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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蝉玉琀与红信石(七)


二英贴着屋檐站着,因屋内大人们的纷争不敢进屋,却也不敢跑去别处。

在她身后,丝丝雨水不知什么时候悄然停歇住,天空中阴云散去,几缕阳光从半散开的云层中照射下来,且有要将云层驱散的趋势。

二英紧紧地贴着屋门,既畏惧前头大人们的激愤,又骇怕身后越来越耀眼的阳光。她满眼的惊惧无助,紧盯着我,我知道她是想向我求助。

我想要走过去,哪怕安慰她两句也成,可师父一手拉着我的手腕,向王满道:“王里正来求医,我也跟着来了,可医得成医不成却不是我能却准的。况且我听过脉,大伙儿确实无病,你要我如何医治?恕在下技拙,医不了诸位。告辞。”

一声“告辞”之后,师父果断地拉着我的手腕,大步朝大门口走去,周遭那些人几乎都反应不过来,转眼我与师父已到了门口。屋里的人刹那喧腾起来,一齐涌向门前,可惜终究是迟了半步,师父已拉着我冲出了堂屋,到了门外灿灿的阳光下。

我回头望过去,王满领着众人挤在门前,失望、愤怒、哀求、悲切,全都被一道阳光挡在了屋里。

“姊姊是要走了么?”突然在屋檐下贴门站立的二英清脆地喊了一嗓子,她迷茫又失望的神情,生生地绊住了我的脚,师父的脚步却没有半分的停顿,我打了个趔趄,只能狠狠心回过头不去看她。

“姊姊……”二英又喊了一嗓子,我下意识地扭头,却见她伸出双臂,从屋檐下朝我冲了过来,一离开屋檐的荫庇,一道日光直射到她头上。

她尖着嗓子惊叫了一声,忙抬起手臂去挡,日光照在她从衣袖里露出的一段苍白细瘦的手臂上,登时就焦黑了一大片。她吃不住痛,尖叫“姊姊”,倒在地下翻滚。

我挣开师父的手,直冲到她身边,举起医笥替她遮挡掉部分阳光。

师父跟着我回到二英身旁,“师父,她果真是受不得日光,她当真没病么?”我并不怀疑师父的诊断,可我也不能无视二英被日光灼伤的那一大块焦黑。

师父叹了口气:“每每都是因你起了怜悯……”他俯下身,只一手便将昏沉的二英抱了起来,另一只手挡在她脸上,不教日光再伤了她。

拥在堂屋门前的人都自动散开,让出一条道来,王满挤到师父身旁接过自家孙女儿,低头查看她的伤势。不一会儿,有个妇人哭哭啼啼地从里头跑了出来:“二英,二英,怎就跑到日头底下去了呢,我的二英……”

那名唤大英的读书少年搀扶着妇人,劝道:“阿娘莫要如此,妹妹若是看见了又该骇怕。”来的原是大英二英兄妹俩的母亲。

我心里惭愧,说到底二英是为了追我才冲出荫庇的。“婶子对不住,我若是停下不走,二英也不会……”我话未完,便教那妇人狠狠推搡了一把。她大约已听人说过二英是如何受的灼伤,我受了她一推,虽然有些诧异,却也自认下了。

我的身子晃了两晃,在向后仰倒之前教师父一把搀住了胳膊,稳住了脚跟。

“这位娘子如此就差了意思。”师父抓着我的手臂,沉下了脸:“娘子心疼女儿不假,可我统共也就只这一个徒儿,从小养大,也是娇惯万分的。娘子不愿见女儿受苦,我又岂能白瞧着徒儿受辱?”

我忽就觉得一向洒脱随性的师父好似变了个人,变成了街头巷尾唯恐自家孩子吃亏耳而掐架的妇人。心底想笑,又暗暗涌出几分暖意。

“朱先生,对不住,对不住。”王满亦觉着自家儿媳的行径过了,况且眼下二英受创,痛得迷迷糊糊,跟前只师父这一个大夫而已,必然还需仰仗他来救治,遂赶紧向他道歉:“妇人糊涂,朱先生莫同她计较,救救我这孙女儿要紧呐。”

“大英,还不快将你母亲带进去歇息。”他又向那少年命道,少年连连道是,不放心地瞧了瞧祖父怀里的妹妹,低声劝说她母亲先回屋去。

“师父,我这不是没事么。”我替二英着急,也小声求着师父,“还是快看看二英罢。”

师父这才压下了满脸的阴沉,随手指了两人:“去抬张桌来。”

“快去,快去。”王满抱着呼痛声越来越无力的二英,催促道。

立时就有几人抬了堂屋内的大桌来,置于屋中央,屋内其他人皆主动向四下分散开。王满小心地将二英抱到那桌上,一受震动,许是触动了她的伤处,二英又哼哼唧唧地哭了两声。

“阿心,你去替她将衣袖卷起,仔细些,莫要碰到她。”师父吩咐道。

我走到大桌前,一眼就看见二英胳膊上触目惊心的焦黑,倒是未见血,只是好像炉子里烧过的煤块。

“姊姊,我怕。”二英疼得睁不开眼,眼眯成一条缝,目珠跟着我伸过来的手转动,小小的身子抖得厉害,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骇怕。

我心里一疼,“二英不怕,姊姊轻一些。”

她虽紧闭着眼,但还是信任地松弛下紧绷的小胳膊,任由我将她的衣袖一点一点地卷起,好使整片创伤完全展露出来。

师父走到近前,仔细地将她的创伤翻看了一遍,点头道:“幸好,还不打紧。阿心,按住她,莫教她乱动。”他从医笥里翻出从铺子里带出来的另一只皮囊,拔开塞子,朝那片焦黑浇了下去。

我嗅不出是什么药汁,但看那颜色也能知,是铺子里藏得最隐秘的那罐子汤药,因那药难得,师父轻易不肯给求药者,这回这样清洗创伤,还不知要耗费去多少。

我依言按住了她受伤的那只胳膊,王满也比照着我的样子,按住她的另一边肩膀和双脚。澄澈的药汁倒在她的伤处,顿时冒出一股青烟,二英痛得狠了,撕心裂肺的叫唤震得我耳朵痛。

“莫动。”师父吩咐道,一翻手腕,又倾倒了一些下去,引得她的尖叫愈发刺耳。我含泪看着,连声哄劝,却无济于事。

再去看她胳膊上的焦黑,随着青烟的散去,竟也消了下去,又露出了原本苍白的肌肤。

二英的哭泣声渐渐小了,众人皆目睹了师父的救治,松懈之余,不知什么人冒出一句:“朱先生万万走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