概是马上摆动了方向盘吧,在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响起后,那就像开玩笑似的传播了开去。



——唤醒在头上的环状道路上的地狱。



接二连三地引发的二次灾害,燃烧着火焰的桥,不断循环的刹车声,铁板被挤歪的声音,人类的悲鸣,乱七八糟的管弦乐,还有若无其事地探出头来的罪魁祸首。



“作为即兴制造的场面,也算是不错了。好,上来吧,少年。到这里来的话我就稍微跟你玩一玩吧。”



背对着燃烧的熊熊火焰,男人笑了起来。



……重伤者二十多个,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奇迹,被记录为死者零人的这次支仓街道连环撞车事件,直到“他”的重临世间被证实之前,都一直被作为事故来看待。



他的名字就是日守秋星。



两年前,在C县最南部受到了广域通缉的连续猎奇杀人犯。在护送往奥里加纪念医院的途中逃脱,以后一直音讯全无。传说中是吸血鬼的恶魔附身。



也不知道在背对着火焰的男人身上看到了什么。



Sinker就像猴子一样爬上街灯,跳到了环状道路上。虽然没有像目守秋星那样一跃而上的身体机能,但即使如此,那也可以说是完全超越普通人的力量了。



跳上了道路上的Sinker怀着杀意和更明确的敌意,跟背对着火焰的恶魔附身相对峙。



“果然是男孩子啊,干得不错。作为奖励,你就在‘那边’好了。因为我在‘这边’比较有趣嘛。”



在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画作了地狱的环状道路上,因损坏而燃烧的小车只是位于左侧车道,右车道并没有任何异常。其他汽车都没有理会燃烧事故,一路往前驶去。



——黑大衣男人就站在那右车线的正中央。在如子弹般那不停穿梭的、以时速七十公里逼近的众多铁块之中,他举起长柄兵器笑了起来。



“嘿,是最后一球了,棒球少年。我会随便躲开的,你就随便投到好球区来吧。别在意,说到底这也只是耍球游戏而已。要是没有这点演出效果的话,就不能吸引客人了吧?”



目守秋星简直是疯狂了。



但是铸车和观也在很久以前就把正常心智烧得一干二净了。



“——你说棒球是耍球游戏?”



无法战胜他。眼前的男人自己无论如何都赢不了——被恶魔附身的右臂如此呼喊着。因为赢不了,结果已经非常明白了。投球的话就会被击中,被击中就会死。释放出第三球的话,自己的性命就会消失了。但是Sinker还是没有停止。面对把棒球说成是耍球游戏的那个男人,要是不用这种耍球游戏来干掉他的话,怒火就无法平息。



“喝——!”



他忍耐着悲鸣挥动了右手。



如闪电般的速度和轨迹。



光凭人类是无法打到的、呈曲折状飞行的魔球向着舞动于路面上的目标释放出来。



目标并不是肉体,而是好球区。



杀人狂·Sinker纯粹是要打垮击球手的尊严。要不是在三振之后的话,就不能夺走击球手的性命。就算会被打中的预感支配了自己的精神,这个规则也不会改变……作为结果——



“……噢,呜哇——!?”



面对Sinker的魔球,目守秋星干脆利落……或者说是豪气地挥空了一棒。那简直是厉害无比的空棒,完全没有辩解余地的空棒,无论拿到什么地方去也不感到羞愧的、像竹蜻蜒一样豪气的一记空棒。



胜负就这样被决出,Sinker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制裁的白球。目标是黑大衣的后脑。魔球即将击碎三振的猎物。危险啊,黑大衣男人。快逃吧,黑大衣男人。要是石杖所在也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全力向着日守秋星这么叫出来吧——你真差劲啊!



“……哎呀呀。嗯,那还真是打不了。没想到不仅仅是两阶段变化,还会加速啊。原来如此,这样的用法也是可以的吗。”



他没有心情去听日守秋星的辩解。Sinker向着目标的正侧方,释放出跟行驶中的普通车辆并行的魔球。



“噢?”



从日守秋星身旁飞过的魔球,在消失于黑暗中之后,再次扬起火花向毫无防备的目标袭去。



正如以前一样,球毫无偏差地沿着直击后脑的轨迹飞来。但是——



“不,那可不行吧。”



跟刚才的三振一样,日守秋星轻而易举地就躲开了从死角释放出来的魔球。



“唔,虽然打中很难,不过光是躲避的话还能行吧。”



黑大衣男人解除了击球的姿势。



他重新以单手架起长柄的兵器,用空出来的左手手指按在嘴角上。从完全不像是人类的参差不齐的牙齿间,一条长长的舌头伸出来舔了一下手指。



“没关系没关系,较量的话算是你赢啦,少年。”



黑大衣在风中不断翻飞。



拿着长柄兵器的吸血鬼,终于脱掉了他那过分开朗的外壳——



“——不过,能活下来的运气,跟胜败是完全不同的一回事啦。



仿佛贪婪地眈视着猎物的饿狼一般,他残忍地说道。



在风中飘动的黑大衣。



若无其事地向前踏出的第一步。



……不知为什么,在Sinker眼中看来,那甚至不像是向猎物扑去的起始动作。



“——……!”



会被一口气杀死吃掉的——这个直觉令Sinker握起了第一球。他以全速在路面上蹬地向后方逃去。以左手从外套中拿出白球,在交给右手的同时来了一个快动作般的旋身。微笑着露出参差不齐的吸血鬼踏出脚步的瞬间,他释放出了必杀的魔球。



——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向后方跳开、在撞车事故中停下来的汽车顶部落地的同一瞬间,他单凭着轴心脚让身体原地旋转起来。从上方看来的话,那就像是用圆规描绘出来似的一样,呈现出一个美丽正圆轨迹的侧投。在投出了一百三十公里的快速球之后,旋转也没有停下来。



在短短的两秒间使出了三连陀螺,以机械般的正确性释放出三个魔球。那是以0.5秒的时间差向目标击出的魔弹。



从目标的正面看来,三个球分别处于左右和正上方。包围着黑大衣释放出来的三个球,在一秒钟后,各自轨道发生了直角变化,从不着边际的方向对目标实施破坏。



面对在一瞬间内从三个方向包围着自己的无影狙击手,在那无法回避的间隙中,吸血鬼发出了狂笑。



如果说Sinker的追击是以人的手创造出来的艺术,那么他就属于大自然引发的灾害。



在遭到了三方包围的同时,黑大衣向着Sinker奔了起来。他以连残像也显得模糊不清的速度,一边转身一边舞动着,化作了卷起漩涡的龙卷风,在沥青地面上疾驰而来。如果说Sinker是击出魔弹的机械,那么这个男人也就是高速旋转的陀螺了。他就像跳着芭蕾舞一样,强行躲开了交错乱飞的子弹。



——谁也不会知道……那并不是为了避免中弹而进行的随机回避运动,而是捕捉到魔弹变化瞬间的轨道,以最适当最低限度的动作进行躲避而得出的结果。



Sinker的魔球有三个。如果各自施加两次变化的话,总共就是六回的乱射攻击。黑大衣却轻松自如地躲开了这些攻击,不断疯狂地舞动着。



任何一发都没有打中。比起为自己的魔球无法奏效感到愤怒,Sinker反而惊愕于某种刺痛般的恐惧感。不对,那个男人的速度有点不对劲。那根本不是谁比谁更快更慢、什么比什么更优秀更低劣之类的、可以用数值来计算的速度。总感觉在“速度的性质’’上跟自己有着决定性的差异。在球速上胜于对方没有任何意义。就算比对方飞得更快也不会奏效。如果不知道彼此间作为生物有什么差异的话,那就绝对无法打倒这个对手,同时连逃跑也无法做到,只有全身僵硬地呆站在这里——



“啊——”



压倒性的死亡预感。在一秒钟后将要来临的、被一击砍掉脑袋的恐惧感笼罩下,Sinker联想起某种跟这个很类似的东西。



……实在是很荒唐的事情。现在逐渐逼近他眼前的黑色团块,就好像以战斗机火力为动力的“钻地鼠”焰花一样。



“——!那又……!”



他甩开脑海中的妄想,投出了第四球。



距离已经逼近到四米远了。一秒以下的投球动作无法获得充足的旋转速度,球速和轨道控制也很不理想。



“——怎么样——!”



释放出来的是平凡的快速球。从正面飞来的投球被轻而易举地躲开了。但是这个球却有他的独特性能。两阶段跳跃的真正秘密,使白球呈直角变化的血迹斑斑的恶魔,这一次将真正把目标的后脑击碎——!



“不,我都说能看见了嘛!”



可是,吸血鬼却轻而易举地看破了。



如同魔鸟一般跳了起来的黑大衣,在车前盖上落下,把左手握住的凶刃架在腰间,仅仅以脖子的最低限度动作,就把从绝对死角——背后飞来的、溅着火花的魔球躲开了。



“啊——啊!”



“可是你还真有想法嘛。利用涂在球上的血以零点几秒的差距使其着火,作为推进剂使用。能够以人为的方式,从外部使其按照事前命令实现变化和加速的变化球。少年你的新器官并不是手肘还是其他别的。这种飞溅出火花发生爆炸的血液才是Sinker的真面目吧。哎呀呀,真没想到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把这种糟糕透顶的血液当燃料用的不知死活的家伙呢。”



他没有任何亲昵的意思。跟话语内容完全相反,吸血鬼的声音实在无比冷酷。



——Sinker无法动弹。黑大衣架在腰间的刀。不,与其说是刀,倒不如说是枪更贴切。如同正在积蓄力量一般握在手里的凶器,仿佛随时都会发动攻击。就跟被人用大口径的手枪指着脑袋一样的恐惧感,令手脚和头脑都无法运转。



“真是的,别吃惊嘛,同辈。这样的魔术,只要看过一次就会露馅的啦。就算是下面的小兄弟也都察觉到了啊?……啊……不过,这的确是你才有的特技。如果本来不能让球产生奇迹般的旋转的话,就根本无法做到。按棒球的大小来看,最大限度也只是两次而已吧?因为如果要更进一步的话,里面的材料都会被烧光的。不过效率太低了,要是这样子浪费的话,你就连一个星期也撑不住啊?不过,就算要保重身体,你要在这里■■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了。”



吸血鬼的脸逐渐接近。



仿佛要咬上脖子似的凑了过来的脸。



“——啊……”



我不想死,放过我吧——



Sinker双眼中的恐惧如此诉说道。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在擦身而过的瞬间,他已经看到了镜面型墨镜下面的那双吸血鬼的双眼。



没有了黑眼珠的眼睛。如同狂怒的鬼脸一样,能够把所有看见的人都杀死的冰冷眼睛。



“啊——”



吸血鬼的左手伸了出来。



长柄的兵器抵在Sinker的颈项上。



由于面临死亡而麻痹的思维,想到了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怎么会如此颠倒黑白。这个男人所持的凶器既不是刀也不是枪,恐怕是自古以来“用来消灭吸血鬼”的、巨大的桩子吧——



照亮夜空的火焰颜色显得无比诡异。



我在自动贩售机的旁边抬头看着那凄惨的场面,过了大概四分钟左右。毕竟那是六米高的环状道路上发生的事,所以我也只能听到吓人的撞车声,但是现在那场宴会似乎也已经结束了。



远处传来了警车的警笛声。要是继续留在这里的话,就会被作为举止可疑的人物接受盘问,说不定还会获得由户马大姐主持的令人心跳不止的监禁授课待遇。正当我准备离开而把咖啡空罐扔到垃圾箱的时候——



“哎呀,真糟糕真糟糕。还真是不划算啊,跟那种真家伙互相又砍又踢又放火什么的!……噢,少年你还在这里吗?从你一直观望到最后这一点来看,实在很有教养,不错不错。”



“…………”



那超脱常理的黑大衣从环状道路上跳了下来。



把单手拿着的木刀……或者说只是一条铁管……不,应该是斜着把铁管前端削尖了的东西……用布块重新包好,然后喀啦喀啦地扭动了一下脖子关节。那样子就好像终于把工作干完了一样。



“——嗯?怎么了,不快点逃掉的话会受牵连的哦?啊,如果被盘问的话你可别说我的事啊?因为那样太耽搁你回家的时间了嘛。不过如果你无论如何也要说的话我也非常推荐你那么做。但是作为一个人嘛,我想最好当然是在凌晨一点二十分之前回到家吧!”



“……抱歉,就算你拜托我也不会到处说的。比起那个,你战胜了他没有?”



“包在我身上,已经完美地三振了。”



黑大衣嘿嘿地露出诡异的笑容。真差劲。



“……那算什么嘛,干了那样夸张的事竟然还三振。”



“没有,所谓的余兴就是那样的啦。反正最后收场的是互相厮杀啊,少年?既然这样,那如果不在前戏中输给他的话怎么行。在临终前给对方一点面子,是作为大人的最低限度的礼貌嘛。”



男人又再次扭曲了嘴角。这次是以包含着真心话的、正如那凝重的外表一样的、让见者感到不安的冷酷笑容。



“……你说临终,就是说你把Sinker给……?”



我无法把“杀掉了吗”这几个字说出口。



在上面发生事故的火焰,跟Sinker进行比赛时出现疼痛感的左臂上的义肢,以及刚才更接近的警车警笛声。虽然各种的要素让意识切换到非日常的状态,但对于把决定性的话语说出口这种事,我还是有所踌躇。



“不,我没有杀他。因为没有必要嘛。在逼到绝路的时候,他露出了想逃跑的表情,所以我就让他逃了。这是不是叫做强买强卖?不,不是,意思倒过来了。嗯,是欲擒故纵?嗯,不对?那么就是那抓就抓?这也不对吗?”



“………………”



简直是莫名其妙。把地方弄得乱糟糟的,最后却让对方带伤逃掉了……?



“不不,别露出那种表情嘛,少年。就算让他逃掉也没关系的。那已经早就没救了。既然他想自取灭亡的话,那就放着别管好了。而且他虽然看起来还活着,但身体的右半部分已经坏死了呢。”



右半部分已经死了。那就是说,并不是由眼前这个男人所造成,而是本来已经坏死了。看来Sinker的崩溃并不仅仅限于精神方面。



“是吗……从你看来,到自然灭亡为止还有多久?”



“你还说还有多久,还真是保守的估计啊,少年!就算是快死了,我也不可能放着残留着寿命的东西不管吧!”



他一脸愉快地笑着。黑大衣的男人很亲密似的把手搭在我肩上,翘起嘴角说道:



“你听我说吧,那个恶魔附身已经‘自我灭亡’了。根本就没有残留寿命,早就已经死掉了啊。但是因为还残留着燃料,所以就成了一台死心不息地活动着的机械。虽然很可悲,但只要燃料一用尽,他就只能接受成为废弃品的命运了。”



他的手从我肩膀上挪开了。日守秋星以轻快的脚步越走越远。



“……等一下,我还可以多问一个问题吗?你来到这里是偶然?”



“唔?怎么会,哪里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嘛。直到刚才为止我都在支仓找人啊。来这里只不过是因为感觉到了战斗的气息,心想这好像很有趣,就马上冲到这边来了!”



“……啊。战斗的气息,我怎么觉得这个更有问题呢?日守先生。”



怎么说好呢。真是的,这又不是漫画。



“嗯,我明白。我明白你的感想。我虽然也很喜欢英雄,不过自己也觉得这个有点问题。不过,实际上的确有些类型的对手是能感觉的,所以也没办法。不过这次却是白费工夫,就是说感觉对了一半错了一半啦。”



“那么再见哕。”黑大衣这次真的越走越远了。



警笛声逐渐迎来最高潮,警车也陆续到达了事故现场。



“——啊,对了,我也有个问题。”



日守秋星没有回头,只是停下了脚步。



明明隔着五米以上睁距离,也仅仅是以脊背对着我,却总觉得能一口气把我杀掉的那个男人——



“我说,那种义手是在哪儿买的?虽然我见过脚,但是手臂还真是第一次见哦?”



以毫不关心的口吻,说出了无法忽视的问题。



跟不管从哪个角度怎么看都是个不正经的小哥——日守秋星别过之后。



开始充斥着围观者喧嚣声的事故现场就好像煮开了的锅子一样,警察根本没有盘查可疑人物的余力,所以我轻轻松松地回到了家里。



顺便一提,最后的问题我以沉默无视了。从大局来看,那的确是日守先生救了我,在这方面虽然不会感恩图报,但作为礼仪我也很希望回答他,但那却是无法回答的问题。



回到福利设施的房间后,只见雾栖正摆出一副主人姿态在那里看电视。



一小时前发生的交通事故还没有被报道出来。也不知道是C县的电视台差劲,还是被下达了报道禁止令。大概是后者居多吧。



“没有出现死人啊,少年。这样的话就不用怕睡不着觉了吧?啊?不是人命的问题?修理费?受害总额?真是傻瓜啊,现在没有加入汽车保险的就只有无证驾驶的人了啊,所在老师。没事的,已经好好照在摄像头里了,各位的保险金一定会很快拨下来的吧。反而可以买辆新车了。”



毕竟日守先生说过这样的话嘛。警察在监视摄像的录像里看到了怪异的男人.现在也许正为此而烦恼呢。



“回来了?真晚啊,不是说七点钟就回来了吗?”



“今天因为要调查东西,所以到处转了很多地方。啊,还有回来的时候被Sinker袭击了。”



“——”



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我在雾栖的面前走过,向洗脸台走去。用微温的水道水洗了洗脸,冲掉了汗水。大概是精神冷静下来了吧,义手的反应变得极端迟钝。而且装了半天也累了,所以我就把这个也摘掉。



回到房间之后,雾栖还是一脸郁闷地切换着频道。



“那个,我被Sinker袭击了。”



“……说两次干什么。烦死了,都说过跟我没关系了吧?”



被反驳回来了。这也是在预测范围之内。我也不是因为想要把他拖进泥潭里才说的。只不过是尽一下报告义务而已。



“唔,也对啦,的确没关系。而且放着不管也会死。警察也成立了搜查本部,大概明天应该就会被抓到吧。”



虽然说明天的话似乎有点夸张,不过对于那种快要自取灭亡的恶魔附身,户马大姐是连一秒也不会放松的。那么在心情上也差不多是那样了。



“……喂,等一下。你说放着不管也会死是什么意思?”



上钩了。



“没什么,只不过是临近崩溃而已。重度的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那些不施加治疗、过着单身生活的恶魔附身,也经常会出现这些案例。所谓的新器官的确是梦寐以求的新造机能,但同时对普通组织施加的负担非常大。如果把新器官过分用于‘为了生存’以外的目的,一就会发生内部坏死而致死。Sinker作为杀人鬼的杀人速度稍微有点过头了。”



毕竟是平均两天一人的比例。如果全都是用那只右手进行的话,就正如日守先生所说——



“虽然从我看来,比起肉体方面,更糟糕的应该是精神方面。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大多数都会并发精神性障碍。虽然恶魔附身大部分部是由精神障碍引发的,但也有不少是获得了新器官之后才引起精神障碍的患者。Sinker就是这种情况。退化为幼儿状态,部分记忆缺失。说白了就是本人都无法意识到的失忆状态。”



开始比赛之前的Sinker,就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不,看他那样子,恐怕就连自己是谁的记忆也丧失了吧。



Sinker开始比赛,握住了球,在投了好几球之后才终于浮起“铸车和观”的意识。问题是要让那个意识上浮需要投出好几球这一点。过去应该是一旦开始比赛就会恢复意识的少年,已经变成了光靠一球、两球完全“不足够”的状态。已经是末期了。仿佛对药物产生耐药性一样,这样下去的话,在比赛结束之后——在按照规则杀死击球手之后他也无法满足,只会变成一个在丧失自我的状态下反复杀人的亡灵吧。



“虽然不说也知道,但变成那样的话就完了。铸车和观直到死为止都要继续杀人,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杀人鬼。”



不过,对于杀人犯并没有什么谎言和虚伪。无论是有什么样的过程和理由,罪毕竟就是罪。不管Sinker的杀人性质是真性还是假性,对Sinker本人来说都是无关重要的事吧。至于最终到底是哪一方,从这个结果中得到某种救赎的人,既不是当事者也不是被审者,而只是在外观望着的我们。



“——”



即使如此,还是没有反应。雾栖的决心似乎很坚定。



“好,那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我不会再说这种类似感伤的话了。比起那种事,雾栖。你对于能赚钱的事基本上都会接受吧?”



“算是吧。”他毫无干劲地回答道。



他没有否定,这实在很值得信赖。



“那么,我有点东西想要让你准备一下,可以吗?”



雾栖是雾栖,我就是我。我不能总是跟别人的事情扯上关系。我也必须为了自己的生活而努力工作。



“啊?——直径三米的……什么?”



听了我的奇怪要求,雾栖不仅皱起了眉头。



“可以准备吗?可以的话最好是送到这里来。当然,我会好好用委托金来支付费用啦。”







——那么。



我在这件事中的戏份就到此为止了。



魔球投手Sinker。毫无理由地放弃了棒球的天才击球手。由于彼此交错而没能实现的过去约定。这一系列的事情,无论怎么想都不是石杖所在的故事。



拉下帷幕的人应该是双方阵营的王牌队员。



一个仅仅是路过的观众能做的事情,只不过是不负责任地煽动选手情绪,让他们振作精神,以及观看交锋决胜的结局而已。



那是极其理所当然的事,决心和了断都是由当事者来执行的。无论怎样支持一个选手,结果也不可能参与进去,那就是我们的人生了。



8/Sinker.(bottom)



石杖所在说过Sinker是处于连自己本人也没有意识到的失忆状态之中。虽然那是事实,但并不正确。其实他的记忆在半年多前就已经出现缺陷了。



2003年,夏天。



地区预选赛结束,棒球部活动进入了短暂休止的肘期。铸车和观跟往常一样站在投手土台上,一个人进行着投球练习。



过去的变化球已经完全找不到半点影子了。那甚至是连捕手的位置也够不着,但他还是默默地反复进行着投球练习。



那是以手肘的受伤为理由在地区预选决赛中退阵之后的几个月后发生的事。不知道他是被棒球部成员们打伤这些内情的学生们还误会他正在进行复原训练,但是对知道真相的部员们来说,那只不过是个碍眼的小丑而已。



大概是因为濑仓弓夜拿父母当后台吧,部员们的行为都被掩盖了起来。校方的主张是,如果在将来有望的年轻人的履历上添加新伤痕的话,在教育上会有不良影响。



这次的事件没有向外公布。而为了说服遭到暴行的受害者铸车和观,校方决定到毕业为止都免除他的学费。



对于如此轻的处罚,部员们都感到自己的行为具有正当性。但实际上,铸车和观对那之后的事情根本亳不关心,只关注于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右手能不能复原这一点上。



无法治疗的粉碎性骨折。那是不仅无法作为投手再次复归、甚至连日常生活都会有困难的骨折。为了把这个事实从头脑中挥去,他一直埋头于投球练习中。



部员们对铸车和观的死不认命感到好笑。



铸车和观连日来都站在投手土台上,反复地投着只能飞出几米远的球。



以折断了的手臂不断投球的高年级生,在部员们眼中看来只不过是滑稽的一幕而已。对于那不堪入目的投球,他们一直以“连放弃都不懂的傻瓜”来加以取笑。



不管再怎么折腾,从任何人眼中看来,铸车和观的复归也是不可能的事。这个事实,和观本人其实是最清楚不过的。过去曾经让众多击球手胆战心惊的下沉球已经完全没有了昔日的雄风。明明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比小学生还差劲的棒球选手,他还是不停地反复练习着。



铸车和观在精神上被某种东西附身了。



因为他有着不得不做到这个地步的理由,以及绝对无法放弃的梦想。



同年,十二月,冬天。



铸车和观结束了一如往常的练习,做完了低年级生们强推给他收拾活动室的工作后,回家了。



次日,他闯进了棒球部二年级生主将。濑仓弓夜的教室,正准备施行暴力的时候,被教师劝服,移动到学生指导室。



学校对铸车和观的精神状态判断为“稍微”兴奋过度,于是联络了支仓市警察署,请求少年育成课进行了指导。这时候的调查书上记载着铸车和观的精神处于极度错乱状态。



三天后——



从拘留所解放出来的铸车和观,在学校听说了退学处分的事情,并表示接受。以后他就没有回家,曾经被目击过跟街头流浪者共同生活的场面。虽然在少年育成课中作为离家出走而成为搜索对象,但是并没有任何警官发现或保护他。



半年后,2004年七月。



过了六月份,在夏天的.热气开始显现的时候,在街头流浪者中发现了似乎是铸车和观的少年身姿。



但是,只不过是推测而已,并没有得到确认。



因为那位少年的意识并不稳定,就连自己的名字也说不出来。



年老的街头流浪者们担心着少年,于是互相支持着他的生活。“你的家在哪里啊?”当别人这么问的时候,少年就回答“不想记起来”。少年偶尔会以恳求般的表情,小声嘀咕着“那个,我想成为投手”之类的话语。



每次他这么说,街头流浪者们都垂下了视线。因为嘴里说出这句话的少年,右臂已经歪扭弯曲得连他们都不忍心去看了。



起初的开端是因为可怜他的街头流浪者。



有个流浪者说“既然那么喜欢棒球的话,我就带你去看吧”,然后就把他带去观看最近年轻人们流行玩的游戏。



当然,他们并不能参加游戏。只能在远处观望而已。



即使如此,他似乎也产生了某种感觉。



以后,少年就开始经常去观看SVS的比赛,开始一点点地恢复了正常的精神活动。



他尤其感兴趣的是投手方的集会。在这个游戏里,击球手和投手是处于对立的位量,各自都有不同的集会场所。



投手们是以支仓坡和能图中间的工业地带为总部。那里是建造中的出租商用搂的施工现场,建筑物里面就像百货店一样宽敞,也并不怎么肮脏。不知道因为什么理由而暂停了施工,每周都会有好几天没有人在,所以作为投球练习场也的确不错。



他躲过了投手们的耳目,偷偷潜入建造中的出租商用楼,茫茫然地眺望着他们的集会。



存在于他内心中的是憧憬和乡愁,以及如火烧般的痛楚。



感情就是脉冲电流。让他曾经一度坏掉的精神重新启动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没有人知道。唤醒处于淡忘状态的意识的东西到底是怎样的感情迸发,也完全是个谜。



他以不能再动的右手握住球,在初夏的阳光下眯起了眼睛,一直注视着不停地投着球的同年代的投手们。就好像一边打盹一边注视着电影画面一样,在无论如何也无法加入“其中”的断绝感中,有一天——



——突然间,古老的记忆被唤醒了。



跟那天一样的初夏季节的上午。



年幼的他正握着白球,在长长的坡道上向上登。



眼前是一辆搬运行李用的古旧手推车,拉着车的是一个女人。



那是一个纤瘦的女人。放在手推车上的是市工厂施舍给她的钢筋和木材等东西。那并不是女人自己可以搬得动的东西,也不是应该搬的东西。



一点点地,女人每一步都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慢慢拉动着那些货物。坡道几乎跟山路差不多。没有汽车驶过的柏油路,靠近山那边的路旁长着茂盛的树木,从路的另一侧可以俯视到如积木般的住宅区风景。



……女人拼命地拉着手推车。那是为了把这些货物送到位于坡道那边的另一个工厂去,让他们以尽可能高的价格收购下来。



实在是难堪而滑稽的场面。这个女人只能通过这种旧时代的赚钱方式来维持生计。



年幼的他似乎是在帮那个女人的。正值爱玩的年纪的他,正一脸不满地跟在手推车后面。虽然很想扔下这种事情马上去玩耍,可是女人根本不可能凭自己一个来搬运手推车。他忍耐着心中的不满,用力推着手推车。之所以手里拿着球,是他所能做到的最低限度的意志表现。



但是,结果光靠两人的力量还是运不动那些货物。



手推车停在了坡道的途中,已经完全没辙了。那就跟要饭的乞丐突然死在路边一样。没有汽车会路过这里,也不能把它搬动。就算真的有人路过,也一定不会伸出援手吧。虽然很想干脆就这样扔下不管,但车子毕竟是借来的东西,也不能直接扔掉。



那是一个无比痛苦而残酷的夏天。



在所有的一切都闪闪发光的太阳下,他们就像出现在其中的一点黑色污点一样。恐怕没有比这时候更能让他体味到自己的渺小和微不足道的瞬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