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涟漪(1 / 2)



第二章涟漪



1



过了一个星期,望月大辅的遗体仍然没有找到,也没听说有人去警局自首,或是警方锁定了嫌疑人之类的消息。



舆论开始抨击:马路上的井盖可以任人随意打开,这实在太危险了。水利局承诺会作出妥善处理,一位有着局长辅助理头衔的人代表高层发表公开声明时说:“我们根本没想到会有人把它打开。”结果这个可怜的代罪羔羊又遭到一阵挞伐。



在事件发生后的一星期内,东京发生了两起在半夜将井盖打开的事件,琦玉县也有一件。幸好都没有造成意外,但很明显,都是模仿千叶那件案子,看来这个世界上充满了缺乏危机意识的人和喜欢冒险的人。



《亚罗》在罗列一周要闻的“头条”栏目中报道了这件案子。内容由我撰写,摄影师赶赴现场拍下的万里晴空下已经盖紧的下水道的照片则放在标题旁。



我根据车牌号码查到了车主——宫永聪的哥哥——的资料。他是一家一流证券公司的营业员,只有二十四岁。我很纳闷他怎么买得起至少千万以上的车子,但在询问代理商后,才知道是有问题的事故车,车龄已经五年了。



“因为他再三拜托,我才卖给他的。”



宫永聪当时说:“那是我大哥的车,是新车。”可见做哥哥的为了面子,对弟弟撒了个小小的谎,没想到弟弟却在那种天气恶劣的晚上偷偷把哥哥的爱车开了出去。



台风第二天,他们一定大吵了一架。但也可能根本连吵架的心情都没有。



宫永聪和垣田俊平都没有去自首,我也不想和他们有什么瓜葛。曾有一次,我抓起电话想拨宫永家的电话号码,但最后还是作罢。



在头条的那篇报道中,我对打开井盖的人表达了些许同情。我写道:“可能当事人并无恶意,只是一时疏忽。”



杂志发行当天,我一整天心里都七上八下的。我以为他们其中的一个人会和我联络,然而我并没有接到任何人的电话。



在饭桌上,我半开玩笑地问一位同事:如果有一架UF0从天降落,停在你眼前,告诉你“目前让警方伤透脑筋的那个案件的凶手就是哪里哪里的谁”,你会怎么做?



“我会回家睡觉。”这就是那位同事当时的回答。“如果第二天早晨醒来,仍然觉得好像真有这么一件事,那就去住院。一定可以在点滴瓶里看到金鱼在游泳。”



我笑了。并不是笑同事,而是笑我自己。我竟然把曾经那么当一回事的稻村慎司比喻成UFO,可见我并没有真的相信他。



慎司也音讯全无。我又恢复了平日的生活,虽然无聊又烦琐,却是踏踏实实的生活。



《亚罗》虽说是报社旗下的杂志,但规模还没有大到会让银行摆在大厅。在做伊拉克攻打科威特的特辑时,我们不会去征求国际政治学者的意见,只关心这对国内的物价和汇率的影响;在讨论自卫队出兵的问题时,会打出“征兵制复活了?”等夸张的标题,颇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意味。总之,我们杂志的主题就是:目前世界上发生的事对你是有利还是有弊?



不同于报社,杂志记者没有严格的“负责路线”。但毕竟每个人都各有所长,在采访的过程中,也会逐渐建立起自己的情报网,所以也就根据每个人“大致的专长”来分工。



我在报社时就隶属社会组,和警方打交道的时间比较长,再加上当时《亚罗》的主编需要能跑“社会新闻”的记者,所以我基本上都是跑这一条线。看起来最风光,也是最能混水摸鱼的。



无奈的是编辑部人手不足,有时也会被抓去临时负责其他的报道或是某个专栏。在下水道事件的十天后,又因为这种情况,我必须和一名年轻摄影师一起去银座四丁目一家时髦的咖啡店。我们要采访“反对选美,抗议性商品化的妇女会”代表,虽然采访的对象是女人,但并非那种令人巴不得早点见面的女人。



“应该派女记者去吧?女人和女人聊得比较投机。”我才说完,拿着一大堆复印资料进来的水野佳菜子狠狠瞪了我一眼说:“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你应该去接受一下教育吧?”



“教育?”



“对啊。高坂先生,整个编辑部就数你最死脑筋了。”



“我吗?”



“对啊。你是不是认为我是专门负责泡茶、复印的机器?你是个典型的性别歧视者,这样下去,永远都结不成婚的。”



“是吗?那我就当个老光棍好了。如果佳菜子三十岁以后仍然滞销,我就收留你吧。”



“滞销?说这种话的男人最差劲了。高坂是个大笨蛋。”



她气呼呼地走了,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说:“高坂是个大笨蛋,真押韵。”她是临时工作人员,但做事很认真,丝毫不比正式职员逊色。唯一的缺点就是说话太冲。



我们快出门时,她又走了回来。正在和我讨论的摄影师注意到她,推了推我。



我转头一看,佳菜子抱着一大捆信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我马上就去接受教育。”



“不是这件事。”她瞥了一眼摄影师,似乎很在意他在旁边。摄影师笑了起来。



“有什么关系嘛。我有这么碍眼吗?”



“笨蛋,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她说完,一脸严肃地从一大堆信件中抽出一封信递给我。



“又寄来了。”



我只瞄了一眼便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已经是第六封了。



那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白色长方形信封,正面写着编辑部的地址和我的名字,背面什么都没写。



之前的五封信里没有写任何东西,只放了一张空白的白色信纸。



我打开一看,这第六封也一样。摄影师探头看了看,问道:“这是什么?”



“空白的情书吧。难道是我眼睛不好看不到?你看到什么了吗?”



“该不会是烤墨纸(①用特殊液体在纸L写字或画画,火烧之后出现字或图。)吧?”摄影师拿起信纸,朝窗户的方向看着。“这样或许可以看到上面写的字。”



“别开玩笑了。我都试过了。”



“你试过了吗?也烤过了吗?”



“当然,没有任何反应。这是一张普通的白纸。”



对着电话吼了半天的主编眼尖看到了,立刻大声问:“喂,又寄来了吗?”



“还是白纸。”



主编拼命摇着大手说:“我不是告诉你了吗?快结清旧债。你都逛哪家夜店?”



“我才没那么幸福。”



“我知道了!”摄影师转过身来,“这是‘我在等你的信’的暗语。”



“暗语!”坐在对面的同事和我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真老套。”



“佳菜子,你知道什么是暗语吗?这可不是护士长的古话啊。”



佳菜子蹙着眉说:“你还真悠哉呢,不觉得毛骨悚然吗?”



“为什么?上面又没有什么恐吓的字眼。”



“但是……”



摄影师表情严肃地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也不清楚——”



佳菜子抢着替我回答了这个问题:“第一封是在六个月前寄来的。”



“佳菜子,看来你很担心嘛。”摄影师终于笑了。“高坂先生,你是不是干了什么好事?”



“好事?”



“对啊。最好趁还是白纸的时候就搞清楚其中的意思,不然下次会突然寄一份认知书(①父亲或母亲在法律上承认非婚生子女的申请书。)给你。”



这句话给了我当头一棒。不过,不能怪他,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咦?吓了我一跳。有问题!”



有人起哄地吹了口哨,丢下一句“你就招了吧”便走了出去。



“这可真是个谜。”摄影师笑着说道。我小心翼翼地把信纸折好,放回信封。“不知道会有什么结局啊。”



不可能会有什么结局。这只不过是恶作剧。媒体人经常会遇到这种事,当然形式各有不同。



唯一令我纳闷的是,对方竟然寄给我。我写的报道从不署名,也从来没借《亚罗》记者的身份做过什么事。至少在我的记忆中,从来没有做过惹人怨恨的事。如果把时间拉长,或许……或许我曾无意中惹人怨恨,但我收到空白信是最近几个月才有的事。



如果要问我会不会是因为女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和小枝子分手三年了,虽然有性伴侣,但如果哪个女人这么有耐心地写信——



即使只是空白信纸——不,寄空白信纸或许需要更大的耐心和热情——



如果有和我如此关系密切的女人,我还真想知道是谁呢!



通常,我面对那种女人时,根本不会老实告诉她们我是干哪一行的。



我每次都说自己是老师,她们也就相信了。



“大家还真不当回事,你们不感到害怕吗?”佳菜子看着信封,有点生气地说道。“我觉得很可怕,这比写了什么更可怕。而且每次的邮戳都不一样,对方故意不让你知道是从哪儿寄来的。”



“别担心,”我举起手来拍了拍佳菜子的头,“只是恶作剧,只会用这一招的人,不会再有别的法子啦。”



“对啊,对啊,佳菜子。”



“讨债的,肯定是讨债的。”主编仍这么说,想必他有过不堪回忆的往事。



“高坂先生,你不是把之前的信都收起来了吗?看来你也不是完全不担心。”



的确,说我完全不介意是骗人的,我把信都留了下来。但我没想到佳菜子竟然知道这件事。



“也不是全部,有一封不见了。”



“你少骗人了。”



“没骗你。上次秋吉说,用阿摩尼亚熏一熏,字就会出现。结果他带去厕所就没再还我。好了,可以走了吧?”



我催摄影师动身。他扛着摄影器材,脸上笑嘻嘻的。



“怎么了?”



“没什么,我觉得佳菜子很可爱。”他黝黑的脸上挂着笑容。“她还真纯情。真是太可爱了。你要不要认真考虑考虑她?”



“我看你比较合适吧?”



我笑着说,摄影师却大大地挥手。



“我试了啊。我曾经约过她几次,但她一直问你的事——他有没有女朋友?以前不是订过婚吗?为什么后来没结婚?他未婚妻是怎样的女人?比我漂亮吗?我真是怕她了。”



“是吗?”我真的吓了一跳。在我眼里,佳菜子不过是昨天还穿着高中制服的小女孩。在她眼里,我应该算是“叔叔”了,我一直以为这才是她敢大胆对我恶言相向的原因。



“她才多大?好像才十九岁吧?”



“二十岁了。她打扮得很成熟,看来是想结婚。”



“如果我是她,就不会在这里找结婚对象。跟着做这一行的男人,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你以为她不懂吗?不管再怎么帅,再怎么有钱,像我这种自由摄影师或是特约记者,她才不放在眼里呢!但高坂先生,你就不一样了,哪天派赴任务结束,还是有可能调回报社的。她正是明白这一点,才那么铆足全力。”说完,他笑了出来,“我这么认为也有一半是因为我自卑吧。”



“这么说来,我也没什么可高兴的。”



“你可别这么说,佳菜子会恨死我的。她是来真的,她还不错。你没意思吗?”



我想了一下,决定不予回答。摄影师慌忙抓了抓头。



“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事?看来之前的那件事给你留下了很大的阴影啊。”



“什么事?”



我只是随口反问,摄影师却慌了手脚。



“啊,对不起。没什么。其实……传闻啦,我只是听到一些传闻而已。”



和相马小枝子的事是调到《亚罗》之前发生的,应该说因为她的缘故——至少是原因之一——我才会发配《亚罗》。



这类传闻的传播速度比传染病更快,而且永远都断不了根。



“都是别人乱传的,不用放在心上。”摄影师笑着补了一句,为自己找台阶下。



真的很对不起。我是不是碰到你的痛处了?



我下次不会再问了,我保证,绝对、绝对不问了。



我突然想起稻村慎司,心头一紧,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有着一长串名字的妇女会代表与其说是被采访,还不如说是来打棒球的。反正只要我们一发问,她就大眼瞪小眼地顶回来。



“你们这些媒体人一定以为我们是嫉妒才搞这些活动的丑女团体。其实我们是为了人权,才不管别人怎么说呢!”



真的不在意别人评价的人,才不会把这番话挂在嘴边。



容貌的美丑是天生的,无法靠个人努力而改变,所以不能以美丑决定女人的等级。世上的男人借由选美大肆宣传符合男性社会标准的女人才可以受到宠爱,试图把所有女人都放进同一个模铸里——她说得慷慨激昂,把我和摄影师当成了“世上男人”的代表大加挞伐,虽然偶尔也会征询我们的意见“你们认为呢”,但我们还没开口,她就又说“反正你们就是这样……”来堵我们的嘴,我们只有乖乖听训的份。



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不能用无法靠后天努力而改变的东西来分等级。



“对,我也认为这样不对。”我已经决定闭口不说,所以摄影师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但我觉得没有必要纠正所有不对的事。我觉得选美也没什么不好,对这种事不妨轻松看待。”



我终于见识到什么叫火上浇油。听了摄影师这番话,她又开始滔滔不绝,吓得摄影师缩起脖子,没有再开口说半旬话。



她再三重申的那句话——天生的东西是无法改变的——在我脑子里盘旋不去。



又不是我希望生下来就这样的。



面对这个滔滔不绝的女人,我又开始思索起来。



如果——如果我也有扫描别人的能力,现在用一下,不知道会看到什么。如果我可以看透她的内心,亲眼看一看她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或者虽然察觉到、却拼命克制的愿望和扭曲的自卑……



我很少扫描别人,因为太卑鄙了。



眼前的女人说得头头是道,她的活动也的确有意义,她的意见也值得一听。但是,她之所以这么大声疾呼的动机中,应该有种个人的、不顾一切的愤怒、报复和嫉妒。即使这不是全部原因,也绝对是推动她付诸行动的动机之一。



我一个平凡人,只是这样看着她的脸,就可以猜到这一点。



但是,纯粹的猜想和伸出心灵的触手零距离了解她、倾听她的心声是两回事。



那些根本不想看、不想听的事。



全都看得到、听得到。



这么一来,就会抹煞人的尊严。



我突然浑身起鸡皮疙瘩。以前从来没想过的问题,第一次浮现在我的脑海。



如果慎司真如他所说,有特异功能,那么活下去这件事不就成了一种痛苦?他要如何活下去?要找怎样的工作?要在哪里生活?和怎样的女子相恋?过怎样的婚姻生活?



真心话、真心话、真心话,如洪水般不断灌进他的耳朵。为了保护自己,不仅要控制这种能力,还必须控制自己的感情。俗话说“眼不见为净”,一般人只要对方不说出来,不表现出来,就不会听到充斥在自己周围的“真心话”,所以,即使和别人之间有些许摩擦,也可以好好活下去。



如果都可以听到呢?如果有能力听到所有的话呢?虽然明白不听有助于维持内心的平静,但能够克制住好奇心吗?



而且得知别人的真心之后,还能表现得若无其事吗?



还能相信别人吗?



因为我相信你,所以才会拜托你。



对慎司来说,那句话并不是随口说说的。



我对他的态度应该好一点的——我真的这么想。此时我的想法里已经没有“假设他真的有特异功能”了,我已经全然相信了他的话。



我立刻赶回杂志社,一路上想着应该给他打个电话。当我推开编辑部大门时,水野佳菜子走了过来。



“你回来了。有客人找你,从三点一直等到现在。”



她指了指接待客人的小会客室。现在已经四点半了。



“谁啊?”



“是个年轻的男孩子。我问他名字,他不肯告诉我。”



“年轻?比你大还是比你小?”



“应该比我小吧。”



我立刻想到是慎司来了。我觉得自己得救了。或许因为我喜形于色的缘故,佳菜子面露微笑看着我。



“你一直在等他,对不对?”



“对。”



然而,坐在会客室沙发上的并不是稻村慎司,而是另一名青年。我的那句“你终于来了”根本就没机会说出口。



青年注视着我的脸站了起来。他脸色苍白,显得有点紧张,在开口说话前,不经意地举起右手,摸了摸耳垂。



“你是高坂先生吗?”



他是织田直也。我和这名在之后发生的事件中,以令我后悔莫及的方式死去的青年,就以这种方式初次见面。



2



我们是朋友——好朋友。当我事后问及这件事时,稻村慎司是这么告诉我的。



“但是,我们意见不同。所以那时候直也才会去找你。”



“说谎?”



“对。你上当了。”



织田直也告诉我稻村慎司所说的“特异功能”是事先设计好的圈套。



他一副很着急的样子,简短地作了自我介绍,说自己虽是自由职业者,但不是坏人;而且他急着进入主题。



“等一下——请你先等一下。”



我举起手来打断他的话。佳菜子刚好端咖啡进来,他停了下来。



我们用好奇的眼神审视着对方,佳菜子一走出去,我和直也同时开口说话。



“只要我好好说明——”



“你先别急——”



我们同时闭了嘴,又同时准备说话,然后又住了口。直也笑了出来,耸了耸瘦嶙嶙的肩膀说:“你先说吧。”



“我有点糊涂了,”我字斟句酌地慢慢说道,“你是稻村慎司的——”



“表兄弟。我们的母亲是姐妹。”



“原来是表兄弟。你是表哥吧?”



“对。我已经成年了,今年二十岁。”



他脸上露出微笑,口齿十分清晰。虽然他笑容可掬,但感觉那并不是发自内心的笑。



他很瘦,个子和我差不多,但裤腰上的皮带应该比我箍紧一两个洞。



他气色很不好。我猛然想起那天在餐厅里慎司突然不舒服、冲进厕所时的样子。



“对不起,我想问你一件失礼的事。你最近有没有生病?”



直也摇了摇头说:“没有啊。你为什么这么问?”



“你气色很不好。”



“是吗……”他用手摸着自己的下巴,然后露出牙齿笑了笑。“一定是宿醉的关系。昨天晚上,我喝太多酒了。现在还觉得酒精在我脑子里打转。”



我曾经无数次见识过别人和自己宿醉的样子,但是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上却没有一点宿醉的痕迹。我觉得他在撒谎。



“是吗?那就好……你和稻村还算亲近吧?”



“应该算吧。我曾和他一起骑自行车出去游玩,我也喜欢一个人到处旅行。”



“是吗?这么说你们是因为志趣相投才这么好?”



“差不多吧。应该说我们就像亲兄弟一样。我们都是独生子,经常在一起玩兄弟游戏。有时候还真以为彼此是亲兄弟呢。”



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时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感觉,但我觉得他们长得一点也不像。唯一勉强算是共同点的,就是他们都有一双很受女孩子欢迎的漂亮眼睛。



“兄弟游戏吗?挺有牧歌式的情调。”



“很浪漫吧?”



他又露出微笑。从见面到现在,他那穿着褪色牛仔裤的左膝就抖个不停。我发现只有在他挤出笑容的时候,左膝才会停止抖动。



“噢,对不起。”直也低头看着自己的腿。“我也知道这是坏习惯,我妈常说抖脚的男人不会有出息。”



他很敏感,我暗自想道。不过,话说回来,为了表弟的事,突然造访陌生人,心里难免会紧张。



“我也很讨厌自己这样。”



“抖脚吗?很多人都有这种习惯。”



“不,我是指来向你告密。”



他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低垂着眼睛。



“但我觉得,如果放任不管,事情会越闹越大。慎司会受到伤害,更会给你造成困扰。”



“为什么会造成我的困扰?”



“你不是要写吗?”



“写什么?”



“慎司的事。他发现了井盖事件的真凶啊。”



我吓了一跳,“是他告诉你的吗?”



“他虽然没这么说……”他的左膝抖得更厉害了,“但正因为他有这样的期待,才骗你。”



我靠在椅背上说:“不管他有没有骗我,我有没有被他骗了,我并不打算报道这件事。”



我从来没有这个念头。但直也似乎对此感到很意外。



“是吗……现在特异功能已经不流行了?”



“对啊,而且我也不觉得稻村有这种目的。他把来龙去脉都告诉你了吗?”



直也点了点头说:“那家伙简直笨死了。”



“为什么?”



“他竟然骗像你这样的大人,”他抬起头,好像说明真相一样,一字一句地说,“他还是个孩子。”



“他当然还是个孩子……”



“他想要出风头,像他那样的年纪不都这样吗?总希望自己与众不同。对他来说,特异功能就是标新立异的最好方法。他好像中邪似的一头钻了进去,整天都在聊这些。他的房间里有一大堆这类的书,都是写一些看起来合情合理却教人大吃一惊的事。”



“可能吧。他跟我说过。”



“我就知道。”直也皱着眉头,“他真的很白痴。”



我注视着他的脸良久,发现他的脑门不停地抽动。好像真的很生气。



“如果稻村所做的一切都是骗术,”我探出身子,直也坐直了身体,“我要声明,一开始我也以为是骗术。特异功能很难让人轻易相信,事实上我甚至一度以为是稻村打开井盖的。”



直也急着表示赞同地说:“对,你说得没错。正常人都会这么判断。”



“但是,他的话有一些令人不得不信的地方……”



我把台风夜和第二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直也。他始终都在认真地听。



“没错,慎司也是这么告诉我的。真伤脑筋,没错,这家伙的反应真的很快。”



直也又耸了耸肩,我苦笑着。



“如果能让那么多偶然同时出现,而且可以瞒天过海,我反倒想把他的骗术写出来,因为他编得实在太天衣无缝了。”



“那就让我来告诉你谜底。”他语带挑衅,“我可以将他所做的一切都给出合理的解释。”



我请他等一下,让我拿出纸笔。我准备把他说的都写下来,不错过任何细节。事情的发展已经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首先,是井盖的事。”直也娓娓道来,“这其实很简单,因为慎司刚好看到了。他刚好看到那两个开红色保时捷的人搬开井盖,也看清了他们的穿着和车号。但在告诉你时,为了逼真,故意只告诉你‘是川崎的车牌’,而且他也是听到他们的交谈,才知道他们去了‘回力球’的。”



“如果他看到了,为什么不当场制止呢?”



“他并没想到会造成这么大的意外,再说是两个比自己更高大的男生,一般人不都会装作没看到吗?况且他一个人也不可能把井盖盖上。”



我点了点头说:“然后呢?”



“他们两人离开后,因为雨下得太大了,慎司迷了路,刚好看到那个失踪的孩子叫着猫的名字。当然,他那时候完全没想到那个孩子会掉进下水道里。”



所以他才会知道“莫尼卡”这个名字——我也曾这么想。



“之后,他就搭了你的便车。你们刚好经过井盖被打开的地方。这时他灵机一动,‘对了,可以玩玩特异功能的游戏,应该很有趣。’”



“特异功能的游戏?”



“没错。这不是比告诉你‘我刚才看到了什么什么’更戏剧化、更有趣吗?我已经说过了,他很向往特异功能,当时他觉得是绝佳的机会,而且你是杂志社的记者。记者一听到这种事总是蜂拥而来,拼命炒作。”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可以。”



“这是稻村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想的?”



“对不起,”直也尴尬地说,“都是慎司告诉我的。”



“是他向你坦白说出来的?”



“对。”



“他说他很成功地骗过了我?”



“对。”



“好吧,你继续说吧。”我靠在椅背上,“我越来越有兴趣了。”



直也清了清嗓子,看了我一眼,接着说道:“当发现黄色雨伞时,他脸色苍白,那是因为他和大家一样,对那个孩子掉入下水道这件事感到震惊。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不用从雨伞上扫描小孩子跌落的情景,任谁都会吓得脸色发白,更何况他之前还见过那个孩子。”



我点了点头说:“那当然,但稻村告诉我,那孩子掉进下水道时,后脑勺撞到了下水道的边缘。这点你怎么解释?”



“当然会撞到。”直也一副豁出去的表情。“尸体上绝对会到处是伤,所以撒这么点小谎绝对不会败露,谁都敢这么说。”



“也对。我也没打算把这一点当作关键的证据。如果他真的亲眼看到井盖被打开,那么他对这件事的说法我都不列入考虑。但是——”



“你要说的是商务旅馆里的男服务员和隔壁餐厅女服务员的事吧?”直也先发制人。“这很简单,你一整晚都待在案发现场,那个女服务员去找前台伙计,慎司刚好听到他们的谈话。”



“前台伙计的绰号叫小狸,两人有时候会使用饭店一0二号房的事也都是——”



“还有,那个女服务员想要进演艺圈,”直也笑了笑,“那个前台伙计对女服务员说:‘喂,《亚罗》的记者来了。明天早上我会让他们去你那儿吃早餐,你好好服务一下,想办法成为封面女郎吧。’这也刚好被他听到了。”



的确,这是很有可能的事,很有可能。



但我对这种说法还是有些排斥,这与那天早晨稻村慎司说自己有特异功能而我不愿相信时一样。我不相信他是精于算计的骗子。



可能是我想起了当他说“再见”时那深受打击的背影,也可能是无论我相信哪一方,都显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笨蛋。



“他搭便车的那天晚上,我遇到一些不愉快的事,正准备离开老家回东京。”我慢慢说着,直也慢慢点头。“他也说中了这件事,问我是不是和谁吵了架,心里觉得很不痛快,而且他说中了我正在第四次戒烟中。这又该怎么解释呢?”



“遇到你的时候,你就一脸不快,所以他才这么说。至于戒烟——”



“怎么解释?”



“你车上的烟灰缸很干净,你一路上都没有抽烟,而且车里虽然有两个新型的充气式打火机,但都没气了,他还找到一颗戒烟糖,所以他才会这么说。”



我真是被打败了。



“你简直就是福尔摩斯嘛。那戒烟的次数呢?”



“你真的是第四次戒烟吗?想要戒烟却又戒不掉的人,会记得自己到底戒了几次吗?”直也说完,轻轻地笑了起来。“如果你的同事对你说:‘喂,这已经是你第三次戒烟了。’你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不是吗?慎司也一样,他觉得,只要说中了戒烟这件事,其他的即使稍微有点出入,也不会引起你的怀疑。”



原来是心理学那一套教人怎么说服别人的方法。



“然后,”直也直视着我说道,“就是你小时候被车撞到的事。”



“对,”我喃喃地说,“最让我惊讶的就是这件事。”



“我也很惊讶,没想到他的记忆力这么好。请你翻一下今年四月五号出版的《亚罗》。慎司告诉我后,我立刻去图书馆查了过期杂志……”



他还没说完,我就站了起来。我抓起放在架子上的那本杂志,一边翻阅一边走回会客室,终于找到了那篇文章。



那是分四次连载的“第二次交通大战”的特辑。我并没有参与撰稿,但曾和负责的记者谈过我自己发生意外的经历。尽管只是闲聊,但毕竟还是谈了。



“四月五日那一期,做了有关大型卡车意外的特辑。”直也说道。



没错。深夜里搞不清距离的小客车狠狠撞上停在路边的大卡车、冲进货车车体下的意外几率大增,那一期做了这种“潜水艇现象”的特辑。



不仅如此,特辑最后还谈到了货车驾驶座过高、后视镜有很多死角,因大型车的这种危险特性而引起的“辗入意外”始终没有减少。



撰稿记者在说明大货车转弯时前轮和后轮轨道到底有多大差异的文章中写道:“小孩子很容易被辗进车轮下。本杂志编辑部的K记者读小学时,曾在三岔路口等红绿灯时,被载着木材的货车从后轮卷进去,导致小腿受伤。据这位记者回忆,虽然货车的速度很慢,但当他发现时,已经太晚了。现在他看到大型货车,仍会不由自主地拔腿就跑……”



在三岔路口等红绿灯。



见到满载木材的货车。



不由自主地拔腿就跑。



我睁开眼睛,直也默默地点头。



“但是,这上面……”我好不容易才开口说话,“只写了我名字第一个字母。”



“他看到了,他看到你腿上的伤了。”



“什么时候?他根本没机会看到。”



“当然有。你不是去下车查看井盖了吗?那时候你不是脱下鞋子、上衣,还把裤脚也卷起来了吗?”



完全没错。



“并不是每个人的小腿上都有伤疤……而且,在事故细节上,他适度地添油加醋。即使和事实有一点出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反正你也记不得当时的细节了。”



我把杂志丢在桌上,不经意间仰头望着天花板。



“怎么会这样。”



“最后,是关于女人的事。”



是小枝子的事。



“没关系,你说吧,不管听到什么,我都不会惊讶了。难不成她是你们的表姐?”



直也却丢过来一个出乎我意料的问题。“你身上的衣服和那天晚上的是同一件吗?”



“啊?”



“是同一件上衣吗?”



“不,不是。为什么这么问?”



“回去以后,看一下案发当天那件上衣的衬里,在左手袖子靠近肩膀的地方缝补过。”



“什么?”



直也平静地说:“在钩破的地方缝补过,是用白色线缝的。在缝补的旁边,用同色线缝了片假名‘小枝子’三个字。慎司看到了。我刚才也说了,你在雨中准备下车时,把外套丢在车上,他在那时候看到了。他是这么告诉我的。”



我整个人愣住了。“真的吗?”



“千真万确。你回去看一下就知道了。”说完,直也又缩起脖子,低下了头。“对不起,说到你的隐私了。”



“我从来不知道那件衣服补过。”



我要是知道的话就不会保留到今天。



“慎司还说,补的地方很小,不是特别留意,很难发现破洞,而会注意到这种小地方的女人,不是你的太太就是情人,总不可能是你母亲吧?”直也笑了笑。“那就好像在你身上签了名,意思是说,穿这件衣服的人是属于我的。想必是个可爱的女人吧。”



她的确是个勤快、贤淑的女人。即使因为工作没碰上面,我也会立刻知道她到过我家,因为她每次都帮我把房间整理得一千二净。她常说做家事是她唯一的本事,所以她想要一个模范家庭,想要生儿育女。



“对不起,”直也又低头道歉,“正因为是这样的女人,所以不难想象你会把小时候出车祸的事告诉她,而且,提到她的名字时,从你的反应就知道你和她现在并不顺利——”



“好了,”我粗暴地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了。”



直也默默点了点头。



“还有什么?”我好不容易才问出这句话。



“没有了。只是,我有一个请求。'’



直也正襟危坐:“虽然他做的事很过分,不过,我希望你原谅他。不要生他的气……也不要再和他见面了。我会好好劝他,好好骂他。我相信他不会再干这种蠢事了,不,我不会再让他这么做了。我向你保证。”



他的眼神很是认真,嘴角紧闭。



“我不会生气的。”



我生气的话,只会让我这个成年人看起来更像呆子。



“只是,我和他见面会有什么问题吗?”



“他生病了。”直也直言不讳地说,“见到你的话,他可能又会说谎。之前把汤匙弄弯的事不也闹得沸沸扬扬吗?”



那是昭和四十九年(一九七四年)。当时掀起了一股所谓的特异功能热潮,不断有小孩子说自己只要用手指轻轻一碰,就能把汤匙弄弯,结果引发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当时《周刊朝日》揭发了这个骗术,还提倡反特异功能的活动,又引起了广泛的讨论。



“的确有过。你很了解嘛!那时候你应该还没上小学吧。”



“慎司把当时的事查得很清楚。我觉得那就像一种集体的歇斯底里。小孩子很容易受到影响,一想到自己在某些地方与众不同就会兴奋不已。”



“也包括愚弄大人吗?”



“对……慎司也和那些孩子一样。他陷得很深,症状也很严重。一定要让他清醒过来。”



直也呵呵笑了两声:“即使真有特异功能……”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如果有会怎样?”



听到我的催促,他才喃喃地说:“根本不会自己去找媒体,弄弯什么汤匙或叉子的,也不会告诉别人,而是会害怕地躲起来。一定是这样子的。”



最后,他又再三叮咛我不要和慎司见面,就当作从来不认识慎司这个人。然后,他站了起来。



“打开井盖的那两个人还没有主动投案?”



“嗯。”



“是不是慎司坏了事?高坂先生,你打算怎么做?准备向警方揭发那两个人吗?”



“如果这么做,就必须把稻村的事说出来。”直也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我知道这正是他担心的事。“我不会向警方揭发那两个人的,”我平静地说,“我也对稻村这么说,因为这么做太过分了。我相信即使我什么都不说,他们也会有所行动的。”



“希望是这样,我真的希望这样。”



直也走了。他略微前倾的背部看起来不像个年轻人,好像背负着沉重的负担。但我告诉自己,是我多想了。我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胡思乱想了,也不能太投入感情。



但我还是打电话去了“PitInn”,请那天晚上的前台伙计听电话。这可以说是一种可悲的习性,我终究无法逃开内心要求“挖掘真相”的号令。



等了片刻之后,听到了他习惯把“是”说成“四”的声音。



“哦!你不是上次那个记者吗?吓了我一跳。”



“不好意思,打扰你工作。我想问你一件事,不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



“啊?什么事?”



我问他在井盖事件那天晚上是否和女朋友在饭店聊天时,他笑了起来。



“这很重要吗?”



“非常重要。”



“哈哈。那我就告诉你。对,我们见了面。其实她九点之前就下班了,但那天晚上那种天气,她回不去,所以整晚都留在餐厅里,后来她拿宵夜来给我吃。”



“也说了一0二号房的事吗?”



“哇!太可怕了。这种事你怎么知道?千万别告诉我老板。我们每次都记得换床单。”



“你女朋友怎么叫你?”



“我吗?”



“对。她是不是叫你小狸?”



他笑翻了。“《亚罗》真是一本可怕的杂志,这种事都瞒不过你!”



“没什么。谢谢了。”我正准备放下电话,又补充了一句,“叫你女朋友别当什么模特儿了,早点和你结婚吧。”



伙计大笑着说:“等她变成一流模特儿赚大钱时,我就娶她。”



“你太天真了,太天真了。到了那个时候,你就会被她抛弃。”



“会吗?我还觉得自己是全日本最有潜力当小白脸的人呢!”



他说了句希望我有机会再度光临就挂了电话。



我好一阵子连动都不想动,只是将双肘撑在桌上。好不容易才抬起头来,问对面资料堆积如山的同事有没有烟。



“怎么了,第四次戒烟终于破戒了吗?”



“下次兴致来了,我还会再戒的。”



烟很涩。我觉得故事的发展简直太荒谬了,可为什么我竟然笑不出来呢?



那天晚上回到家,我果真在那件上衣的内衬看到了“小枝子”这三个字。



我既没有笑,也没有生气。



我拿出剪刀,正准备拆下缝线,却改变了主意。我直接把那件衣服丢进了垃圾桶。总算有一件事让我松了一口气。



那个周末,又有一个台风报到。从某种意义上说,没有比这场台风更悠哉的灾害了,因为我可以随时观察它步步逼近的样子。



这回又是风雨交加,天空像哮喘发作一样狂风大作。房子倒了,山也崩了,但没有小孩子失踪。



相反,这次的台风找到了一个小孩子。



“望月大辅的尸体找到了。”



之前接触过的分社记者通知我。



“水位上涨,尸体从下水道的淤泥中浮了上来。真可怜。”



在淤泥中。好可怜。



“解剖了吗?”



“还没有。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什么。”



一定浑身是伤吧。



那只猫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心不在焉地想着。



3



一大早就被电话吵醒。



那是熬夜校完稿子的早晨,我摸索着抓起枕边的电话,听到了佳菜子的声音。



“高坂先生吗?对不起,真对不起。”



“我告诉你,”我闭着眼睛说,“什么事都不重要。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原谅你。你不用道歉,也不要放在心上。拜拜,我要睡了。”



“等一下!不要挂!我有急事。”



“是吗?我只想睡觉。”



“好啦!真的是急事!有人找你!他一大早就来了,比我还早。是个男孩子。说一定要见你。他脸色苍白,很可怜。好啦,你赶快起床吧!”



这次是稻村慎司。



我已经保证不再见他了。我一边换衣服,一边在脑子里想着这件事。我甚至想到要打电话给织田直也。



这实在太荒唐了。我可是个大人了,况且,我也听了织田那番顺理成章的谜底揭晓,这次可不能再上当了。



我来到杂志社。我告诉自己,绝不骂慎司,也不会生气地告诉他“我什么都知道了”。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对他很感兴趣,我想听听他这次找我有什么目的。



上午九点的编辑部和熬夜时的编辑部迥然不同,可能是不再烟雾弥漫的缘故吧。佳菜子正在打扫,一看到我,立刻跑了过来。



“真新奇咧,”我对她说,“很久没有过这种心情了。但电车还真是要命。佳菜子,你每天早晨都这么挤电车吗?”



“你的脑筋还管用吧,”佳菜子看了我一眼,“他在会客室等你。你要喝咖啡吗?”



“给我来一吨吧。”



或许是偶然,慎司坐的正是直也之前坐的位子。他膝盖并拢,缩着肩膀。这一阵子,来找我的青少年好像身体都不太好。



“对不起。”他突然开了口,摇晃着站了起来。



“一大早就被人连声道歉,我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神父。你怎么了?”



“我睡不着,”慎司一屁股坐了下来,“我一直放心不下。”



他有黑眼圈,脸颊也好像瘦了一圈。我还真有点为他担心。



“你好好吃饭了吗?”



慎司摇摇头。



“怎么今天没去学校?”



“今天我请假了。”



“这样也好。回去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精神会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