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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蝉玉琀与红信石(十)


“师父,还是我来问罢。”我叹了口气,碰了碰师父的肩膀。

师父从二英跟前站起身,将信将疑地迟疑了一息,“你……能问得出她话来?”

“且试试罢,总比眼下催逼不成的好。”我在二英身前蹲下身,不知何故,我总觉得她不愿我碰触到她,我抬起手本想要搭在她肩上,想了想,还是放下了。

“二英,二英,你听姊姊同你说。”我柔声安抚道,试图将她从恐惧中唤回来。“昨日你阿翁腹痛,是谁治的他?”

二英的哭声小了下去,但仍旧不肯说话。我知道她多少能听进我说的话,便兀自说下去:“姊姊的师父能治你阿翁的腹痛,还能让火苗变成小鹿同你顽,你说他是不是很厉害?”

二英边哭边偷眼瞄了师父一眼,一面抹着眼泪一面点点头。

师父本不信我能哄住这孩子,眼下他颇有几分意外,遂一同蹲下身,耐性地等着二英的情绪和缓下来。

“二英,你看啊,你阿翁那么远地将我师父请来,自然是因为希望我师父能帮得了大伙儿,待我师父将大伙儿的怪症都医好了,二英的阿翁、婆婆、阿爹阿娘,还有阿兄,还有村里其他人,都不会再肚子痛,也不会再怕被日头烧伤,你说这样可好?”

她抖着嗓子,艰难地挤出一声“好”,我与师父宽慰地对望了一眼。可祠堂大院里的尖叫,哭喊声越来越厉害,容不得我与师父缓口气儿。

我咬了咬牙,又道:“既然二英也觉得好,是不是该帮着姊姊和师父?若是二英能将知道的事都告诉姊姊,莫说是大伙儿的怪病能得治,连那骇人的‘恶鬼’也定能驱走,再不会来吓唬人。”

“真的?”二英的哭泣已完全停止,她用力吸了吸鼻子,连抽泣也都咽了回去。我心里明白,她已然相信了。

我给了她最后一次,也最是坚定的点头:“当然是真的。”

“来,二英说说,为何大家都在吃饭,二英却没吃饭?”师父许是估摸着时机已成,便将中断的问题,又提了一回。

这回她便不再抗拒,双手的手指互绞了一会儿,眼睛盯着手指说道:“二英不敢回家,就在外头偷偷瞧着。阿翁他们吃着饭,就肚子痛了,痛的都在地下打滚……二英听见阿娘在叫,阿兄也在叫……”

“怎么就不敢回家了呢?可是在外头顽皮惹祸了?”我赶忙将话截住,不敢再要她说下去,恐她忆起当时的恐怖情形,好容易安抚下来的情绪再一次失控。

二英好似突然教我问住了,怔了一怔,眨巴眨巴眼,呆呆地盯着我。

我忙又缓缓地哄道:“姊姊小时候也时常惹祸,生怕师父责骂,躲在外头不敢回家呢。二英告诉姊姊,是惹了什么祸了?瞧瞧是二英调皮些,还是姊姊小时候调皮些。”

她眼里隐隐又涌出泪光来,我心里捏了把汗,怕她又要哭得不可收拾,幸而那几滴小眼泪只是在她眼眶里打转,并没有掉下来,她瘪着小嘴,低声道:“二英弄丢了阿翁的宝贝。”

“什么宝贝?”我与师父异口同声地问道,看来我们都意识到二英口中的“宝贝”,或是这一切扑朔迷离的根源,甚至可能就是该成为朱心堂藏品的某一件器物。

二英抹了抹眼睛,“阿翁从外面带回来一块儿好看的石头,阿爹带我去向阿翁问安的时候瞧见的,它就放在桌上。不知道什么人要同阿翁抢那块石头,阿翁很是气恼,同阿爹说,石头绝不能给他们。二英就想,这么好看的石头,自然不能教人抢了去。”

“是什么样的石头,这么好看?”师父眼光一闪,探问道。

二英的一根手指在另一只手的掌心里划着圈儿,比划着,“就这么小一点儿,红红的黄黄的,是个知了的模样。阿爹说是荆山玉,才有那样好看的颜色。”

“二英将这石头弄丢了?”师父的脸慢慢绷起来。

二英“哇”地又哭起来,但总算抽抽搭搭地仍在说着:“二英不是有意的,就是见那石头好看,趁着阿翁和阿爹说话,就想拿来出去顽一下。井边……井边有灯,二英去了井边,石头落井里去了,二英往后再不顽皮了……”

我将她前前后后,断断续续的话稍连了连,终于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二英,你听姊姊与你讲一遍。阿翁带回一块儿好看的石头,有人要同他争抢,他不高兴了。二英拿了石头去井边玩耍,不小心将石头掉进了井里,便不敢回家吃饭,悄悄儿地躲在外头,却看见他们吃着吃着就肚子痛了。姊姊说得可对?”

她边哭着边点了点头,又哽咽着补充道:“后来别人家也有人在叫,他们,他们也肚子痛……”

“师父,我明白了。”我转脸向师父道:“这村子里的腹痛症,该是一同吃了什么毒物。二英没有腹痛的症状,因她并未吃饭。要教整个村子都吃进毒去,这毒怕是在水源中,造饭时分,家家都要用水,这村子不大,白天里咱们转过,村里唯一的水源,只有王里正家院子外的那口井。”

“对了一半儿。”师父一副豁然开朗的神情,站起身牵起二英的手,声音低柔又果断:“走,咱们去将‘恶鬼’赶走。”

二英迟疑了一息,或许在她幼小的心里,当真是极敬佩师父的,师父手心里的温热,也确实一直能给人安定,教人鼓起勇气,此刻小小的女娃儿显得极为勇敢,竟然敢跟着师父去面对那令她怕得要命的“恶鬼”。

有那么一瞬间,我忽然觉着眼前这幅情形甚是眼熟,曾几何时,师父也如斯牵着我的手,他手心里的温度足够使我浑身上下,从里到外地暖起来。我记不清当时我有多大,是否也像二英这般年纪,也记不得是什么教我深深恐惧。

但,有师父牵着,便无所畏惧,世间所有的惊悚悲伤痛苦,都被师父隔档在外,那安心的感觉在我心底里,至今都存得牢牢的。事实上,在后来漫长的百年岁月中,我一丝都不曾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