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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话(1 / 2)



吐出的烟晃晃悠悠地飘到半空中,缓缓地融入空气消失不见。八云呆呆地看着烟雾慢慢消散,随后将烟管里的灰磕掉,有些灰心丧气地以手托腮支在桌上。



「真是愁人呢……」



「我们是恶人呢,黑鲁,北鼻」【注①】



「呿,真是没想到,这世道底下还有那样的好人啊……啊~啊,真不该接这个委托呢……」



「古人曾经说过。世上没有后悔药。后悔当傻瓜的话就来跳舞吧」【注②】



「吵死了。该死,让人这么不爽的工作真是好久没遇到了的说……」



【注①:黑鲁:heel,(在摔跤秀等表演中)饰演恶役之人】



【注②:后悔当傻瓜的话就来跳舞吧:化用自日本德岛县民谣中的词句:跳舞的是傻瓜,看舞的也是傻瓜,既然都是傻瓜,那就一起来跳舞吧(踊る阿呆に见る阿呆、同じ阿呆なら踊らにゃ损损)】



八云有些焦躁地再次向烟管装入烟叶。露西尔在床上骨碌打了个滚。



「卡西姆先生不信任我们倒是还能理解……故意试探他们,是不是做错了?」



「嗯?啊,是说贝尔先生啊……如果是那种为了情报会把夏儿给余等的人反倒是好事呢……真是,这种光明磊落的对手反倒是更难对付呐」



八云使劲吸了一口烟,随后像是有些呛到似的吐了出来。露西尔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她们俩人做冒险者这一行也有很长时间了,身手甚是了得,连黑道都愿意找她们委托工作也正印证了这一点。经历过的多次险境让她们锻炼出足够的胆识。



然而,这种种的经验在这次委托中反倒是给她们带来了困惑。



这种非官方渠道的黑活,大多都是些黑吃黑的委托。或许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无论是要助人还是要杀人,心里都不会有太大的波动。不管自己的工作在将来会对贵族的政治斗争产生怎样的影响,哪怕最后会引发血流成河的惨剧,只要工作结束就装作完全不知情,不再去理会了。



但不知为何,唯有这次的工作会让人感觉非常的不舒服。



通常情况下,只要将夏洛特带回卢克雷西亚,拿到委托费用之后就不用再过问了。不管卢克雷西亚是谁掌权,不管夏洛特是会被好好养着还是会被拉出来撑门面,应该都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了。



然而,那个原本被国家所流放,成为邪教爪牙的少女,如今却有着一帮值得信任的大人围在她身边,让她可以露出幸福的笑容。反倒是如果把她带回卢克雷西亚的话,可以想象到不会有什么好事情等着她。就连「从恶人手中拯救她」这样说给自己听的借口都无法成立。



「要是罗伯特卿是坏人就好了啊」



「哪有这么正好的事情。而且不愧是『霸王剑』的前同伴的说。一般的办法怕是行不通了。除非是夏儿自己说要走,不然……」



「……但是贝尔先生他们说的也有道理啊。说不定是我们被骗了呢?真的把夏儿送回去了,然后发现罗伯特卿是坏人,你觉得这样好吗?」



八云叹了一口气。要是罗伯特卿是假货就好了,她也不是没这么想过。但是除非有正当的继承仪式,否则卢克雷西亚的戒指是会与其所有者的性命联动的。如果罗伯特卿死了戒指也会跟着消失。换句话说,那个戒指的存在就是罗伯特卿是本人的强有力证据。



「要是这么说下去就没完了。这是工作的说。必须要切割干净」



「我喜欢夏儿啊。想和她一起水开拿北鼻……」



「工作中夹带私情容易死得快啊?」



「莱依黑兹白里笑。所以再来烙看烙—」【注③】【注④】



「……汝到底是想要怎么样的说」



「想要确认。拆看」【注⑤】



露西尔将手伸进胸前摸索一番,从衣服里拉出一个首饰来。上面挂着一块青白色的水晶。八云皱起眉头。



「那个是单向的啊。只能由对方发起联络的说,而且来了北部之后一次都没有联络过来不是么」



「努把力」



「放弃吧。而且汝折腾半天累瘫了也只是给余添麻烦的说」



「唔」



露西尔不满地噘起嘴,但她似乎是也明白这太过勉强,于是乖乖地将首饰放回原处。但看她的样子似乎还没有放弃,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眼神来回游移。



「……要是卡西姆先生帮忙的话或许能行?那个人和米莉喵一起的话说不定能从这边接通」



「没用的说。就算能接通,也没法保证对方就一定会说实话。再退一步,就算说的是真话,然后发现是没有什么黑幕的委托,汝要怎么做?那不就更是非打不可了吗?」



「……我是觉得不能弄错同伙啊」



「把接下来要归隐田园的人当成同伙是要哪样。难道想让余等也一起住到乡下去吗」



「唔——……汪汪」



露西尔在床上翻了个身,脸埋进枕头里,双脚啪嗒啪嗒地拍打着。八云长叹一口气,烟也跟着一起吐出。



「要说焦急余也是一样的说。总之,目前只能等对方的回复了」



窗外熙熙攘攘的波尔多夜色渐深。



【注③:莱依黑兹白里笑:life's very short(人生苦短)。让我有点意外的是几乎没有这个名字的知名歌曲,搜索结果里出现最多的是披头士(Beatles)在1973年的一首名为《We Can Work It Out(我们能做到)》的歌曲中含有这句歌词,不知道原作者是不是想说这首歌……】



【注④:烙看烙:Rock and roll(摇滚)】



【注⑤:拆看:check(检查/确认)】



○  ○  ○  ○  ○



前往冒险者公会的贝尔格里夫在公会会长埃尔莫尔的陪伴下回到了旅馆。他还请埃尔莫尔帮忙准备了前往波尔多家的马车。



埃尔莫尔能够再次见到贝尔格里夫等人非常高兴,在听过夏洛特等人的事情后对他们也很是同情。他一直觉得那场骚动是马耳他伯爵的错,所以对于夏洛特他们并没有什么特别负面的感情。



「实在抱歉,埃尔莫尔先生,给您添麻烦了」



「您这是说什么呢,贝尔格里夫先生。您的请求我当然是不会拒绝的」



打开房门,安洁琳等人都朝这边看过来。



「啊,埃尔莫尔先生」



「好久不见,安洁琳小姐,还有各位」



埃尔莫尔仍是一如既往的和蔼态度,微微一笑。



「事情我已经听说了。虽说那件事当时也给我们留下了惨痛的记忆,但也没有理由将已经回归正道的孩子们置之不理。我也会帮忙说话的」



「谢谢您了……来吧」



安洁琳在夏洛特背上轻轻推了一下。夏洛特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来。



夏洛特将头发全部束起,戴上帽子,打扮成尽量不显眼的样子。上次波尔多骚动时她和马耳他伯爵一起飒爽现身,驱逐了假魔王,再加上那副显眼的白化病外表,被人看到的话说不定很容易被认出来。



夏洛特低着头显得有些不安,安洁琳温柔地摸摸她的头。



「没事的……」



「那个……我……那个」



夏洛特轻轻鞠躬致意。



「非常抱歉……」



「看这表情是已经除去心魔了呢」



埃尔莫尔笑着轻轻拍了拍夏洛特的头。夏洛特的眼泪扑簌扑簌地掉了下来。



安洁琳松了一口气,表情舒展开来,接着把白也拉了出来。



「你也要来道歉……」



「……抱歉」



「再认真点」



「不不,不用这样,安洁琳小姐……话说当时你让我吃了不少苦头呢」



看着呵呵笑着的埃尔莫尔,白尴尬地抓了抓脸。



「……对不起啦」



「哈哈,方便的话希望下次可以调查一下你的魔法呢……好啦,马车已经准备好了,赫维缇卡小姐也已经在公馆里等着了,我们赶紧过去吧」



夏洛特一脸紧张地点点头。贝尔格里夫捋了捋胡须。他不觉得赫维缇卡会不由分说就将夏洛特和白定罪,但是作为一个领主的立场来说又会怎么样呢。那样的话,她有可能不是作为赫维缇卡这个个人,而是以波尔多伯爵的身份来做出判断。到那时候,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只能是顺其自然了吧」



尽量把能做到的都做了。夏洛特他们的反省的心情不知道能不能传达到,剩下的就看她们要怎么办了。



安洁琳正要和夏洛特一起走,此时贝尔格里夫叫住了她。



「我们坐另外的马车吧。夏儿他们就交给埃尔莫尔先生和卡西姆」



「为啥……?」



「安洁和爸爸在这边都很有名吧?和他们一起的话,有可能会让他们陷入不必要的关注啊」



「……对啊,的确是这样呢」



一方面是萨莎的宣传,再加上上次骚动时二人的活跃,安洁琳和贝尔格里夫的名字已经在波尔多广为人知了。就连昨晚都有听到消息的冒险者前来打招呼,吓得他们赶紧把夏洛特和白藏进房间里。



并非所有人都能像埃尔莫尔这样理解他们。关于那场骚动的一些传言至今还在被时常提起。或许也会有人记得夏洛特和白的样子吧,毕竟白化病的少女可不是那么常见的。不管事实是怎样,一旦情绪上了头就没办法冷静对话了。



在确认前一辆马车走远后,贝尔格里夫和安洁琳、安奈莎、米丽娅姆等人一起坐上另一辆马车,追随前一辆马车前往公馆。大家都知道他们几个是对波尔多家有恩之人,就算被人看到也不会有什么怀疑。



来到公馆前,夏洛特他们已经等在那里了。阿什克罗夫特也站在那里,脸上一副难以释怀的表情。



「各位久疏问候……但是这还真是个有些坎坷的机缘呢」



「实在抱歉,阿什克罗夫特先生……我们现在可以去拜见赫维缇卡小姐了吗?」



「这个当然可以……虽然还不太清楚详细,不过应该是没有危险吧?」



「是的,这点还请不用担心」



「嗯,埃尔莫尔先生也在,倒应该是没有问题……真是的,您总是能让我们大吃一惊啊」



阿什克罗夫特扶正眼镜的位置,瞥了一眼夏洛特和白。站岗的士兵们有些困惑地面面相觑,低声说着悄悄话。夏洛特有些无所适从地靠在安洁琳身边。



「那么,请这边走」



「咱就在这里等着了。这种公馆实在是让人不自在啊」



卡西姆这么说着,靠在公馆前的柱子上。阿什克罗夫特有些诧异地低声向贝尔格里夫询问。



「那位是什么人?」



「是我的一个老朋友……缺乏礼数实在是非常抱歉」



「唔……那就由他去吧」



阿什克罗夫特带领他们进入屋内。当初那场惨烈战斗的痕迹已被完全拭去,公馆已经恢复了原来那种粗旷却不失高雅的风貌。仅从这些也可对赫维缇卡的人望与本事略窥一斑。



安洁琳再次握紧身边夏洛特的手。



「……害怕吗?」



「……没事的」



夏洛特深吸一口气,看向前方。



众人来到书房,赫维缇卡正坐在办公桌前,旁边是赛仑。二人正在审阅文件,注意到一行人进来先是一惊,随后表情舒缓下来,之后视线转到夏洛特和白身上,却没有说什么。



「……贝尔格里夫先生,安洁琳小姐,欢迎二位光临」



「突然来访,给您造成惊扰,实在抱歉,赫维缇卡小姐」



「没关系」赫维缇卡轻叹一口气,随后微微一笑。「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那是当然。我们就是为了这个而来的」



「哎呀呀」



赫维缇卡有些为难地长叹一口气,随后露出略带戏谑的微笑。



「要么是在我不在的时候过来,要么是带来让人惊讶的客人,贝尔格里夫先生还真是会折腾人呢」



「……实在抱歉」



贝尔格里夫挠挠头。



「给客人准备座位。赛仑……赛仑?」



一直在死死盯着夏洛特的赛仑似乎是刚回过神来,轻轻地摇了摇头。



「好的,马上」



在赛仑指示下,周围的女仆和佣人们搬来与人数相应的椅子,众人各自坐下。



赫维缇卡表情柔和,但目光依然锐利,紧紧盯住夏洛特和白。



「那么,请为我说明一下吧」



贝尔格里夫点点头,配合着夏洛特他们开始讲述起来。



从波尔多那次骚动之后夏洛特他们的行踪开始,关于卢克雷西亚的政治斗争和净罪机构的那些事情,关于奥尔芬的那次袭击的事情,以及夏洛特想要做些什么来赎罪所以来到这里的这些事情。



「……已经做过的事情不会消失。但是这些孩子们还只是孩子。若是对他们太过严厉只会毁掉他们的未来,而这除了逞一时之快外并无益处。不知是否能请您原谅他们」



「我也同意,赫维缇卡小姐。而且策划那场骚动的是马耳他伯爵,依在下愚见,让这些孩子们再承担更多的罪孽未免太过残酷」



埃尔莫尔也这样说道。夏洛特浑身颤抖着低下头。



「我……我……那个,对不起……如果能原谅我的话,我什么都愿意做……」



白也默默地低下头去。



赫维缇卡叹了一口气。



「就算你说什么都愿意做我们也很头疼啊。你那细胳膊细腿的能做到什么?而且这座公馆和整个城镇的复兴都已经基本完成了,我们并不需要你们的帮助」



「呃……」



夏洛特低着头沉默不语。这时,安洁琳有些坐立不安地朝前探出身子,低头致意。



「赫维缇卡小姐,拜托你。请原谅夏儿和白。我也和他们一起向你赔罪,拜托了」



像是效仿安洁琳一般,安奈莎和米丽娅姆也低下头去。贝尔格里夫伏下视线。



「……赫维缇卡小姐,我也拜托您了。请务必原谅他们」



在一片寂静中,赫维缇卡扑哧一笑。



「这可真是,连波尔多的恩人们都低头了……这不就搞得好像我成了恶人一样了嘛」



赫维缇卡直直地看向夏洛特。



「作为波尔多的领主,我不能如此轻易地就原谅你们。这样做的话是对于领地属民的不尊重,也是一种不负责任」



「是……」



夏洛特惶恐地缩起身子。赫维缇卡莞尔一笑,站起身来,将手放到夏洛特的肩头。



「……但是,如果你们接下来能以之前的错事为戒,去做更多的好事的话,作为赫维缇卡・波尔多个人,我是可以原谅你们的哦」



「啊……啊呜……」



夏洛特的眼泪不住地涌出,抽噎起来。安洁琳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放松下来。



「……谢谢你,赫维缇卡小姐」



「嘻嘻,波尔多一家的恩人们都一起来求情,我肯定也不能不原谅吧?而且跟各位在一起的话,我想这些孩子们肯定也不会再次走上歧途了吧」



「不过,你们还是不要去镇上为好。大家关于这事的记忆仍未褪去,说不定会引发什么乱子」



阿什克罗夫特如是说道。赫维缇卡也点点头。



「是呢。我们也不希望引发无谓的混乱。目前就请你先留在这里吧,可以吗,夏洛特?」



「是……」



夏洛特使劲点头。赫维缇卡微笑着转向赛仑。



「给客人准备房间吧。这可是令人高兴的客人,要好好招待呢」



「……这样子就好了吗」



「赛仑……?」



赛仑似乎是在紧咬着嘴唇,死死盯住夏洛特和白。



「要说的话,他们或许是该被原谅,但是……但他们可是操纵了父亲的遗体啊?」



「啊、呃、我、我……」



夏洛特语无伦次,眼里涌出泪水。安洁琳从旁探出身子给她打掩护。



「不是的,赛仑,那是因为马耳他伯爵他……」



「我知道!」



赛仑的大喊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她脸色通红,泪水不断地滴落。



「我也知道我是闹小孩子脾气……但是,只要一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我……」



「赛仑」



赫维缇卡以凛然的声音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