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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S.VS.S-2(2 / 2)


抬头看到的蓝天总是那么冰冷。



夏日的阳光正火辣辣地烤炙着头皮。



——现在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几乎想要哭出来了。他很清楚自己家的贫穷,也知道帮女人的忙做这种工作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但即使如此,这样子也太过分了。穿着肮脏的衣服,拼命搬运着垃圾一样的东西,还要被路过的人们嘲笑。心里感到又凄惨又。悲哀,他甚至想大声喊出来发泄自己遭遇的不公平对待。



但是,在那之前,他却看到了极其痛苦的东西。



“——啊。”



——对啊……他唤醒了自己丧失的意识。



很贫穷,很不甘心。



在那时候想到的一件平平无奇的事情,让他一次又一次地振作起来,就像现在这样,再一次赋予了他复苏的力量。



“——真令人吃惊。你就是那时候的小孩子吧?”



“——嗯。”



眼前是一个戴着帽子的中年男人。窗外传来了投手们的欢笑声。跟以前有着不同姿态的、完全没有印象的恶魔说道。



“你很想加入他们里面吗——没问题。上一次没有顺利成功。虽然也不是说以此作为补偿——”



他说——以重要的东西为代价,我可以实现你的梦想。



“不过真的没问题吗?跟以前不一样,这次是真的哦?要是被打中的话真的会死。绝对没有半分掺假。被击中的话就到此为止,也不能在中途停止比赛,即使那样——”



恶魔以温柔的笑容说道:



“你的梦想,是不是有着值得赌上性命的价值呢?”



旱已变成废物的右手紧握了起来。



再一次——如果能再一次投出球的话,不管这个男人是谁,我都不介意。于是,铸车和观点了点头。



有没有赌上一切的价值——当然有。从那一天开始,这就是值得赌上性命的梦想。



比赛开始了。



戴帽子的男人把恶魔植根于他的身上。



由于至今为止的经历,他已经有了患部的基础。所以对他来说,患部和新器官的形成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



……相反在另一方面,也许是长期对肉体置之不理的代价吧,他的右臂和右半身被严重烧焦了。也许可以说是让右臂复苏产生的后遗症吧。结果,他只能以风帽和外套覆盖着身体和右臂,隐藏着自己的真面目。



“接下来就只剩下整理行装了。对了,你是想加入那里面去吧。”



男人向集中在施工现场的投手们搭起话来了。他就在远处观望着那一幕场面。



“怎么样——如果你们愿意让‘他’加入的话,我就实现你们的愿望——”



男人的声音就像在演戏一样。



几名年轻人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濑仓弓夜看到了坐在瓦砾上的他而倒吸着凉气。



不知是不是因为男人的声音中带有某种催眠暗示的效果,在场的投手们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男人的提议。不经意地,他回想了起来。七年前,面对点头答应了男人的两个孩子,那位朋友会不会就是用这种冷淡的眼光看着的呢。



投手们怀着开玩笑般的轻松心情,濑仓弓夜怀着对伫立于远处的风帽少年的对抗心,各自跟男人定下了契约。



异变在不到一小时后就出现了。



大概他是比较特别的一个吧。男人说过,本来没有感染上类激化物质异常症的人,并不是全都会那么顺利的。铸车和观虽然没有感染上,但已经开始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他之所以相对顺利成形,也都是因为这个缘故。



年轻人们开始因为身体的异常产生痛苦的时候,突然间,其中的一个人咬住了身边的投手。当时的,心情就跟观看着一部丧尸电影差不多。



两名投手就当场争斗了起来倒在地上,互相啃咬,互相厮杀。疯狂的气息传播了开来,剩下的投手们虽然各有差异,但也开始采取了类似的行动。本来跟他们混在一起的话可能会更轻松,可是濑仓弓夜却留在原地。就好像在恶梦中第一个醒了过来一样。在这里,保持正常理性就是一种罪过。在疯狂中幸存下来的最单纯而简单的方法,就是变得比别人更疯狂。



——如果说被执着所支配是生存下来的理由的话,那么濑仓弓夜大概也是感到了相当的疲累吧。面对一边挥洒着鲜血、一边喊着“成为同伴吧!”发动袭击的行尸走肉,濑仓弓夜在哭泣的同时把他们击退了。他以左臂中投出的白球击中了四名投手的脸,然后陷入了狂乱状态,不知不觉还拼命地用球棒胡乱殴打起同伴来。



拍手的声音响起。王牌投手在沾满鲜血的状态下恢复了神智。



“很好。我本来是为了他的‘今后’着想而减少一些竞争对手,不过你也有充分的素质。跟全部落空的以前完全不一样——看来,这个城市也快到末期了。”



男人称赞着濑仓弓夜,说明了对铸车和观来说非常熟悉的代价原理。



被击中就会死,远离比赛也会死。一旦被恶魔附身,生存下来的方法就只有获胜。濑仓弓夜大吼着“跟刚才说的不一样”,向着戴帽子的男人扑过去。仿佛为了剥离他们似的,铸车和观释放出了一百四十公里的变化球。



“什、什么——”



濑仓弓夜以颤抖的声音转过头来。眼前的投手,正从风帽中向自己投来冰冻般的视线。



“——你太烦人了。如果不打算投球的话,就留下带号码的手机离开吧。”



濑仓弓夜非常清楚戴风帽的投手是谁。同时也知道刚才从他右手投出来的变化球,已经恢复了昔日的力量。要被杀掉了,留在这里的话,毫无疑问就会被杀掉。涌现出这样的实感后,濑仓弓夜马上庇护着变成了奇怪形状的左臂逃了出去。



被扔在地上的银色手机。本来王牌的称号是最强投手才有资格背负的东西。在这个城市里,恐怕没有比他更合适的投手了。



“收拾他们的事情就交给我吧。没什么,我在这附近有一家工厂,可以把他们藏起来不会被人发现。这里的棒球道具你就随便用好了。以后要复仇的话应该会用得上吧?”



复仇?他感到有点不解。



他还没有完全恢复自我。他回想起自己的名字,是在作为投手握起白球之后的事情。



“你记住了,你的开关就是愤怒。”



他离开了施工现场。背后传来了一个平凡而没有特征的男人声音。



“现在虽然并不明显,但只要看一眼的话,就不能再抑制了。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的,孩子。你的怒火并不是针对个人的东西,而是针对漠然而没有实体的社会的愤怒。”



最后,他向男人询问了名字。



得到的回答,是比男人的外表更为不起眼的、极其普通的名字。



他——铸车和观开始展开复仇行动,是在接下来的几天后的事情。



当他因为还没能回想起名字而徘徊于街上、跟破坏了自己手肘的少年对上视线的瞬间,Sinker就诞生了。







在三十八度的酷暑之中。



那一天,他也在刺痛肌肤的寒冷中醒了过来。



通过不断地杀人收集回来的一大堆手机,正散乱地放在公园的森林里。烤灼着身体的盛夏阳光,和亳不留情地在耳边响起的刺耳电子音。



……身边的手机正在发响。他正想要伸出手来按停手机,却发现不仅是手臂,就连呼吸也无法随心所欲地进行。



“啊——啊——”



他把全身的机能都集中在呼吸之上。



通过细细的急促呼吸,他终于恢复了热量。



……他半个身体的皮肤都因为类激化物质异常症的变态现象而烤得一片焦黑。作为结果,大部分的皮肤都失去了呼吸的功能。体温的低下——袭向他全身的异样寒气的原因,就是因为断绝了跟大气的交流。



“————”



他慎重地再次开始了呼吸,然后对右手的神经进行确认。……还不能动。右手已经由于无数次的强行过度使用而发出悲鸣。这样下去的话,恐怕连一小局的投球都无法承受。



……实在是非常讽刺的事情。明明只要休息一个星期就可以恢复过来,可是他却不能休息一个星期那么长。并不是不休息,而是不能休息。



不停响起的手机铃声,勉强使他浑浊的意识维持着清醒。



……做了一个梦。



虽然想起来就好像一小时前发生的事,但实际上已经是大约二十天前的记忆了。最新的记忆是另外的一段充满火药味的东西。第九个的击球手,中途闯进来的黑大衣男人。在即将被杀死的瞬间勉强逃脱,逃到这里之后就倒了下来。



“哈——”



怎么也无所谓,那种事根本无关重要。他整理了一下呼吸。



比起那种事,现在更重要的是自己的身体,状态实在是非常恶劣。昨天认为没有比那更糟糕的恶劣状况,跟现在一比的话简直就相当于良好状态。反应已经变得极其迟钝,指尖就像冻结起来一样,很冷。总之就是很冷。太阳明明那么接近,身体外面明明是这么火热,可是欢呼声却离自己非常遥远。面对现实的残酷,他的思维朦胧了起来。明明只是睡了一会儿,那时候的夏天到底到哪儿去了呢?



“当然了,如果不定期进行比赛的话,就会消失的啊。”



……那一天,帽子男人向濑仓弓夜讲述的代价原理,的声音回响在脑海中。那个人说,让他们这些恶魔附身者维持生存状态的就是恶魔。如果不向那个恶魔提供粮食的话,当然就会一起死亡了。



“被打中就会死,就是这么一回事了。在输掉的瞬间,你的热量就会马上冷下来。”



……对,驱使身体行动的就只有执着了。



在失去了热量的瞬间,他的机能就会停止。



“哈——啊、啊——…………”



右臂的神经连通了起来。对投球的执着启动了他的心脏。



剩下一个人。还残留有一个投球的对手。确切的目标、复仇的靶子依然还存在——他不断在心里向自己暗示道。



“——只是……剩下一个。”



但是,如果没有了复仇对手的话,该怎么办才好呢?不愉快的电子音搅拌着他的意识。继续投球吗?明明投球的话就会被人知道自己是恶魔附身,最后也只能为了封口而杀掉对方啊。就用这根臂膀来继续投球吗?就算今天能幸存下来,明天这条臂膀也恐怕无法再动起来了。难道这样子继续投下去还有意义吗?当然了,如果只有这样做的话,那就只有继续不断杀死击球手。夏天不会结束,只要有球场和选手在,就不会结束。自己绝对不可以在这里结束。



“——没错,我——”



即使痛苦,也要继续投下去。



不过,到底为了什么?



他已经崩溃了,早就已经踏上了歧途。



无论是自己的名字、还是其中的理由,他都记不起来。能确定的就只有必须投球这一点。只要性命还在持续,就必须用右手来杀人。



……他把手伸向了不断响着的手机。



屏幕上显示出来的日期是八月十八日。



来电者为金色四号击球手。



他仿佛感觉到,宣告比赛开始的最后警报声响起了。



(8/18)



铸车和观的名字作为路上杀人狂的犯人被报道出来,是在那天早上的事情。



雾栖弥一郎让人把石杖所在委托他准备的物品寄送过来,办理好将货物送到指定地方的手续后,就走在支仓市的郊外田园上。



“——”



毫无意义的时间。雾栖一边默默地走在无聊的田路上,一边低头想着:这样下去的话就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Sinker的逮捕。



跟铸车和观的因缘关系的清算。



虽然已经太迟、但还没有结束的最后落幕。



到底哪一个是时间的问题呢?



雾栖没有得出确实的答案,在让思想变得空白的同时,向着郊外的森林走去。



那是石杖所在曾经带他来过一次的地方。虽然森林看不到边界,但是巴士车站却成了路标。在森林中找到了那个立方体建筑,打开了门扉。延伸向地下的黑暗,只要凝神去看的话,就会让人产生尸骸堆积成山的幻觉。拼命压抑着发出生命危险警告的本能,踏入了黑暗之中。关上门之后就是完全的黑暗了。就像是从外界隔离出来的异次元一样。每天都能若无其事地重复这个过程的石杖所在,简直不像是正常人。雾栖心想,那个朋友虽然从以前开始就尽量让自己显得迟钝,但仅仅是那样做的话应该是不可能摆脱这种根本性不安的。



……但是,这条令人产生难以言喻的不安的通道,跟里面相比的话还算是好一点。雾栖不禁倒吸了一口气。真正让人感到心寒的是这里面。晃动着清澈的阳光的地下室,以及躺在那里的美丽形体。对于那到底是起因于什么样的感情,虽然雾栖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出来,但是那种美丽,对他来说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不适感。



“——失礼了。”



他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所在也说过,不管做什么里面都不会传出声音。



雾栖下定决心,打开了门扉。



视野从一片黑暗转变成了明亮的房间。



在令人眩目的明暗对比中,那个美丽的人影正躺在附带顶盖的床铺上。



身上只安装了两只手的义肢。天花板的海洋中可以看到类似鱼的东西。看不见他所饲养的那条狗的影子。



“咦?怎么了呢,雾栖先生?”



地下室的主人以笑容迎接了雾栖的来访。



“……我并不是来找你有事。只是所在说叫我在这里等,听说是关于工作的事情。”



“嗯……啊,是这么回事吗。



他还真是傻瓜,为什么老是对别人的事情那么认真呢。”



那是既美丽、又让人产生背过脸去的冲动的微笑。



对地下室的主人来说,把雾栖弥一郎叫到这里来的目的——



“简直是没救了——这几乎就是为他而存在的话。明明里面那么肮脏,却能珍惜美丽的东西——啊啊,真让人受不了。可悲到这个地步的话,不是会让入有一种把它搅浑得一塌糊涂的冲动吗?”



“………………”



……雾栖完全不明白地下室的主人到底在说什么。



只是,他茫茫然地觉得这个人影跟石杖所在非常相似。虽然他们所注视的东西、以及判断好坏的标准都不一样,但是存在于底层的感情却十分相似。



雾栖驱散了这些奇怪的妄想,坐到了沙发上,同时很明显地地把视线从床上挪开。他并不认为这是没礼貌。因为对雾栖来说,躺在床上的人影是一种不应该去正视的可怕存在。



“——你,那只左手,是怎么回事呢?”



由于无法忍耐沉默,他问出了一个无关重要的问题。



昨晚,石杖所在还装着义手。他在那之后应该是没来过地下室才对。那样的话,现在装着的义手到底是什么东西呢?他茫茫然地如此想道。



“这只是临时顶用的东西。只不过是从‘悲哀’的右脚分出来的、纯粹只有手脚形状的东西。真正有用的手脚,都由别人拿去了。”



“————”



对雾栖来说,迦辽海江的话简直就没有现实感,就好像在读一本图画书一样。虽然能作为母语来加以理解,但好像就是直接进入脑海的声音一样。



在这里的对话是没有意义的。



虽然难以抵受沉默,但对话反而让他更为难耐。果然还是不应该来这里的,雾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虽然没有打算依靠他,但这个人影会不会因为某种心血来潮而挽救以下恶魔附身呢?他不禁对怀抱着这种渺茫期待的自己感到无奈。本来自己应该也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正当雾栖打算转身离去的时候——



“雾栖先生,听说你是天才重击手呢。”



在逃离之前,脖子却被套上了锁链。



“……连你也知道啊。是所在告诉你的吗?”



“不,从当时开始,我就知道有这样的人了。所在告诉我的只不过是名字而已。上次雾栖先生来的时候,所在就对我说‘那个流氓就是本人啊’。他边说边像往常一样皱着脸,一副很自豪的样子,就连我也觉得很有问题。”



美貌的影子露出了微笑。



“————”



也许是因为那跟至今为止的怪异笑容不一样,是人类所熟悉的笑容吧。



“……那个混蛋。竟然把自己的事高高挂起,还叫人家做流氓啊。”



刚才感觉到的寒气开始变淡,雾栖轻松地骂起了现在不在这里的朋友。



“那么现在呢?已经不是重击手了吗?”



“嗯,那是过去的事了。我已经没有再站到击球手区上。那又怎么样?我是击球手什么的,也跟你没多大关系吧?”



“当然是没有关系。但是有一件很让我在意的事情。我一直想着在见到雾栖先生的时候要询问一下,可以吗?”



……已经被重复过许多遍的问题。面对这位过去的天才重击手,人们都异口同声地这样问过。为什么要退出棒球?雾栖一边心想“难道在这里也要听到这个问题吗?”,一边’垂下了视线。



“我说,为什么一打出全垒打就会呕吐?”



“——————”



面对着正中核心的问题,雾栖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



珍珠色的眼眸正注视着雾栖。他丧失了平衡感,摇摇晃晃地坐回到沙发上。不,意识之所以发生闪烁,并不是因为被迦辽海江盯着看。而是因为刚才的这个问题,对雾栖弥一郎来说是一个无法背离的罪孽。



“你们继续打棒球和放弃打棒球的理由。虽然两者没什么关系,但我觉得如果听了其中一个,就应该会发现某种东西。怎么样?虽然我也不是太有那个意欲,但如果听了雾栖先生把事情说出来的话,也许还能想到挽救铸车和观的手段。



还是说——至今为止明明‘击碎了几十个人的头颅’,却没有表白杀人事实的勇气呢?”



“——————”



理性逐渐被剥离了开来。仅仅是一句话,就把名为雾栖弥一郎的人类的心捏碎了。



自己杀了几十个人。这明明是只有雾栖本人才知道的妄想,但眼前的人影却当成了自己的事一样来享受。



“雾栖先生也是因为有这个打算才来的吧?否则的话是绝对不会接近这个地下室的。嗯,我会原谅你的无礼。因为至今为止这种迟钝到底对周围的人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你本人应该是体会得最深刻的吧——好了,你就把比那个更有趣的事情说出来吧。



铸车和观继续当投手的理由。



雾栖弥一郎放弃打棒球的理由。



这两件事虽然完全不一样,但应该是起因于同样的东西。我想知道的就只是这个而已。无论是告发你的罪行,还是作出惩罚的启示,我都没有兴趣。”



只是想听你把话说出来——恶魔如此说道。



“——我……”



……不知道是因为长期隐瞒至今的沉重压力,还是因为觉得对着个恶魔说真么都算不上是罪孽。



沉醉中的男人平静地、如同忏悔似的把青春时代落下帷幕的经过说了出来。



雾栖弥一郎是在高中一年级的秋天跟西野晴墨相识的。



当时雾栖虽然已经开始认真打起了棒球,但在另一个方面,他同样也受到了周围人的期待。



中学时代,他没有对棒球投入过多的热情。一直作为不良学生过着日子的他,即使在成了高中生后,也没有断绝过那方面的交友关系。对雾栖弥一郎来说,棒球虽然是主线,但即使如此,他也没有打算因此而轻视跟他们胡闹的那段日子。



而身为雾栖弥一郎的一个学长的江湖大哥,就是西野晴墨。虽然第一次见面,西野只是以学长的大哥身份出现,但当时的西野就已经把募栖弥一郎看作是“有利用价值的舍弟”而对他有所关注。大概是对他突出的才能和天生的明星气质有所感觉吧。这个小鬼头虽然让人不爽,但一定会有用。这也可以说是极道式的早期投资了。



身在棒球部的雾栖虽然会跟街上的朋友们玩乐,但却绝对不会跨越某条界线。无论西野他们怎么样劝诱他,雾栖也都合掌向对方请求“在作为棒球部员的期间请放过我”,避免了彼此之间的决定性接触。



……这个平衡是在雾栖升上高中二年级的时候。



也就是知道了当时身为西野晴墨的大哥——青柳正的存在之后。



胜田一家的分家,七濑组。那就是作为支仓市的权威支配者的广域暴力团。



在组长之下,其成员包括接受过碰杯的若众……其实就相当于公司职员,还有这些若众各自以舍弟的形式纳人名下的年轻人们,合起来总共有四百人左右。



西野畸墨在若众之中是一个特殊的存在。西野从十年前左右开始就主动担任接待业管理工作的人,也就是组里面的一个怪人。因为在90年代初,组里的接待业方面的利润很少,可以说是最下层的管理职了。光是不停忙碌却赚不到钱,除了主要的接待业方面之外,如果不在三级片方面也插上一腿的话就撑不下去,对以无赖为生的他们来说是属于三流的工作。当时是在金融和不动产方面还能容易发掘出利润的时代。



站在当时身为被排斥者的西野晴墨之上的青柳,是掌管着从以前开始就为组里作出重大贡献的金融方面的“跟教科书上一样的极道人物”。



不必多说,这两人的关系自然是恶劣得显而易见了。对青柳来说,西野只是一个拿来骂的下等组员,对西野睛墨来说,青柳则是一个不讲道理的大哥。



而且对西野晴墨更不利的是,他所寄身的七濑组是一个体制古老的暴力团。虽然提高利润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更重视自身作为极道的存在方式。在重视暴力更甚于利益的风潮中,处于带头地位的人正是青柳正。



但是,这种存在方式也随着近代化的步伐而瓦解了。在这个时代,相对于坚持过去的生存方式,如果不考虑现今的生存方式的话,组就会难以维持下去。西野晴墨逐渐增强力量,最后获得与青柳平起平坐的地位,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如果说西野是适应时代的极道人物,那么青柳就是被时代抛弃的极道人物。他们大摇大摆、毫不顾忌他人视线地耀武扬威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暴力团的存在方式正在发生国家级规模的变化,但是他们一直以来的姿态却无法改变,就连改变的必要性也感觉不到。



——坦白说的话,青柳正是一个被暴力附身的人种。对青柳来说,优先的并不是作为企业的利益,而是实现利益的过程中的暴力。



负责管理非合法的金融企业的这个男人,并不是为了赚取金钱,而是为了把债务人逼入绝路才经营着借贷业务。他故意把钱借给没有还钱能力的人,然后对其实施彻底性的折磨。被这个男人破坏了人生而丧命的债务人也不在少数。



西野晴墨虽然也是性格相当恶劣的人,但比起青柳正来说,还算是有一点作为人类的理性。



对于几年后组里面的体制将要改变,以及网络蓬勃发展将会大大降低接待业的生意成本,可以获得更为安全而确实的利益这些事,西野都有着清楚的了解。所以他才故意主动挑起组里面任何人都瞧不起的闲职。



从先天性的暴力凝聚物一般的青柳看来,恐怕没有比这更碍眼的事了。青柳从那时候开始就多次对西野狠踢狠揍,经常骂得他狗血淋头。从他们立场开始逆转之后,关系就更进一步恶化了。西野差点死掉的经历也不是一次两次。再过一年的话立场显然就会发生改变。但是在那一年里,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住性命。对当时的西野晴墨来说,那可以说是最大的烦恼了。



可是,在跟西野的关系变得越来越恶劣的期间,青柳却非常看好西野的舍弟雾栖弥一郎。作为生存在暴力中的人,他大概是对雾栖的风貌和力量抱有共鸣吧。



青柳多次劝说过雾栖当他的舍弟,可是雾栖却顽固地拒绝了这个要求。虽然他名副其实是个最差劲的男人,但似乎对于自己承认的人也是有所顾虑的。青柳在答应了雾栖说的“到高中毕业为止作为未来的大哥”这句话的同时,带着雾栖在夜街上徘徊,同时也让他好几次来到自己的工作场所。大概是他也是出于一番好意吧。在那个从青柳看来很有工作意义的极道办公场所中,雾栖发现了一个他曾经见过的女性。



那是一个身材瘦削的、眼神仿佛已经对人生感到疲倦似的女人。未来的大哥向自己说,那是单纯为了折磨她而找来的债务人。



……如果说人生中存在着分水岭的话,那么对雾栖弥一郎来说,这时候就是出现分叉路的瞬间了。



青柳作为人类是一个扭曲的存在。



除了欺侮弱者、对其拳打脚踢、并大声吼叫无论如何都不会得救这些事之外,这个男人就找不到别的人生价值了。



女人从七濑组所开设的金融公司借了钱,而每个月她都还上一点钱,勉强维持在危险边缘线上。那是雾栖高中二年级时发生的事。女人没有求任何人帮忙,为了不给任何人增添负担而独力偿还着债务。女人有一个儿子。为了不让终于得到世间承认的儿子担心,她自然是非常拼命地工作着。



实际上,虽然每个月还的钱只能维持在危险线上,但是以这个速度的话,再过半年就应该还清了。作为组里面的预计,本来是以五年为单位榨取利息的,可是既然钱返还回来了,他们就无法抱怨,只不过是收益变成了一年分量的利息而已。



但是,青柳却对这一点非常不满。他并不是针对利息低于原先估计的问题感到不满。而是本来必须一辈子痛苦不堪的弱者,竟然那么嚣张想要获得幸福,这一点让青柳感到无比激昂和气愤。



可以说,他已经疯狂了。



“什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像你这样的垃圾,想要成为普通人什么的根本就不可能!”



他一脚把前来还钱的女人踢开,揍打着她的脸,勒着她的脖子说:



“你连抱有梦想的权利都没有!儿子又怎么样?怎么了,你的儿子难道那么厉害吗?比我还高等吗?我在问你啊,是不是像你这种垃圾生出来的臭小子要比我还高等!?”



她呕心沥血的努力,也只能让青柳那疯狂的精神构造发生暴走而已。



青柳就是这样,单纯是以不愉快为理由,并非是针对女人,而是针对她的儿子,说出了“要毁掉他的人生”的宣言。



……当时的雾栖弥一郎到底处于什么样的精神状态,恐怕是不必多问了吧。



他的思维在这一瞬间完全停止了。脑子就好像破裂了一样从头盖骨里面消失,眼前的视野也被一阵白色的闪光所覆盖。



“我要把你的儿子弄得不能再次握球——”



青柳陶醉于自己的吼叫声中,那疯狂的声音在雾栖弥一郎的空洞头盖中不停回晌。



他有一个约定。



有一个从小时候开始一直遵守至今的约定。



有一个因为自己的一次不小心而被搅乱了人生的朋友。虽然他说过已经不需要遵守约定了,但那却是即使那样也想要守护到最后的约定。



雾栖的决心很快就定下来了。



两天后,雾栖弥一郎在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后,闯进了只有青柳正一人的事务所。



失去所有的一切,背叛自己所爱的东西。他不断向自己暗示着,自己有着宁肯这样做也绝对不愿失去的东西,以及必须守护的东西。



如果说有什么失算的话,大概是有两个。



其中一个是完事之后,西野晴墨的出现。



而另外一个,是雾栖弥一郎的记忆力实在过于优秀了。



青柳正到底变成什么样,在那之后被如何收拾,雾栖都不知道。本来应该还有呼吸的,但在场的西野却说由他包办善后工作。



对西野来说,青柳也是个没有必要存在的人。万一他得救的话我就头疼了——西野曾经开玩笑似的这么说过。以后,雾栖和西野就成了拥有共同秘密的关系。



那天夜里,为什么西野会出现在青柳一个人留下来的事务所,而目还庇护了雾栖呢?就算是利害关系一致,看到大哥遭到袭击的西野,在那时候也不应该会对雾栖抱有共犯的心态才对。既然有这样的心态,那恐怕就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抱有同样目的吧?要是再迟一天……不,仅一仅是再迟一小时的话,说不定就会——



不管如何,事情已经结束了。在西野的指示下,雾栖以后直到高中三年级的夏天结束为止,都把心思倾注在棒球上。



但是,过了几天之后,雾栖弥一郎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异常。



在普普通通的练习比赛上,如往常一祥站在击球手区,正准备击出他的拿手一击的瞬间,他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有问题。



白球化作了一个充满怨恨的滴血人头,在球棒击中球的瞬间,耳边真真切切地响起了“那时候”的声音。



喀唰——



人类头部被击碎的感觉鲜明地重现了出来。



凄惨的脑浆溅落在脸颊上。



回过神来的时候,雾栖已经在投手席上呕吐了起来。



球描绘着一道美丽的抛物线飞到了场外。观众席上响起一阵欢呼声。击球手区上是被击碎的青柳的人头。从长椅上传来了为全垒打喝彩的声音。在没有任何污迹的蓝天之下,自己握着沾满鲜血的球棒呆站在原地。



——面对那种过于恐怖的深重罪孽感,雾栖弥一郎失去了意识。



……于是,这种印象在每次全垒打的时候都会出现,一直萦绕在雾栖的脑海中。堆积起来的尸骸之山。每当全垒打的时候,都重复着虚拟杀人行为的杀人鬼。对他来说,棒球这个游戏,已经不在是能挺起胸膛说出“很快乐”这种字眼的存在了。



这是玷污了棒球的报应。雾栖把它当作理所当然的结果,把自己的选手生命定在高中三年级为止。



本来他是应该马上撒手离开才对,不过还有一个重要的约定。虽然对雾栖来说就连实现这个愿望也是一种罪过,但是还有等待着他的对手。即使是为了那个朋友,也必须一直玷污着棒球到最后的夏天为止——那就是雾栖弥一郎的最终幕了。



这就是不为人知地落下了帷幕的、某个天才重击手的故事。







表白在严肃的气氛中结束了。



旁人不可能了解雾栖弥一郎的心境。对于没有正常感情的迦辽海江来说,就更是如此了。有的只是无法改变的结果而已。



那个选手并不是逃离了棒球,而是拉下了帷幕,把所有的留恋和快乐都装进盒子里。拥有如此耀眼才能的选手,并非在任何人的责备下,自己主动封印了起来。



“对我来说,棒球这种东西是不需要理由的快乐存在。”



那是从普通人看来甚至显得傲慢的信念。



“从那一天开始,我就变得无法产生这种感觉了。”



但是,那却是对普通人来说无法理解的、过于纯粹的信仰。



不把胜负放在第一位的男人的无声落幕。



雾栖弥一郎为了自己快乐而开始打棒球,为了自己而遵守着某个约定,为了自己而放弃了棒球。那只不过是如此简单的事情。他放弃棒球的理由已经非常充分。



“是吗。铸车和观知不知道这件事?”



“知道青柳的事的就只有我和西野大哥而已。我们两个必须把这件事带到坟墓里面去。虽然我跟你说了,不过我想你也不是正常人。怎么说呢,总比那个驴耳朵的国王好一点吧?”



“……真过分,那不就是一个酒桶吗?我投降了。被你拿出这种比喻的话,我就算是被挖开嘴巴也不能说出来呢。”



地下室的主人露出了柔和的笑容。他似乎很喜欢雾栖那自暴自弃的比喻。



“……那么,怎么样?这种事也能成为参考吗?”



雾栖弥一郎的过去。地下室的主人说过,只要听了他放弃棒球的理由,就可以提出能够挽救铸车和观的建议。



“嗯,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贵重的事情。虽然并不是决定性,但我也因此而浮现出了新的疑问。还有,请你不要误会。我只不过是对雾栖先生和他的事情有兴趣,对于救还是不救之类的没有任何关心。我单纯是把想到的意见说出来,让雾栖先生你作为参考而已。”



“————”



……的确,迦辽海江说过,他没有兴趣去告发雾栖弥一郎的罪孽。地下室的主人只不过是听了这番话之后,把这些话还给对方的美丽鸟儿而已。



“……的确没错。那样也无所谓,你就告诉我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说雾栖先生,我本来还以为他是知道你放弃棒球的理由的。但是你却说绝对没有那样的事。这么说来——他应该没有任何‘对你客气’的必要吧?”



“……?你想说什么?”



“我是说,铸车和观还在继续打棒球的理由啊。雾栖先生你已经接受了棒球生涯结束的事实,可是为什么他还是不接受?你有想过吗?”



“那是——”



因为铸车和观还有一场跟雾栖弥一郎之间的较量。那天的约定,至今还在束缚着铸车和观。



“嗯,我之前听了雾栖先生和他的过去故事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他为什么不去找雾栖先生你呢?既然不知道具体内幕,铸车和观应该不会对雾栖先生抱有什么愧疚感情才对。他现在已经作为投手复归了,如果明白已经不能在表面舞台对决的话,在自我崩溃之前应该来向你挑战才对吧?”



“那是因为——我没有参加SVS的正式比赛。”



“这是诡辩。对方可是路上杀人狂啊?如果不是选手就不袭击的话,那就太不自然了。那样的话,他没有放弃……继续进行比赛应该是因为另外一个理由。的确,他虽然也应该很想跟雾栖先生你比赛,但那恐怕是奢侈的希望,就跟梦想差不多。小时候的约定?怎么可能。这并不是那么美妙的故事。令Sinker诞生于世上的应该是更‘肮脏’的理由。我想雾栖先生应该是知道的吧。”



不必多说,铸车和观的真正理由当然是知道的。但是雾栖却背过了脸,说了一句“不,但是那个已经是没有意义继续下去的事了”。



“没错,Sinker是因为无论如何也无法放弃的理由而诞生的。但那已经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了。根据我听说的情报,Sinker的犯行都是拼命背对着不肯正视那个理由的行为。原因的丢失,理由的替换,或者说是责任的推卸。如果是所在的话就应该很清楚了,恶魔附身都是把真正的理由放到别处去,然后拼命把别的理由挂在嘴上。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当作没发生过,然后以生拼硬凑出来的正当性来守护自身。”



那是跟大多数人类共通的部分。只不过对他们来说,那种替换已经达到了忘却的领域而已。



“——不利的事情——”



跟这个类似的台词,雾栖之前也听到过。



仿佛事不关己似的报告了自己遭到Sinker袭击这件事的石杖所在,说了些什么来着?部分记忆丢失,对当事者来说有利的记忆障碍。



“——难道是……”



“不可能是那样……”雾栖在摇着头的同时,却无法否定这个念头。不,假设如果是那样的话——



虽然不可能,但是铸车和观,如果没有理解十二月冬天发生的某件事的话……



“——怎么可能……”



雾栖的表情冻结了起来。



他并非对那个事实,而是对这个假设引导出来的结果感到愕然。那样的话是没有出口的。如果真的是那样,就完全没救了。Sinker只会成为一个到死为止不断杀人、不断投球的杀人鬼。



“——毫无意义,那家伙干的事情什么意义也没有——不能阻止他吗?如果把这件事告诉他的话——”



“恶魔附身是不能用话语来说服的,雾栖先生。如果想要阻止Sinker的话,就只有按照Sinker所定的规则来阻止他。三振的话击球手就会死。但是被击中的话投手就会死。这是从一开始就存在的规则吧?”



……那劝谕的声音就像歌声一样。



声音感觉非常接近。雾栖甚至连自己坐在沙发上这件事也几乎忘记了。



“我再说一次,我并没有挽救恶魔附身的打算。这是雾栖先生自己想怎么做的问题。如果即使这样,你还是为了他而希望我伸出援手的话——”



无数次断言过没有办法挽救的恶魔,这时候向着他的灵魂细语道:



“很简单,只要改变看法就行了。现在的雾栖先生能做到什么?如果无论如何也是死,那么到底该怎样去‘杀死’他呢?要怎样做才能让本人安心离去呢?那种富有人性的救赎,是雾栖先生一直想给他的东西吧?”



“那——个……”



仿佛被吞噬了灵魂似的一动不动。



那是这几天来他一直苦恼着的事情。



“很简单,只要你为他打一球就行了。”



如果能做到这一点的话,如果能抛开无聊的信念站上击球手席的话,那是多么轻松啊。



“那样他就会断气了。不管如何,他也只有几天的命了。而且你并不是对他下手,仅仅是击球而已。那样就足够了。虽然不能实现铸车和观的愿望,但作为杀人犯的下场,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但是——



如果光是击球这种事也无法做到的话。



如果就连球也无法擦碰到的话,他会失望到什么程度呢——



“……不行,我打不了。而且,以性命为赌注的棒球什么的——”



雾栖弥一郎不会在棒球上赌上性命。



那并不是不能做到,而是不去做。赌上性命的棒球,根本就不是他所爱的棒球,那是一种背叛。但是如果说背叛的话——



“——对,雾栖先生你所苦恼的,就是这么单纯的事情。”



眼前的恶魔呵呵地笑了起来。



面对那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般的美丽,眼睛感到一阵晕眩。



“——你不必留情,尽管把我打垮吧。”



闪烁的视野又再次重播出那一天的声音。



没错,如果自己满足了铸车和观的请求,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更重要的是,自己就是为了要重现——



“如果你说打不了的话,要不要我来帮你?只要你把手肘和眼睛给我的话——”



实在是很有魅力的诱惑。



“必须要为他把梦想的帷幕拉下来——”



对了,为了这个目的,就再背叛一次自己所爱的东西吧。虽然也许不会再有第二次的救赎,但如果那样能作出了断的话——



“……对。我要……”



雾栖弥一郎的喉咙颤抖了起来。



他在头晕目眩的同时,听了过去曾经理所当然地不屑一顾的恶魔话语,正准备点头的瞬间——



“说什么蠢话。还真的不像你啊,极乐蜻蜒。而且啊,那种东西打了也没意义吧。”



却因为终于来到地下室的石杖所在的声音醒了过来。







“来,离开点离开点。跟那些自称恶魔的骗子不一样,这家伙可是货真价实的啊。要是听信了他的甜言蜜语的话,你就会被啃得连骨头也不剩。”



大步大步地以粗鲁的步伐走进地下室的石杖所在。雾栖由于他的声音而松了口气,床上的人影很不满似的鼓起了脸颊。



“……时间真是不凑巧。所在总是在决定性的时候得救或者救了别人呢。人家难得为了实现雾栖先生的梦想而打算努力一番嘛。”



迦辽海江完全是一副耍脾气的口吻。从天花板上射下来的阳光虽然变阴了起来,但刚才充满了地下室的闭塞感就像幻觉似的一扫而空了。



“啊?梦想?那是什么?”



“……是我个人想做个了断而已。跟你没关系。”



大概是想掩饰刚才的丑态吧,雾栖以粗鲁而杂乱的口吻向石杖所在说道。



“唔……你们还真是在说一些无聊话啊。不过,梦想和做个了断什么的,那种棉花糖一样的东西就先放在一边吧。我有些新的情报,要不要听听?”



由石杖所在代理接受下来的工作还没结束。保护濑仓弓夜,万一变成恶魔附身的话,就为他进行除魔。然后,让作为其原因的第三者负起相应的责任。这两项都并非借助法律手段,而是通过迦辽海江的切除来进行——这是对方所坚持的强烈要求。



石杖所在的笔记中记载着“第三者、切除”的字样。对他来说,杀人狂·Sinker的除魔是完成工作所必需的事情。



“…………那个,你是说要我帮忙干那个除魔什么的吗?”



“嗯,不能击中就要被杀的死亡游戏,如果你能作为诱饵来参加的话,我就容易办很多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事情说明,雾栖不禁感到无所适从。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感到无奈。



……如果提出的人不是这男人的话,他恐怕就会当场揍他一拳了。



“刚才我请户马大姐跟委托人交涉过,如果交给警察的话就只有这么点,但是除魔的话就有这么多哦。怎么样,雾栖先生?作为赌上性命的价值,也算是勉强划得来吧?”



石杖所在先是伸出了一根手指,然后配合着左边的义手伸出了全部十根手指。虽然对雾栖来说,金额并不是问题,但是对那种开价也不禁瞪大了眼睛。



“十根手指……一根是一百万吧?”



“当然,报酬是折半分了。啊,你就算不把球击中也没问题。我偷偷潜伏到专注于跟你较量的Sinker背后,从那里把狗放出去办事就行了。”



黑色的义手“嘭”地拍在肩膀上。石杖所在的声音显得异常轻松。虽然有点迟了,但雾栖到这时候才终于领悟了好友的真正意思。



不把球击中也没问题。



不把球击中也没问题。



没错,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到最后,都绝对没说过“要打中”之类的话。



……如果不做了断的话,那样也无所谓。



所谓的梦想就是在无法实现的前提下结束的东西。那是正常人的正常心理,对没有开花结果的梦想感到悔恨并不是值得羞耻的事情。



“————”



那就是石杖所在的结论了……所以雾栖才深切地感受到,被赋予了实现梦想的机会这种幸运,对这个朋友来说到底是何等耀眼的东西。



“……那个,石杖学长。”



“我都叫你别说学长了。什么过去的了断什么约定的,我没有打算要你为了这种理由而勉强去做事。而且要是那样子帮忙工作的话反而是给我添麻烦。工作就是为了生存下去而做的吧。这只不过是单纯的工作上的话题而已啊,雾栖。你为了钱而让濑仓弓夜躲藏了起来。明知道就是那家伙破坏了铸车和观的人生,你却作为工作接受了。明明是这样,这件事你就要拒绝吗?”



为了生存,那就是向前进的意思。并不是为了让过去的后悔得到升华,纯粹是为了现在的自己而排除挡路的障碍——他是这么说的。



——到底过去和现在,你更重视哪一个?他仿佛在这样问自己。



“——”



雾栖不禁回想起西野晴墨的惯用台词。



那完全无法以极道的生存方式做人的大哥,鼓起最大限度的威胁说出来的经典话语。



还有无奈地说出“你应该是更单纯的人吧?”这句话的,雾栖所认识的世界上最复杂奇怪的朋友。



“…………真是的,我之所以拜托你,是因为我当时抱着自暴自弃的心情啊。我没办法摆平,所以就想由得它顺其自然,才带着放弃的打算把你卷进来的。可是,最后你还是会归结到这样的方向。”



“——雾栖,那不是折半,而是七三分成。我说啊,那些真心话就算真的这么想也应该摆在心里不说出来的。那么,你干?还是不干?”



他平静地笑道。雾栖弥一郎打从心底里感到没他办法,以自暴自弃的口吻说道:



“嗯,我会贯彻道义的。你说得没错,所在。扰乱自己地盘的家伙,还是要不由分说地干掉才行。”



面对终于响起的比赛开始的信号声,雾栖弥一郎点了点头。







虽然有点画蛇添足,不过以下就作为补充性的题外话吧。



“……差不多了吧,两位。虽然你们谈得正欢,打扰你们我感到很抱歉。不,也不该感到抱歉吧。因为我很生气,好像发火也应该没问题……咦?怎么样呢,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我还真是不怎么明白……”



迦辽海江一边在床上侧起了脑袋,一边打断了两人的话。



“我说啊,打不打什么的就先放在一边吧,难道要让身为普通人的雾栖先生当他的对手吗?本来对手已经是占优势的Sinker,如果作为击球手有一段空白期的话,说不定三球就会被杀掉了啊?”



“那只是自作自受而已,直觉什么的就只有由本人自己找回来了。不过说真的,坚持了三球的话也已经不错了。那只不过是我为了自己的安全,想从背后悄悄接近而巳嘛。”



“——真是浪费了。”



“恩,全都坦白出来了。我想那才应该是心里想着别说出口的话啊,石杖先生。”



跟半眯着眼的雾栖弥一郎相反,迦辽海江很不可思议地恢复了好心情。



“你们俩还真投契。不过嘛,如果击球这种运动本身没有生疏的话,应该能想办法解决吧?雾栖?”



“嗯?雾栖先生,他不是已经放弃棒球了吗?”



“那是棒球啦。光看他的身体,就可以知道他每天都拼命地空挥着球棒。而且他只是说不再站上击球手席,没说过没有握起球棒吧?这家伙要干的话是不会放弃决出最终胜负的,因为他性格就是这样糟糕。”



“……哼,说了三振又打出平直球,说什么没关系又自己跑去决胜负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说我。”



“行啦行啦。既然决定的话,那就事不宜迟了。从现在就开始吧,雾栖。也没必要等到晚上。在可怕的大姐包围Sinker之前收拾掉吧。”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你,到底要怎么样把他叫来啊?如果不到晚上的话——”



“来,还给你啰,雾栖。虽然我被Sinker袭击过,但是在中途被打断了。我还没有三振。参加资格还残留着一个哦。”



石杖所在拿出了金色的手机。



一切都准备周全了。



看着这个光是对别人的事毫无疏漏的朋友的行径,雾栖弥一郎一边在嘴里说出抱怨的话,一边把嘴角扭曲成感谢的形状。



“……明白了。但我也是有条件的。我会认真地握起球棒,所以你就在决出胜负之前好好呆着吧。”



“好嘞。如果你三振的话我就从Sinker的后面发动袭击。”



“还有另外一个。虽然我不会要求你救他的性命,但是在比赛之后,如果Sinker还活着的话,你就让他自首吧。如果能答应这两个条件,我就会认真地去打这场赌上性命的荒唐棒球赛。”



“——无所谓啦。不过先不说前者,后者就有点那个啦……也不知道Sinker会不会听我说。”



“我可是以正常人的姿态去啊,这点问题你就摆平它吧。我可是要跟两阶段变化的下沉球交锋啊。这样的条件,已经算是很宽松了吧。”



面对雾栖的提议,石杖所在一边说“那就没办法啦”一边点了点头。



从他的角度看来,要让他接受“那个”条件的话相当困难,但正如雾栖所说,这是正常人跟恶魔附身的比赛。如果以这个为前提交涉的话,也不是做不到的事。



“……真是的,没想到跟恶魔附身的交流技能还这么有用……嗯.人还是可以有各种各样的特技呢。”



石杖所在向并不在场的户马的表达感谢……毕竟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只把道谢的话挂在嘴边,然后向雾栖弥一郎说道:



“OK,重击手。我尽可能为你准备一个公平的比赛场地吧。不,说真的,没有浪费还真是太好了。”



“嗯?准备?你说什么?”



雾栖和海江都仿佛在说“莫名其妙”似的瞪大了眼睛。



然而——



“所以啊,就是说对付两阶段下沉球的特设赛场。咦,我难道没说过?”



石杖所在以比两人更甚的惊讶表情回望着他们。



9/Sinker.Vs.Slugger



那是一个灼热的夏天。



白天,刚过正午。气温达到三十八度,街中覆盖着刺眼的热气,连路面看起来都是扭曲的。



和这种像是煎锅一般的地上形成鲜明对比,天空则是一片碧蓝,塔形的白云无限向高处延伸,高调地讴歌着这炎热的盛夏。



八月十八日,天晴。



炎炎夏日,最适合棒球的天气。位于能图工业地带一端的商业区建设预定地,就是他们最后的比赛场地。



没有任何能够打败两阶段下沉球的方法,如果硬要说有的话,那就是将其变化停留在第一阶段这一条了。



这是石杖所在对Sinker所得出的结论。这一点雾栖也理解到了。问题是没有能够封印第二阶段的手段。



啊啊,第二阶段的变化是无法防止的。所以,就封印第一阶段好那么条件是五分钟。石杖所在就把雾栖弥一郎带了进去。不是施工现场的外面,而是里面,位于商业区外周的宽三米左右的长长回廊。



“你——你是认真的吗?”



也难怪雾栖会哑然。



弯成一个L字形状的回廊。放在那个转角位上直径三米左右的巨大镜子。特意调整成能够看见弯曲通道前端的镜子上,可以看见投手专用的投手区。那就是石杖所在准备的特设会场。隔着一个转角来设置投手和击球手的L字形比赛场。



“如你所见,右边通道上的投手区到转角处大概有8米的距离。从那个转角往左,也就是这里,到击球区大概是十米。虽然弯成了直角的形状,但是还算得上是个十分宏伟的球场。这样一来,应该就能够自动封杀第一阶段的变化了吧?”



如果无法封杀第二阶段的话,那就从第一阶段入手好了。



也就是说——把变化牢牢固定在可掌握范围内。



只要在这个赛场进行比赛,Sinker必须遵守一个绝对条件,就是利用第一阶段变化让球往右转。



不管是要投出好球、坏球、还是故意砸击球手的球,总而言之球不往右拐的话根本就不可能到达击球区。



当然,这样就不算是棒球了。所谓的棒球应该是投手能够看见击球手。而击球手也能够看见投手的情况下进行比赛的。而石杖所在则在转角处放了一面镜子,用来挽回这个缺点。虽然这样一来不但左右会颠倒,而且距离感也不容易掌握,但是他相信这种程度的不利条件,选手们都应该能够用一两球就可以调整过来了。



击球手、投手之间有着异常的位置关系,通过镜子互相确认对方的姿势,隔着墙壁来进行比赛。



这是只能够针对利用血液以二次回旋及二次加速为武器的Sinker使用的奇形设置。



那就是石杖所在准备的一般人和恶魔附身者的决战场——



“不对,我看用词方面还得再改一改,不要说认真不认真了,我看你根本就不正常。”



但是倒很有趣。雾栖弥一郎取出了球棒,戴上了手套,开始活动起身体。他集中精神,把这个废弃工厂的通道变成了自己的领域。



通道有着足够的宽度。靠外面的那面墙上有着巨大的窗户,经过调整之后,亮度足够用来看球。虽然是个荒唐之极的球场,但是还是具备了最低限度的条件。



工厂内人迹罕至,周围一带也完垒没有半个人影。



这里距离街市很远,没有任何妨碍精神集中的噪音。



哐——



偶尔从周围工厂传来打铁的声音,传递着外面的情况。



“我让你和最强的四号对战。”



透过手机传来的声音,这样说着,把“它”唤醒了。



不脱逃也不躲闪,主动提出挑战。但是作为前提,要求你接受几个条件——真是愚蠢的交涉。既然对方主动挑衅的话,不管是什么样的条件“它”都乐意接受。而且,本来“它”就没有足够的理性可以咀嚼理解这些条件什么的。



于是“它”像豳灵一般拖着身体来到了指定的地点。



人迹罕至的施工现场。



被亮白的阳光照射着的四角形建筑物。



就像在以世界末日为题材的电影中出现的画面一般,只由高大墙壁和太阳构成的风景。



当“它”踏入其中,看到比赛场的时候,也不禁惊讶地停住了脚步。



“——就是那里。那里有块板是不是?那就是你的投手区,Sinker。”



手机中传来的声音说着。



设置在通道转角处的镜子遮住了L字形的角面,映照出本来看不见的弯角另一边的通道。



那里正站着手握手机的选手。



虽然不是直线距离,但是应该有十八米远。似乎这个就是那个选手提及过的特殊比赛形式。



“你的话肯定能够打到这段距离吧?不利点方面我这边也是一样。因为我们都不得不应付从通道另一端突然飞出来的球。”



投手如果不把球投成直角轨迹的话,就无法到达本垒。



而击球手方面面对突然从通道对面冒出来的球,必须在0.3秒之内反应过来。作为现实问题,不可能做到的是投手方面。但是实现了这个不可能之后仍然要面对不可能事态的,是击球手一方。



面对这个愚蠢的游戏,“它”饶有兴味地笑了。



在这种没有理性的情况下,这种投球在他看来就跟赌命的搏斗差不多。



“要不要热身?”



摇摇头表示不要。



在投手区那块板的旁边有防滑垫,另外不知道对方究竟打算比赛多少场,竟然还准备了超过二十个球。



“——哈!”



他意识滕胧地笑了起来。真的需要这么多场才能定胜负吗?他向着镜子另一边的选手发出了嘲笑。



“——————”



浑浊的意识被洗得一片空白。



“那么我们开始吧,Sinker。跟你说好了,你的对手是最强的四号击球手。”



拿着手机的男人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离开了通道。



另一个真正的重击手拿着球棒走了进来。也许刚才为止他一直站在死角位置吧。



把球棒向着天空高高举起之后,慢慢挥到左肩位置。



高大的身材让人感到磐石一般的重压感以及稳定性。



摆出一眼看去静如泰山的姿势,微徽摇动着身体,观察着投手的呼吸,准备一举击败对手。



“——————”



那个身影,对他来说非常熟悉。



虽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样一个击球手,但是自己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就算记忆上出现了障碍,那只右手却记得清清楚楚。



和刚才那个多话的男人不一样,击球手的嘴巴抿成一个一字,紧闭着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那双鹰一般的眼睛正通过镜子,紧紧盯着投手。



比语言还要有表现力的视线。



让冰冷的体温不断上升的兴奋感。



“————哈!”



口中发出了笑声。



伴随着杂音的头疼袭了上来。



那个对手是特别的。粉碎的意识颤抖着,如此宣告。



兴奋和恐惧。



优秀的击球手站在自己面前的兴奋,以及带来毁灭的强者出现的恐惧,刺激着Sinker的大脑。



“——好吧,我就陪你玩玩好了,重击手……!”



右腕开始跳动。



血色染上了白球,掷出了第一球。



击球手是根据投手的举动来判断球种的。



反过来亦然。投手要读取击球手的思考,然后把球投向更加难打、超出对方预测范畴的地方。通过镜子面对面的两人,首先从这一阶段开始这场超越常识的战斗。



左右相反的镜子。站在弯成直角形状的通道另一端的对手。要说究竟是哪一方不利的话,首先就要数投手。



由于好球区的判断实在过于困难,首先能不能投向正中就是一个问题。仅仅依靠镜中的映像,转过直角之后,击中投手好球区,才能取胜。



一般来说,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做到的。要让球中途转向,光是能够向着击球手飞去已经是奇迹了。但是投手的名字是Sinker。就连只是作为热身的第一球,也直迫击球手怀中飞来。



“——!”



白球以超过一百三十公里的时速高位通过内角,描绘着弧形轨迹穿过转角出现的球毫无问题地从雾栖的眼前通过。



就连转过脸,或者挥动球棒也做不到。毕竟投手远在十米之外,要通过镜子把握动向进行击球的话,难度未免太高了。



然而——



“……原来如此。刚才的这一球应该是勉强过关吧……”



Sinker也许已经发现了。击球手对于刚才超越常规的一球并不是无法反应,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反应而已。



记录为一坏球。



Sinker似乎从第一球起就已经适应了这场比赛的规则。而重击手也从第一球开始全力集中,准备为胜利冲刺。







“——刚才、那是——”



难道……是明知道还故意放过的吗?



Sinker甩了甩头,把头脑中闪过的这个愚蠢念头甩开了。



刚才那一球是故意投离目标的,只是为了测试一下空间距离和击球手的能力而已。在Sinker的预计之中,击球手应该会勉强反应过来,被这种决战形式的不利所吓倒,然后变得手足无措才对。



“——难道。这家伙……知道我的行动模式吗……?”



刚才的投球用了八成的力量,是为了测试击球手或者裁判,以及当天湿度而投出的准备球。



而那个击球手——难道在自己摆出姿势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吗?



镜子另一边的对手轻轻甩了甩肩膀,然后改变了姿势。两臂之间拉开距离,慢慢活动着手肘部位,明显是针对外角球的打击姿势。



“——混蛋……”



才第二球,就已经受到挑衅了。不,应该是被他拉进了互相估量的游戏之中了。那种姿势,简直就像是剑锋相对的武士一般。一旦发动攻势的话就会挨打。不论是投手还是击球手,在对峙的瞬间就能预测两秒后的发展,这一点并不稀奇。那是不断积累的练习和经验造就的结果,能够让他们瞬间明确彼此的战力差。就算不是绝对的预知,但是彼此也明白实现的可能性十分高,基本上没有什么可以发生变化的余地。



……可是想不到第二球就已经演变成为这种状态。如果是一般的投手的话恐怕只能避开防范,向着内角投去了吧。就连他自己,看到那姿势也觉得只要敢正面投球的话就肯定会被击中了。要是万一控制不善,投到外角去的话,一击即中的球飞回来击碎自己脖子——不、头部的幻象开始在脑中浮现。



“——不要小看了我——”



……压抑着至今为止从来没有感觉到的怒气以及轻微的焦躁,Sinker握起了第二球。



没有杂音的通道,无声的空间。对于集中精神方面非常适合,可是对于他来说却有一种冰冷感觉的投手区。



不会有控球失误这种情况出现的。



必须中途转直角这一点束缚于他而言,根本就算不上枷锁。



——第一球的话自己只使出了第一阶段。



但是第二球。自己绝对不会对这个不识时务地向自己进行挑衅的击球手表示半点仁慈的。



而且,他的视线实在太让自己不爽了。



那笔直地看着投手的视线,在估计着投手性能的同时,却让人觉得他在看别的东西,诉说着别的事情似的。



“————”



他的视线让Sinker的全身冒出了一股杀意。



“——我要、把那双眼睛——!”



住手——



白球上开始渗出了红斑。



右臂染成了一片鲜红。魔球投手抬起一边脚,瞄准目标摆开了投掷的姿势。







在无动于衷地放过了第一球之后。



击球手冷静地理解了这个比赛方式的长处和缺点。



“……真令人头疼啊。就算说已经封杀了第二次变化,这种情况也实在是……”



事实上,已经不可能从投手的投球姿势中推测球种了。能够预测的只是到通道转角为止的球路而已。在球转过弯角的瞬间,球的轨迹就变成了跟投手当初使用姿势完全不同的球种。



就像第一阶段的变化启动了第二个“看不见”的投手一般。



击球手是配合投手的动作来开始挥棒的。绝对不是等球已经离手之后才正式准备打击。在投手抬起脚的时候开始就要进行配合。在这一阶段就必须要结束对于球种的预测。但是在这场比赛中,这种预测只能够停留在精神面上。不是从姿势来判断球种,只能从投手的心境来解读其战略。这跟以动作姿势来预测球路的做法大相径庭。



也就是说,起始动作要配合第一阶段对方的行动来开始,而球种的判别就放到第二阶段的时候开始——本来要花上0.5秒来进行的球路判断,现在必须缩短在0.3秒之内。



那是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



只能把从预测然后挥棒的做法,变为看到之后再挥棒。而且时间还要缩短到0.3秒。这种事情不是人能够做到的。可以说是属于神的范畴。雾栖根本无从下手。



这么一来的话——



“——只能由我这边来引导球路了。”



如果只能用直觉去猜测的话,那么实现布署好,诱导出直觉能够猜中的情况就是击球手的任务。



雾栖放弃了内角,改变握棒手法,换成了专门针对外角的姿势。现在自己已经摆明了极端防范外角球的态度,如果是慎重的投手的话,应该会转攻内角;而好胜好强的投手,应该会来个硬碰硬,发外角球吧。



Sinker他——果然是后者。只见他摆出了已经好久没有看见过的投球姿势,掷出了第二球。



魔球拐过直角,以一百四十米的速度袭向击球手。雾栖毫无惧色地挥起了球棒。他的预测正确,打击速度也恰到好处,但是球棒却挥空了。本来沿着好球区外角低空滑行的球,在快要碰到球棒的前一秒猛地往上方跳了一下。



“这就是第二阶段变化吗……想不到用肉眼观察的话竟然能够看出这么大的差距啊……”



一好球,一坏球。



雾栖把握着球棒的双手贴到了额头上。祈祷一般的姿势。过于安静的精神集中。还差那么六公分左右的距离吗。







喂,击球手——”



第二球完全是投手的胜利。



本来打算故意空出内角来限制他的球路的,但是似乎这样的揣测对于Sinker并不起作用。



本来两段下沉球是在十米和十四米处产生变化的,但是因为在这条通道上在七米处就必须要让球往右拐,所以必须在之后快要到达击球手所在之前让血液爆发,改变轨道。



单看变化的话虽然只有一段,但是在这个距离之内,应该没有任何击球手能够对应第二阶段变化。



而这一点,刚才的发球已经证明了。



虽然如此,但是——



“——还要继续打外角——?”



……头开始疼起来了。



透过镜子反射过来的视线,一点也没有对Sinker表示恐惧的意思。那笔直地凝视着自己的击球手的眼神,让Sinker的头脑一阵燥热。一定是因为寒冷的关系。一定是冷空气刺激到头疼了。



忍耐着心中的焦躁,把手伸向第三球。呼出来的气瞬间变成了白色。右臂又再疼痛起来,但是已经没有精力去顾及它了。Sinker把右臂挥至水平状态。



有趣。他的自信是真的吗。抱着那么一点期待,再次把球投向外角。但是这次是滑行球。相对于左边打击的击球手,球能够从外角滑进内角,这种魔球以当前的击球姿势十分难以应对。







“——首先是外角。”



观察球种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雾栖弥一郎把重点都放在了Sinker留下的唯一一点过去的特征上。



不管怎样,在球通过拐角的时候,原先的球种已经不能指望了。那个投手究竟想要击中好球区的哪一处——只能够凭直觉和洞察力来找出这一点。



通过镜子观察到的投球姿势。



有力的、无可挑剔的流畅运动。但是却已经失去了曾经的耀眼感觉。在后拉手之后一秒之内完成的动作,像开闭快门一般把数十个画面烙印在脑海中,仔细分析转过拐角的球的轨迹。



以球的转动方式来看的话,应该是滑向外角的投球。



但是投手的意志却否定了这一点。



0.3秒之内仍然生效的强韧意志。



球掠过球棒上部,飞往击球手后方,弹跳着消失了。



六公分的误差修正。从刚才的投球方式中被引导得出的必然结果。



在这如果是普通人的话根本无法应对的一击之后——



“——还是看得不太准啊……从外到内的变化,还差一点没有捕捉到——”



雾香弥一郎想要把全身的热量一下子排出来似的呼了一口气,重新转向投手的方向。



高中时代的他曾经说过,所谓的击球手位置,就是让百日的练习在一瞬间燃尽的地方。这句话实在一点不假。这个重击手把全副精力都集中在每一球上了。



因为他跟受到了“球被击中即毙命”诅咒的投手一样。这种一球就把人生燃烧殆尽的精神集中,已经理所当然地持续了三年了。







“——擦过、了——”



Sinker透过镜子看到了那个情景。



……背脊不禁颤抖起来。不是因为身体感受到的寒冷。让背脊产生战栗的是猛火一般的麻痹感。



“——喂。现在还只发了三球啊?”



嘴角向上微微挑起。



他在笑。看到那透过镜子盯着自己的视线,Sinker不禁产生了一阵无法压抑的焦躁以及晕眩,还有一股恶心感。这算什么?什么意思?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真的存在吗?在这种情况之下竟然碰到了球?只发了三球。不,二段下沉球只发了两个。这样就已经能够应对了?怎么可能有这种荒唐事?超越常规的事态。超越凡人的才能。脑中涌起一种蛮不讲理的、犹如野生动物本能似的打击。



“——啊啊,你这个——”



怪物。这种怪物,就算自己下辈子转生,也不可能再遇到了——!



“——哈。哈——!!!!”



强烈的感情让全身颤抖。



体温在不断升高。



头疼再次加剧。



好奇怪。明明是一片死寂的世界,为什么会感觉到有这么多的杂音?Sinker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把手伸向第四球。



记分方面已经有两个好球了。投手这方明显占了上风。但是现在还没有盖棺定论。受到羞辱的是自己。那个怪物用了三球来分析自己。所以自己也要用剩下的球来好好揭开那家伙的极限才行。



“——哈——”



深深呼出了一口白气。视野的一角摆放着装着二十多个球的笼子。的确,这场战斗短时间内不可能结束。



虽然根据一小时前的自我诊断结果,手肘应该连一次比赛也挨不过了,但是现在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



他绝对不能输,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也只能不断投掷下去。恶魔曾经说过,对于胜负抱有的活力,就是生命之源。这句话说得一点没错。虽然身体已经在发出悲鸣,可是他的体温却在不断上升。



——手上紧握着第四球的白球。右手肘传来的剧痛又再开始破坏脑细胞了。



——不断重复的决斗。



伤痕不断增加发出的杂音。



六球、七球。八球——已经到第十球了。



球棒不断擦过勉强掠过外角的球。四号击球手在努力看破那故意诱导空打击的球路,丝毫不乱地继续挥棒。



透过镜子的视线,不断在提出着相同的问题。



我的呼吸正在不断恢复正常。



用染满了鲜血的右手擦去额上的汗水。



低头一看的话就会发现脚下早已浸满了鲜血。



鲜红的血让模糊的意识越来越鲜明。



——夕阳西下的公园。



——酷热的球场。



——寂静的冬天练习场。



——从天花板垂下来的——



“…………”



突然,已经遗忘的记忆一瞬间掠过。



——想起来了。自己总是怀有一股愤恨。



之所以能够对这只有痛苦的棒球坚持不懈,就是因为有这么一种感情在后面推着自己前进。



但是越是憎恨,喜悦就变得越稀薄。当快要打从心底里讨厌棒球的时候,自己开始害怕了。



“——呜……”



用进全身的力量深呼吸。



每一球都出尽全力这一点,他也一样。区区十次的投球,感觉上好像已经重复了好几倍一样。



这种痛苦对方也应该感受到了才是。这样想着的他望向镜子。



击球手的呼吸也开始有一点点急促了。紧握着球棒的手可以看见疲劳的神色。应该能行,自己手上的球应该能够让那只球棒不断挥空。但是那球棒仍然不能轻视。击球手的眼神从第一球开始就一直没有变过。



那坚定不移的视线比起言语更具力量。



他在问自己。



为了什么?



究竟是为了什么继续着投球?



“——吵死了——!”



分数方面已经是三坏球了。但是彼此都仍然有机会扭转局势。



击球手仍然不断挥动球棒,勉强擦过那些从低空滑行突然向高处爬升的变化魔球。



“——竟然又再打中了……!”



面对这凭着小聪明得寸进尺的击球手,一股愤怒不禁涌了出来。



也许对方知道要打出漂亮的安全打是不可能的了吧,只见他只专心于要打中球而已。



本来就没有要击球的意思。这是不断让打出擦棒球,增加分数,等待投手出现疲劳或失误的作战。



真的让人火冒三丈。本来根本连擦中都不可能的魔球,他却竟然一个不误地截住了——!



“——我要宰了你!”



燃起的杀意扩散到全身。



头痛得厉害。手肘也痛得厉害。从第六球开始,手肘的复原就已经跟不上节拍了。这样下去的话可能只能再投数球——不,说不定下一个投球就已经到达极限了。



没错。已经够了。剩下的只要做个了断就好。经过直角后穿过左击球手外角的投球。再来一次就好。



——不会有错的。虽然还有两毫米左右的误差,但是刚才的一击已经几乎击了个正着了。咬紧了牙关。要不是这种奇怪的通道,而是在正式的赛场中比赛的话,自己早就已经打出全垒打了——



“——不,应该是一样才对。不管是投手还是击球手,在这里条件应该都是一样的——”



再这样让他记住球路的话就不妙了。再这样执着于外角的话实在不太妥当。应该要转到内角。看他那种极端的外角击球姿势,只要自己突然转向内角的话肯定能够马上分出胜负。但是真的这样就好了吗?内角的话对方的眼睛应该还没有习惯。应该能够轻松取胜才对。不行!那个击球手的内角打击应该是只要屈起手臂扭一下腰就能应对的打法。就算是那个姿势,要击中球的话时间上还是行得通的。



这个自己清楚。因为这是那家伙常用的手段。其实一开始就把决胜招数定在内角上,让别人顺着他的套路走。所以不行。不能投向内角。因为,总觉得只要投向内角的话就肯定会被打中。啊啊,但是——为什么我会知道这种事呢……?



“——那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



焦躁的感情灼烧着视野。一看就知道是便宜货的镜子。击球手脸的部分一片模糊,看不真切。由于脸部看不清楚,所以也没有必要隐藏那明确的杀意。



然而——已经很久没有过了。比起怒气比起杀意,紧张的心情更加强烈,揪紧了整个心胸。好想大声呐喊,如果真的可以这样做的话一定会舒服很多吧。一边想一边努力在心中压抑着这个欲望。在打败这个厉害的击球手之后,自己就可以振臂高呼了——啊啊,这种感觉,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忘记了的?



“——好啊,既然你这么想要打外角的话——”



第十三个魔球。



Sinker把腰蹲得更低了。就在他把侧投姿势转向低手传球姿势的时候,一种难以形容的剧痛袭了上来。



“啊——、——啊!”



脑壳中好像一下子被什么碎掉了似的。光是这么一个习惯了的轻微动作,全身就像裂开似的疼痛起来。



“啧——哈!真是没用啊……”



持续着过度使用的关节和肌肉诉说着致命的痛楚。



这算什么。手肘的负担什么的现在根本无需介意。要是在投球上花上太多时间的话就会被认为是延时行为。不要紧的。只要稍微调整一下呼吸就能开始了。要让那家伙看看不辱Sinker之名的“下沉球”才行。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决心已经传达到了,击球手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盯着这边看的视线变得更为敏锐。真是奇怪。明明看不见脸,为什么却能够感觉到视线呢?



击球手似乎习惯用杀意回敬杀意。越来越觉得有趣了。目标表示着自己无论如何都要针对外角进行打击的决心,不断重复着相同的问题——



为了什么?



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甘愿继续打这只有痛苦可言的棒球?



——像要射穿自己似的双眼如此说着。



结束并不是你的错。



但是,终究是结束了。那个梦想,早已降下帷幕。就算勉强掀起幕布进入其中,荧幕上也不会有任何映像了——



“哈——、啧——……!”



这种说话我不想听。



明明四周一片死寂,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刺耳的声音传人耳中呢?



……以前,自己曾经拉起过电影院已经降下的帷幕。



没有任何映像的墙壁。早已经结束了的演员表字幕。在惊讶它竟然跑去看这种东西的同时,也露出了遗憾表情的朋友的脸,好像是——



“——你——”



手肘好痛。像被人活生生撕开似的火热的痛。耳中传来杂音。已经破坏殆尽,再也不愿想起的记忆开始变得鲜明起来。



“——究竟——!”



抬起左脚,向着镜中映照出的击球手踏去,右半身完成了团扇的形状——



——就在这一瞬间——



灼烧脑髓,撕裂全身的痛楚包围了身体。



——突然,十分唐突地,意识恢复了。



沿着长长的坡道向上走。



搬运着货物的沉重手推车。拉着手推车的女人。过于痛苦的夏日记忆。



……这是已经不知看到过多少次的画面了。手推车在坡道的中途停了下来,在没有人帮忙的情况下,一直就那样停在那里。



联系自己和社会的,只有吵杂的蝉鸣。我们和这个世界,就只有这一个共通点,再没有其他相连之处。



对于自己贫困的家庭,他并没有愤恨。只是觉得凄惨,悲哀而已。作为一个孩子,只是想把讨厌这种生活的感情,用大声哭泣这种形式表示出来。



然而。在那之前,让自己更为难过的画面映入了眼帘。



女人竟然比自己还要早地,静静地,无声地哭了起来。



没用的儿子。没用的自己。让八岁的孩子遭遇这种悲惨事情的不甘。作为母亲却无法改变一切的无力感。女人孤单一人承受着这些复杂而沉重的感情,就连一句诅咒命运的话语也没有说过。



她既没有诅咒自己的运气不济,也没有迁怒于跟周围的差距。



……只是在想——为什么我的人生会变成这样的呢?



彻底明白没有人会伸出援手的女人,对那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帮助自己的人”已经死心,就像要寻求救赎一般,一个人静静地走向毁灭。



其实当时自己在想,竟然被她抢先哭起来了。看见她那个样子的话,自己当然不可能还有多余精力去哭。



没错。所以我——绝对会——



要问我为什么要坚持打棒球吗?这个没有解释的必要。也不想要谁来理解。自己不会借助任何人的力量,也不打算给谁增添麻烦。所以放着我别管就好。以弱小为理由被人一再干涉这种事,已经让自己疲累不堪了。因为贫穷而遭受歧视这一点,也已经受够了。只要我什么都不干的话,你们也就不会出手了吧?所以这样就好。手肘断掉了就断掉了,当作是一次好教训吧。我不恨任何人。首先,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顾及这种事了。要是有时间在这里悲叹感慨的话,我还不如快点治好这条手臂——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不行了啦。你难道就不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当投手了吗?”



对于笑声,自己早已习惯。只要不断努力的话,一定能够得到回报。曾经认识一个朋友,他就是这样子把自己拉到了一流投手的位置上的。



“我说啊,那家伙的母亲——”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明明是不相关的事,为什么还要议论得那么热烈?既然有多余心力去关心别人私事,那为什么还要去嫉妒人?真是矛盾。明明已经满足了还要喊饿。脑中塞着的都是赘肉。



“学长,你没有朋友是不是?所以我们就陪你玩了啦。”



……对了。从那一天开始,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



虽然每天都累得筋疲力尽,但是一踏入玄关就会整个心情来个大转换。自己的手肘已经无法动弹这一点,一直都没有说出口。虽然现在还找不到方法,但是自己一定会让它再次动起来的。所以现在就先隐瞒吧。虽然只是几个月的时间,但是也不能让她担心失望。于是,在打开大门的瞬间,他精神奕奕地大声喊了一句——“我回来了。”



饭桌上方挂着一个陌生的装饰品。



看上去就像被风吹歪了的风铃一般。



早上挥手送我出门的那个女人,脸上一副抱歉的表情,吊在那里,晃荡着,晃荡着。



关上了玄关的门。住在旁边屋子的人过来搭话。开朗的大嗓门,是邻居那个心地不错的大婶。



“哎呀,大家都回去了吗?很少见你的朋友过来呢。大家手里都拿着棒球工具,是你棒球部的朋友吗?”



这一切不能说是棒球部的后辈一手造成的。他们真的只是来玩而已。只是,顺便对女人的生活嘲笑指点了一番,最后又顺便好心地告诉她儿子现在是怎么一种情况罢了。



这种事情很容易推断出来。本来她的精神就已经到了极限。所以,这个已经对生存感到疲累不堪的女人,怀着对儿子的满腔歉意,选择了自杀。她最后想说的,恐怕就只有“最后还要让你的人生蒙上污点,对不起”这一句了吧。



那好像是十二月的某一天发生的事。



个中原委,现在的自己已经搞不清楚了。



那一定是跟我没有关系的事吧。



“哈、哈——”



瞬间。



灼烧脑髓、撕裂全身的痛楚,让他恢复了作为投手的意识.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明理由的怒气让右臂着了魔。



杀意强制性地维持着即将碎裂的全身。



怒火。怒火。怒火。失去本质的怒火,无法向某个人发泄的怒火,就是他的原动力。



时速一百五十公里的变化球,这次一定能够避过击球手的球棒。



投往外角从高到低高速下沉的下沉球。至今为止低空滑过外角的球无法相比的巨大落差。



微弱的摩擦声。



虽然只是勉强擦过,但是击球手的球棒的确击中了。



“喂——你是动真格的吗,重击手——”



让自己感到晕眩的怒气和喜悦——!



爆发炸裂的两种感情。



太棒了。这个击球手实在太棒了。无可挑剔的重击。和至今为止自己打败过的家伙完全不同层次。可恨。真是太可恨了。这样的家伙为什么直到今天才出现?可恶。可恶。可恶!越是这样想就越觉得憎恨,甚至想要破口大骂了。啊啊,为什么呢——为什么不更早一点,不在自己沦落成这样的投手之前出现呢?搞不清楚了。怎么样都无所谓了。现在能够感受到的只有怒气和兴奋。还有对于能够擦中自己手上完美投球的对手的敌意,以及对其实力所表示的毫无保留的赞美。



相比之下,自己已经是将死之人了。这场比赛之中无法取得击球分数的话,就跟死差不多了吧。



然而——



即使如此,胜利还是属于自己的。



“——赢了!”



自己清楚看到了。刚才的一击之中击球手的右臂出了故障。这下终于可以结束了。下一个魔球要让他三振出局。马上就能够听见这个完美击球手头盖骨碎裂的声音了。



“哈、啊——”



染满鲜血的右手满怀信心地伸向了最后的白球。



“啊——咦。可恶!怎么了啊……你……”



握不住球。不,不是握不握得住的问题。装着球的笼子一片雪白,什么都看不真切。



还有一球。还有一球就能够分出胜负了。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会什么都看不见了呢?一定是太阳光太强了。知道戴个帽子就好了。光靠帽檐的话是不能预防晒上的。但是自己专用的帽子,好像至今为止还没有买过啊。



“哈——哈——”



他努力把手伸向白球。



血液使用过量了。血压的降低引起了视力丧失。但是他没能够发现这一点。本来他全身的机能就都已经下降到了不用尽所有力量的话就连呼吸也做不到的地步了。



他认为这一球能够定胜负。



这个的确是没错。但是他那崩溃的理性,已经无法判断首先到达极限的,究竟是哪一方了。



带着杂音的头痛。



不断断裂的手臂上的肌肉。血肉模糊的右边肩膀。——还有那已经满布裂痕,说不定下一个投球就会粉碎的手肘关节骨。



“——我都知道。但是,应该还行!”



现在自己的身体充满了热度。



尖锐的打铁声,唤醒了麻痹的意识。



痛苦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为了自己必须实现的梦想,这种程度的痛楚,不管什么时候自己都能忍耐。



但是,现在究竟是为了什么?



已经搞不清楚了。在失去视力,也找不到意义的状态之中,Sinker进入了最后的投球动作。







那是一个让人看了忍不住想要发出悲鸣的快球。



第五球。第六球。第七球。



随着数量增多,Sinker的球也变得越来越凌厉,同时,击球手所受的伤也越来越多。



“——!哈啊——”



从投手的眼中来看,四号击球手仍然屹立不倒。



但是对于雾栖来说,踩在这个击球席上却像如履薄冰。



魔球从前十米处开始变化,以一百四十公里的速度勉强擦过好球区。



光是应对就已经要减掉的寿命,不是一两年的问题,恐怕至少都要赔上十年。



意识有四成分配在外角,而故意设下陷阱予以诱导的内角也分配了四成。剩下的两成注意力则放在控球失误时产生的危险球上。



那个投手在自己被三振出局之前,是不会使用死球的。虽然明白到这一点,但是控球失误时的乱投球还是难以避免的。那是光一球就能让人身心俱毁的魔球。恐怕不用多久动作就会乱,从而产生乱投球的情况吧。



“……啧……怎么想起这种讨厌的事情来了……”



到了那个时候,不知道自己避不避得开。



要是击中头部的话就肯定必死无疑了。要避开在距离十米之内变化轨道的快球是不可能的。如果是已经进入了“挥棒”动作的球棒就另当别论,但是身体是不可能对那么快的运动命令产生反应的。



——这里是与死相邻的击球席。



只要三振出署的结果一旦决定下来的话,Sinker就会投出最后的死球。



死球来的时候自己一定会无法躲避,白白送命。



就像Sinker每一次发球都向毁灭靠近一步,雾栖也是每打一球就交出一次自己的生命。



好想停下来。这种事情真的想马上停下来。



也好想让对方停止。立刻让他停止这种投球。



每深呼吸一次,脑内浮现的恐惧情绪就被压下去一次。



——不单只是视觉,如果不把所有意识,所有其他感觉集中起来的话根本无法对球作出反应。



尤其是听觉方面,由于是和视觉感觉相近的器官,所以跟脑是相辅相成的关系。视觉收集的信息和听觉收集到的信息不是彼此独立,而是互相联系的,能够让对于空间的把握力和理解力更上一层楼。把意识集中在左耳上,然后直接把信息输入掌管映像的右脑。



雾栖并不是打算利用擦边球让Sinker不断投球。故意使他消耗体力。他的擦边球在打击的瞬间按照推想都是能够击中的。只是这些推想全部都落空了。至今为止只要能够看得见就绝对不会打不中球的男人,现在过了七球都仍然没能正中目标。虽然把握方面没有问题,但是速度却始终跟不上。



——要说Sinker感到焦躁的话,雾栖比他更按捺不住。



不能三振,也无法击中。两人的立场其实一样。胜负没有想像中顺利。面前站着的对手会让事态如何发展还是未知之数。



“——啊啊,这个究竟——”



好可怕。重击手第一次感受到,原来击球席是如此让人心跳加速的地方。



早点结束就好了。哪怕早一球也好。



一定要打中才结束这场比赛想法已经消失了。只要对方扔出四次坏球就好。要是失控球、坏球的话自己是不会挥棒的。就这样放过他,然后剩下的事情交给石杖所在就好了。



第八球。瞄准外角的投掷。有点靠边。但是应该也有裁判会把它判为好球吧。就在这么判断的瞬间,球棒已经被高速挥起。



打击动作是从脚尖到手臂都要响应的人体中最长的关联运动。每一个关节都要按顺序进行回旋。但是并不是以一开始踢出去的脚来带动全身。所有的动作都将会给身体的速度加速。从脚到腰,从腰到背,从背到肩。速度不断提升,而位于末端的球棒则在瞬间升华到一百四十公里的高速。



“——!这个混帐——!”



要错过打击的最佳时机了。明明清楚这一点,可是就差那么几厘米对不上。这已经是人类反射速度的极限了。如果放弃对于危险球和内角球的注意,全副精力击中在外角上的话,也许能够勉强跟得上速度吧。



但是不能使用这种方法。本来这种极端针对外角的姿势就是为了诱导对手投向内角。虽然当球真正来到内角的时候,恐怕自己也很难应付,但是尽管这样,还是必须留下内角用的这个选择。



所谓的打击就是要先从束缚投手思考模式这一步开始。要是现在把姿势恢复正常的话,那么至今为止的准备都会失去意义。要是那么简单就让对方增加选择的话,最后落败的一定会是自己。



投手开始紧握下一个球。



没有思考的时间了。集中意识,凝视着对方的投球姿势。



每当这个时候——



“————铸车——”



那个投手的怒气就会通过镜子传达过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们只是想要打棒球而已啊。我没有错。错的是连玩棒球的自由也不留给我们的社会、还有因为不满曾经是弱者的人往上爬,所以以打发时间的心情故意妨碍的你们不是吗——



投手的右肩发出如此的悲鸣。



每发一球就松散一点的姿势。但是变化球的气势却不断增强,犹如奇迹一般轨迹渐渐向锐角逼近。



在这其中,还有以看着叛徒似的轻蔑眼神瞪视着击球手的孩子那可怕的眼神。



“——我想尝试一下侧投。虽然球速会被体格所左右,但是变化球的话是可以通过练习解决的吧——”



——明明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精力继续沉浸在这种感伤之中了啊。



但是不知为什么眼前的投手那可怕的姿态总是会和记忆中的面容重叠起来。



一切都截然不同的少年时代。



唯一相同的就是喜欢棒球这件事。



……不,结果就连这一点,最后也变得不一样了。



他们只是看着同一个方向而已,而彼此注视着的东西,却有天渊之别。



而就连这一个不同点也没有主意到的雾栖,比任何人都更为残酷地把朋友逼上了绝境。



第九球。



窜着火花的球仿佛在唾骂雾栖是叛徒似的以锐角轨迹飞过来。



负伤的Sinker的右臂。不管从谁眼中看来,都已经到了极限了。忍耐着难以想像的痛楚进行投掷的姿势。



那就是铸车和观的六年。从棒球之中找不到任何喜悦的孤高王者。



他的身影,对于雾栖来说是如此的耀眼。



投手在大叫。



简单地抛弃了棒球的叛徒。



明明有着万里挑一的才能,却没有把一切奉献给棒球的半途而废之徒。



他说得没错。Sinker会憎恨雾栖弥一郎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如果有人问究竟哪一边才是正确的话,即使是现在,雾栖也能够挺起胸膛回答。



“……啊啊,我也已经把青春赌在棒球上了,但是,不能像你那样,连命也搭上。”



所以,自己也没有像他那样,毁得那么彻底。



结果他都没能够成为那种为了自己所爱的东西连生命也能够舍弃的、壮烈的主人公。



“最近.老妈她总是在笑。她说听见其他人称赞我觉得很高兴——”



第十球。



以喷火一般的姿势投掷而出的超级快速球。



每一次投球,死亡的恐惧就会在两人之间升温,不知谁离它更近。



是一旦出现挥空或者失控球就会在未来得及反应之际立刻丧命的击球手?



还是以超越常识的投法不断投球,最后耗尽生命的投手?



——要说恐惧的话,雾栖这方更为强烈。



那个投手拥有能够压抑恐惧的强大愤怒。



……为了早已结束的过去,为了已经不可能再实现的梦想,他拼命地拉动那已然死去的身体。



投手自己并没有发觉。就连从刚才开始,每投一次球就会出现吐血,投手区已经被血染红了这件事,他也没有主意到。



“——!”



实在看不下去了。但是又不能移开目光。



现在自己能够做的,就是结束这一切。



不管结果如何,尽快结束这场比赛。明明已经决定要这么做了,但是雾栖却还是无法击中球。



时间方面已经可以配合了。那个投手讨厌把球投向内角。只要在下一球,在投手投出球的瞬间,把意识集中在外角的话,就能分出胜负了。明明知道这一点,重击手还是不断持续着这场决斗。



——判断力因为恐惧而变得迟钝。然后,到了雾栖已经从自己的心中移开视线的第十三球。



首先决定胜负的,是Sinker。



从侧投转到更为负担重的低手传球。那让看的人不禁着迷的投球动作,如此的鲜明果断,却又如此的惨烈,让人不禁想起伤痕累累、临终前一刻的天鹅。



如果说至今为止的投球是会喷火的变化球的话,现在已经到了极限的Sinker所投出的,就是会喷发出闪电的变化球了。



“呼呜——!”



用尽全身力气挥出重达九百克的球棒,大气燃烧的尖锐声响响起。



“啧——!”



代价是一阵钝痛。球路的落差跟之前相比一下子猛增,至今为止数次击中球、平安地化险为夷的经验,让他一时疏忽了过于勉强的上下修正。虽然勉强打中了球,但是雾栖的右臂因为强烈的痛楚而一阵麻痹。



“——弄错应对方法了吗,真有够糟糕的——”



应该是肌肉撕裂了吧。



打击和投球都配合得天衣无缝,轻微的错位却简单地破坏了肉体。这场比赛要求必须在0.3秒之内击中以时速一百四十公里飞行的球。在硬性打击的过程中即使稍有偏位,对于肩膀、手肘、手指所带来的瞬,间负担将会跟几百公里的球相差无几。



“……不妙。这次虽然打中,但是下一次……”



而且内角方面可以说是近乎绝望了。从手肘的痛楚来看,要收起手腕击中内角球的话,也不可能有足够的力度。但是如果现在对方再来一次外角球,,自己也没有能够打回去的自信。



也就是说,败北是注定的了。



下一球就会要了雾栖弥一郎的命。



“——这样就结束了……?不要说笑了。这场决斗怎么能这样就——”



我绝对不会让你得逞的!这样想着的重击手再次转向投手。……但是镜子另一端的投手看上去比雾栖还要更接近极限。



用手摸索着握住球。



还没有调整呼吸就直接进入准备动作。



“——笨蛋!那样的话会——”



被投掷而出的危险球。



败北的绝境,一下子反了过来。



明显的失控球。勉强拐过直角之后,球并没有进行两阶段变化,以直线轨迹接近击球手脚下。这样一来就是自己的胜利了。只要在投球的阶段搞清楚球路的话就能躲过球了。



“————”



雾栖只要退开避过这个球就行了。



记分已经到了四个坏球了。只要能够上一垒的话就是击球手的胜利了。



然而——那个已经明显偏离了球道、明明可以放着不管的球,他却硬是用球棒截住了。



球反弹上墙壁。本来可以不用挥棒的坏球。



雾栖自己也惊愕地看着眼前的球,终于明白了一点。自己的留恋。以及这场比赛,究竟是谁的梦。



“——喂,雾栖,你还记得吗?我不是曾经说过很愚蠢的话吗?……要是你还记得的话,就当我没有说过吧——”



“啊啊——这样啊……”



……明知道身处死亡的危险之中还要拉长比赛,这种事只能用愚蠢来形容。



现在想起来的话,那个时候是多么地快乐啊。



已然失去的夏日梦想。自己亲手推翻的约定。



让支仓为之轰动,以天才这种不可一世的称号为由而进行跟铸车和观的一次决斗。



现在,终于得以实现了。不可能不觉得快乐的。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让它结束的。不可能不希望,这场比赛能够一直继续下去的。



“……但是,既然已经发觉到这一点的话,还是尽快结束比较好啊……”



同时,这份喜悦却让自己觉得莫名的悲哀。长期坚持着的这个梦想,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人会欣赏了。



……远处传来了打铁的声音。



哐当、哐当。完全没有半个人影的施工现场。和欢声相距甚远的尖锐的打铁声响。曾经若无其事地说出的天真感想。



“棒球的话要看比赛的过程是否快乐吧?一开始就把胜负放在首位这种做法,我实在是——”



……残酷的话。实在过于残酷的说法。



天才那任性的残酷梦想。



没有才能的凡人痛苦的宿愿。



甘于堕落,抛弃棒球,宁愿陨落也要保持纯洁的人是雾栖。



铸车和观的梦想虽然并不纯粹,但是作为一个人来说,却是值得骄傲的。



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比任何人都要受到棒球束缚的人,不是Sinker,而是自己。



“……我会成为一个除了你之外没有人能够击中的投手,而你,也不要输给我以外的任何人哦。然后,总有一天——”



这种残酷的话,他再也没有说第二遍。



早就应该明白了的事。从一开始便已经失去机会的人,跟满足于现状一切的人之间,根本不可能互相理解。一生都只能是两条平行线。



然而——他们看的是同一个东西,想要去的,是同一个地方。只是,在将其定为目标的时候,没能实现而已。



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还在天真地以棒球作为游戏的时候,雾栖弥一郎的梦想早就已经实现了。这一点,为什么自己却一直没能接受呢?



“……啊啊,你应该是想和我在最后的淘汰赛中碰面的吧。其实我比你更懂憬这一点。真的。”



然而,雾栖却背叛了这个梦想。首先背叛的人是雾栖。最先停下脚步的人是自己。那不是在高中二年级的时候。在顾及朋友感受的那一刻,种种的迷惘就已经让他的球棒蒙上了阴影,让朋友失望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这种行为究竟给那位朋友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现在开始还来得及吗?



一个人也没有的剧场。



即使是已经没有映出胶卷的银幕,也仍然有值得一看的东西。



“————”



换了个握棒动作,伸直手臂。



想要把肺部的所有空气全部排出似的作了一个长长的呼吸之后,重击手再次回到了击球区。



在十八米开外站着的就是让整个城市震惊的杀人犯。但是雾栖并没有用这个名号来称呼他,而是选用了曾经喊过的名字——



“——哟,让你久等了,Sinker——”



好令人怀念。已经十年没有说过的比赛开始的暗号。



对于内角,再也没有迷惘。



胜负就在一球。把目标完全定在外角——那是铸车和观的王牌,下沉球的必到之处。重击手把性命押上了击球席。







——冲击耳朵的音波让他醒了过来。~



意识和视野都一片花白。



自己是什么人,在干什么,为了什么在投球,这些都已经想不起来了。



就像亡灵一样。被称为Sinker的存在变成了没有生命力的机器,机械性地把手伸向球。



胜负还没有定。



击球手已经摆出了姿势。不杀掉这个击球手的话自己就回不了家。



这个强迫观念让他再次开始呼吸。就在这时——



“让你久等了,Sinker——”



小时候,比谁都要懂憬的朋友所说的话。他似乎听见了一个消失多年的声音。



——想起了当初的理由。



高高的塔形云。紧贴肌肤的蝉声。哭倒在地的女人的身影。



那个夏天,他看见了十分痛苦的画面。



看了无可奈何,静静地撕裂心胸一般的悲伤。



所以——自己发誓一定要拯救她。



自己的贫穷根本无关要紧。自己的快乐也变得无所谓。因为他终于找到了更为重要的,必须去做的事情了。



“——没错。我……”



为了这个目标,不管是什么痛苦,他都忍耐过来了。



他一直固执于做个投手,哪怕不被人看好。



想要成为职业棒球选手的理由。因为喜欢,因为想要借此从贫困中逃脱,因为想要让周围知道自己并不窝囊——这些都不是真正的理由。自己不是因为这些理由才来投球的——他只是为了那一天所看见的东西。为了那个人生中只有痛苦、找不到丝毫生存意义的女人。想让她有朝一日能够挺起胸膛说出,能够活着真好——



……终于想起来了。这个不是为了铸车和观自己而立下的梦想。而是他为了拯救母亲的梦想。



而现在那个母亲已经不在了。



自己发誓要继续投球的最大理由。



宁愿抛弃乐园也要守护到底的年少决心。



然而——



“啊啊——那个梦想,已经结束了啊。”



没有得到回报的他的人生,早在八个月前的十二月中降下了帷幕。



“————”



意识开始恢复。



被染得一片雪白的视野也再次出现了。



刺激着耳膜的打铁声。



快要烤焦身体的炎夏太阳。



——就连呼吸也觉得痛苦起来。自己的身体正在迅速变得虚弱。



“——对了,现在还只是三坏球。”



不用手下留情,尽情地发挥吧。



以前,每当自己灰心丧气的时候,朋友就会对自己说这句话。但是自己却认为得到的只有痛苦,所以选择了逃避自己的誓言。



但是,快乐的时光也是有的。



没错,即使痛苦也还能继续下去,一定是因为也能感受到快乐的关系。好几次曾经和那个不太想得起名字的孩子,一直玩到日落西山才罢休。



那些——究竟是谁的记忆?,



“啊啊——”



耳中传来了声音。



这里太吵了。



就像是酷热的煎锅一般。



在这个天蓝色的地狱之中,今天我也是独自一人。



——真让人怀念。



尖锐的打铁一般的杂音从远方传来。



还有遥远而微弱,就像回音似的的欢呼声。



自己得快点拿起球才行。



还行吗?



当然行了,冬天已经结束了。炎热得让人透不过气的夏天,灼焦的肺部,尘埃弥漫的球场……心跳在加速。那一个炫目的夏天,再一次回到了这条右臂之上。



在镜子的另一端站着一个选手。



那个击球手究竟是谁?



想不起来了。但是必须投球才行。为了那个曾经称呼自己为Sinker的人,一定要投出跟那个时候的约定相符合的球。



把右手放在衬衣上,拭去碍事的血。



举起快要断掉的手臂。



一生之中最棒的变化球。



最后的一瞬——



他听见了宣告终结的声音。



白球飞了起来。



球上面并没有染上触目惊心的血液,径直向着镜中映照出的击球手飞去。



等待着应战的恶魔之壁。面对弯成直角的通道,球绝对会被反弹回去。



不可能拐弯的球。本来不可能投到的最后一击——好美。就像起飞的天鹅一般描绘着曲线向着弯角前进。最厉害的变化球。



再没有拐过直角。



也没有转瞬即逝的球速。



正因为如此,更觉得耀眼。



那不是恶魔附身之物所投出的球。而是一个普通人所创造出的伟业。引起超越常人认识的奇迹这一点,从来都只是神的工作。



所以,那个球决不是什么魔球。



兑现当初约定的夏日阳光,照耀着这个没有观众的球场。



两好球、三坏球。



沿着外角落下的球,击球手微微抬起右脚,配合着呼吸正准备挥棒——



×/现在(二零零四年.夏)



暑假的计划就这样变回了一张白纸。



其实本来就是白纸,只不过之前曾经让整个城市为之骚动的杀人狂事件终于落下了帷幕,恢复到了本来无聊的日常生活罢了。



神出鬼没的杀人狂Sinker的传言结果在被人们热衷地谈论了一会之后就消失了。铸车和观由警察暗中不为人知地进行了保护,结果最后以吸食违法药物的中毒者所为这一理由结束了这一连串事件。



所以,由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恶魔附身所引起的猎奇事件真正得到公认,还需要一段时间。



“——啊啊,这场逆势扭转还真是精彩呢。要是能够贯彻到这个地步的话,不单只浑身清爽那么简单,简直毛骨悚然了。你们怎么想?”



回头向着背后的两人问道。但是对方却没有反应。



这个炎热天气持续不断的八月后半,支仓第一高等学校的操场。在搬家整理行李的时候,刚好找到了后门的钥匙,在还给学校之前,想想反正也是顺便,于是叫上雾栖和贯井来这里纳凉。现在刚过正午时分。



雾栖并没有踏进树荫之中,盘着腿呆呆地坐在把皮肤烤得吱吱作响的直射日光之下。



贯井则在无人的操场上洒着水玩耍。



“……不过,想不到我们毕业了之后这里竟然变得这么有牧歌风情了。我在想啊,该不会来年就没有棒球部了吧?”



“啊——这个难说哦。不过我倒是听说从明年起也许会解除编制。不过现在也确实不是那种时代了啊。棒球已经变成了一种单纯的兴趣了。”



“呜哇,日子还真不好过啊——”



这还真是个令人悲伤的消息。恨不得马上躺倒在操场上表示抗议了。但是都一把年纪了,荒唐也有个限度。过了二十岁人就会变成这样。



“那个,雾栖,你真的打算在我家里借住?”



“唔?要是你觉得麻烦的话那我也可以找其他地方啦。有什么关系嘛。房租对半分。反正你那里也便宜,而且再有像这次的事情时,还能搭个便车。”



……所谓这次的事情,指的就是Sinker一事。:



本来自己应该是已经圆满完成了工作的,但是由于救了铸车和观,然后把他交给了警方接受保护这一点让对方十分不满,所以报酬也只收到了最小金额。



当然即使这样那也是一笔庞大的报酬,只是首先其中一半就被海江拿去了——



“啊?让Sinker屈服的人不是雾栖先生吗?所在你什么都没有干过,不给你报酬也是理所当然的啊。啊,这是棒球战的临时奖金,为了今后着想,劝你还是买个球棒吧,否则被哪个不认识酌杀人狂袭击的话就糟了哦?”



那个恶魔一般的雇主这样子打趣道。明明那么有钱,却是个吝啬鬼,这点真希望他能够改一下。虽然有人说吝啬是聚财之源,但那毕竟只是比一般人多那么一点的有钱人才会说的话。这家伙的话怎么看都不像是这种程度的,为什么就不能像分杯水喝一样分给我一点呢?



“——怎么了?还在闹别扭吗?你不是说过白天的事情都会忘记的吗?”



“关系到钱包的事情怎么能说忘就忘啊。我连最初一个月的工资都还没有拿到啊!”



“既然没有钱的话,叫人再介绍份工作不就好了?那个孩子不是说过只要所在你愿意的话,多少工作都有吗?”



“——怎么可能!跟恶魔附身打交道什么的我绝对不会再干第二次了。”



没错。这次的最大教训就是,绝对不要再参与除魔这种事情。



……还好,由于针对Sinker的除魔行动是在白天举行的,所以自己并没有记忆。但是夜晚发生的事——探访铸车和观的家,从邻居家的太太口中听到的有关铸车家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却是想忘也忘不了。还有留在记录上的来龙去脉也让人不能不心酸。



……没错,看到这些的话就会觉得难受。尤其是像铸车和观这种的,自己真的想极力避免接触。把生存理由和生存方式直接联结起来这一点,实在是不太正常。



“……啧,所在,你看那个。贯井那家伙,光在那里洒水还不够,干脆跑去踢门了。我看还有三分钟就能够突破中央防线了。”



“年轻真好啊。我真的很想知道那种精力到底是哪里来的。今天可是有三十八度高温啊?地球人一般是不能在这种高温之下活动的吧?”



会不会她就是所谓的支仓最强者啊?一边发呆一边自言自语。



“————”



“————”



我们都沉默了。其实心里是希望他能够否定的。



贯井打破了雾栖的预想,一分钟左右就成功地打开了棒球部活动室的大门。仔细一看的话好像一开始就没有上锁。



“……对了,让那个茶发小子连续三球扔向同一个位置的人,好像就是你吧?”



“——什么嘛。原来你发现了啊。”



“结束之后我才发现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巧合成这样的吧。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早就让人一眼看穿了啦。”



“好过分,别看我这个样子,比起以前来说在耍手段方面可以说已经有了巨大进步了哦?”



这个根本是在胡扯。虽然把自己说得像个恶人似的,但是自己这辈子绝对会是个不折不扣的善人。世上只有真正的恶人、邪恶的善人以及善良的善人而已。



“哦,出来了……啊!那个笨蛋女人,还真是鸡婆啊。”



贯井从棒球部里借来了球,向着活动室的墙壁开始玩起接球来。似乎是在模仿投手的动作……真希望她能够懂得察言观色一点,没事干吗偏偏要模仿侧投动作来着?



就那样看着贯井,看了好几分钟之后——



“——啊啊,原来如此。



练习投球的话,一个人也行啊……”



透着无力感的声音。雾栖唐突地自言自语着。



“……是啊。怎么了?”



“不,没什么。小时候的事情而已。为什么当初会说一起玩这句话呢……我都已经忘了。原来如此,一个人能够玩的游戏,也就只有那个了啊……”



他茫然地说道。



然后对话就此断开,两人的目光凝视着以可爱的姿势投着球的贯井。收回前言,那家伙,也未免太懂得察言观色了吧。



“但是,没有什么可以做的呢。



“是啊。说得也是。”



似曾相识的炎夏午后。



雾栖盘腿坐着,我则站在那里看着远方的塔形云。



“好,那不如我们来打棒球吧?”



太突然了,连反对的说话也哽住了。



雾栖慢慢地,用造作的动作伸长了手。



“什么嘛,所在,打发一下时间而已,有什么关系?你看那边的笨蛋在那里以及忍不住,自己玩起来了啦。”。



这样啊。事情就该这样发展的是吧。我不禁苦笑起来。



“既然已经决定了的话那就赶快开始吧。喂,贯井,我们要打棒球了——!”



我大声喊道。贯井大喊一声“我早等着呢”,然后径直跑进了活动室。雾栖则慢慢地站起身来。



……就在这一瞬间,视野的某个角落,看见了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



像在眺望远方,又像在目送再也不会回来的列车远去似的,不知为什么,总让人觉得像变了另外一个人似的。



“——哟,我们走吧,雾栖。”



装做没有看见,开口喊了他一声。雾栖用_如既往的不逊的表情点了点头。



幸亏现在是白天。现在的悲伤,到了晚上就能忘记了。不管是值得欣喜的幸运还是难过的悲痛,对于我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本来必须记住的种种事情,也会成为只有此刻才能收藏的记忆。



“学长——!快点快点、今天我绝对要把这个大猩猩打得落花流水的!对了,你为什么要住在学长家里啊?你是故意要惹我生气的吧?故意的是不是?哼,我最讨厌你了,要是你下次敢来我们家的话,你就和数量变少了的哥哥们一起打个够吧!”



贯井一边从活动室里拿出球棒和手套,一边扔向雾栖。



沉浸在感伤里的时间就到此为止吧。带着蓝色忧郁的回忆就在这里断开。三个人的棒球游戏吵闹地开始了,苦闷的感觉消失在蓝天的彼方。



当然,至于站在击球区上的是谁这一点,应该不用说了吧。



SinkerVSSlugger一战终于落下了帷幕。



工厂的噪音在遥远的地方回响着,穿越无人的施工现场传向远方。



设置在通道上的镜子碎裂了。



击球手不知是不是因为会心一击引起的后遗症,从极度的紧张中解放出来之后就失去了意识。只不过是暂时昏迷,对生命并没有威胁。



投手像是崩溃了似的整个人倒在通道上。这边虽然还勉强残留着意识,但是生命力正在急剧消失,恐怕性命难保了。或者说不是生命力在流失,而是被右臂上附体的东西夺去了。也许是比起母体的生命活动,更优先于保全于自己的性命吧。作为寄生体来说,是勿庸置疑的弑亲行为,但是那本来就是恶魔。也只能这样来解释了。



“————”



然后,绕到了投手那边的通道上,到比赛结束为止一直在建筑物外面等了大概二十分钟。



这段时间看似短暂,感觉却无限漫长,光是站在那里忍耐就需要莫大的意志。



步行在通道上,脚步声在四周回响。由于镜子已经破碎,无法看见自己的身影。这也好。总是能够看见自己的样子的话肯定会觉得疲累不堪。尤其是现在,看不见会比较好过一点。



“——是你吗。”



倒在地上的他听见脚步声,有了反应。模糊的视线回头看着通道这边。



不知是太阳落下了,还是窗户关上了,身后的通道一片漆黑,令人害怕。



“喂,不要就这样子失去意识啊,铸车。一旦这样睡过去的话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哦。你得撑着去警察那里自首才行。”



“————”



对方没有回答。他已经没有那样做的力气,也没有那样做的理由了。疲累到了极限的身体,甚至开始觉得死亡会比较轻松。



“你那种想法跟答应我的不一样啊。我们不是说好了规则,输了的话就去自首的吗。”



“——算了。我无所谓了。”



“什么无所谓。我可不希望让你这么好过。因为有岛将吾可是我的后辈啊。一定要让你尽量负上责任才行。”



黑暗开始移动。



和脚步声一起接近。



他冷冷地看着,感觉到有某种可怕的东西正在靠近。



“就算是你的复仇对象,也有他自己的苦衷,虽然具体内容你没有必要知道,但是至少应该考虑到这一点。”



人总要长大,不能总是用小鬼的眼光去看待这个世界。



憎恶的化身张开了那扭曲着的巨大嘴巴。



恶魔究竟是以什么为动力活动的?



对于现在在场的这两个人来说,这种事情不言自明。



在通道之中席卷的感情波动。对于他所放出的飞沫而言距离实在太远了。



那不是针对倒在通道上的他个人所释放的。因为想得太多,已经走火入魔的感情。



喜悦和愤怒。



悲伤和憎恨。



现在站在那里的,就只有两个散发着绝对誓不两立的电波信息、却不会引起任何大问题的渺小的人类。他意识朦胧地,用基本上已经失去的视力定睛看着。



“——那样的话,还是会很难受吧。”



“?”



脚步声停下了……真头痛。自己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一点也不明白。



“什么还是会很难受?”



“我看见你总觉得很害怕。”



“为什么会害怕?”



“因为——你才是最不正常的人啊。”



真失礼。一边用不爽的语气说着一边解下了义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通道上的窗子被打开了的关系,耀眼的阳光铺满了通道。



“好了,你这条狗快给我退下。我不是说过你全部吃掉的话我会很麻烦吗。你喜欢的东西不就只有这么一点吗。我会给你拿过来的,你就在这里等好了。”



不实在的左手。架空的触觉,从他的右臂上取出了果实一般的肿瘤。黑色的狗嗅了嗅,然后毫不客气地咀嚼起来。



切除的实行不是当恶魔在体内时,而是在体外之后。不是和恶魔硬碰硬取胜之后驱除,而是等恶魔的魔力消耗殆尽之后进行驱赶出宿主的身体,应该可以这么说吧。但是这种办法根本不能解决问题。真是个讨厌的工作啊。他不禁自嘲道。



这就是第一次除魔。



终于结束了。



这就是连想也想不起来的,第一次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