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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交替宣言(1 / 2)



“生”的反面必然是“死”。



那是开始与终结。不管是什么样的生命,一旦开始存在了,就不得不迎向终焉之死。尽管任谁都很清楚这个事实,然而人们还是相当忌讳死亡的到来。回避它,逃离它,就算只有一瞬间,也想继续苟延残喘下去。



人们为此挣扎的模样有时很美丽。



不过有时——也很丑恶。



就好比位于荒野正中央的小城市·多洛潘卡城。



如今这个地方卷入的状况,正以无比明确的形式描绘出人们执着于生命的丑恶。



时间是早晨。虽然旭日在此时早应升起,城市里却还是一片昏暗。取代早晨的明亮白光而洒落在这个城市里的——不,应该说毫不留情地打在这个城市里的是激烈的雨。城市的上空被厚重的雨云所覆盖,落到地面的只有云缝间渗出来的微光而已。



染上阴影的城市——连城里的居民们也毫无生气。



他们还活着。



不过前提是“呼吸”这个行为就代表“生存”这件事。



尽管雨声正逐渐歇息,但呼吸声却蔓延了城市所到之处。就连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店面栉比鳞次,交易品的买卖络绎不绝的大街也不例外。在毗连的建筑物里,潜藏着吐息与吸气的杂乱声音。



不过反过来说……这里也就只有这样的声音存在而已。



店铺的屋檐下并没有摆出形形色色的商品。



在恐惧、混乱,以及丧失理性的情况下,人们最后采取了强盗行为。这些人们争执过的无数痕迹——说得更极端一点,无数的尸骸乱七八糟地散布在马路上。满地的尸体就这样被搁着,任凭风吹雨淋。



别说是吊唁了——就连试图整理这些尸体的人也没有。



也没有人出声责难,或者是感叹此情此景。



仿佛这一切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副惨状并非只局限在大马路上而已。



屋内、空地、小巷子里——数也数不清的尸骸随意被扔在多洛潘卡城的各个角落。好不容易幸存下来的人们也已精疲力竭了。没有人哭泣,也没有人吼叫。这些仅是没有死去的人们,只是以空虚的眼神凝视着各个角落,仿佛明天躺在那里的人就是自己一般。



不过即使如此,他们的双眸仍不时闪过……猜疑与恐惧的光芒。



任谁都在怀疑着谁。任谁都在畏惧着谁。



亲人、朋友、以及素未谋面的他人。这些关系性早就已经没有区别了。居民之间无止境地反复掠夺与杀害,造就了现在的结果。为亲密关系所累的人们全都死了。被恋人从背上刺了一刀的女人、被父母绞杀的幼儿、被孙子殴打致死的老婆婆、被好友从高处推下的男人。事到如今,早已没有任何人指望这些不具实效性的常识与道理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谁袭击自己。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谁变成敌人。



在这个出奇安静——除了偶尔不知从哪儿间歇传出某人神智崩坏似的笑声之外——的城市里,唯有尚未死去的人们反复呼吸的声音充斥在阴郁的空气之中。



只要是神志清楚的人,一定都会迫不及待地逃出这个场所。



要是被迫留在这个地方的话,说不定就会发疯。周遭弥漫着已经开始腐败的尸骸恶臭,普通人的感性绝对难以遏制呕吐的冲动。



只不过……



“…………”



那位少女却若无其事地走在这个城市里。



就算看见躺在路上的尸体,她还是不曾因此腿软,更别说是露出一丝畏惧的表情了。



这不是因为她很冷静。适用这种形容词的大前提是,该人物必须具备能够感知恐慌或迷惘的感性。我们不会用冷静这种辞汇来评定石头或机械。少女的行动很简单,她只是以机械性的动作走在泥泞不堪的路面上而已。



不过披在那纤细身躯上的却是男装——而且尺寸显然太大了。



这不是适不适合的问题。过长的袖子与下摆甚至还留有硬被撕碎的痕迹。如果少女走在和平的城市里,周遭的人们或许会对她投以怪异的视线也说不定。不过就如今的多洛潘卡城而言,少女的穿着并不算特别。



所以没有人对她行注目礼。



然而……如果有人一直追寻着少女的动向,那么他大概会注意到异常之处吧。



少女持续不断地走着。



少女片刻不休地从城市的一端彻底地扫到另一端,不管是大马路,还是窄小的巷弄,只要是那个娇小的身躯进得去的场所,她绝不放过——就在这五天之内。



那和“代行者”出现后经过的天数一致。



当然,这种情况绝非偶然。



再说,不吃不喝不休息,又要在五天内持续不停地行走,这根本就不是人类办得到的事情。



这是因为少女是“代行者”的终端——也就是“探查体”。



“…………”



少女淡淡地将情报不断传送给身为主人的“代行者”。



用那双腿走过。用那双眼看过。用那对耳听过。用那鼻子嗅过。



绝望、恐惧、猜疑、疯狂——少女一丝不漏地仔细感受如今遍布多洛潘卡城的种种空气后,再将之传送给“代行者”。人类的感情如果不站在人类的视点观察的话,还是会有很多无法理解的部份。因此,“代行者”才会透过少女这个感应器搜集情报。以这些情报为基础,“代行者”便能更有效率地检讨出更为绝望苦恼的演出。



这绝非昨天或今天才开始的事情。



至今为止,“探查体”曾一次又一次地像这样潜入人类居住的城市,并且持续将贵重的判断材料传送给“代行者”们。为了带给人们更深沉、更强烈、更晦暗的痛苦,“代行者”们仔细地观察人类们的反应,并且反复进行研究。



几百年来如是。几千年来如是。



然而——这回的情况却有点不同。



“…………”



这回可说是前所未有的破例。



“代行者”——正确名称是“神罚代行者”。



那是惨遭背叛杀害的神,为了永远诅咒人类世界而下达的诅咒本身。



为了让这个名为索隆的世界埋没在人类们的恐惧与痛苦之中,被遗留下来的十三具“代行者”轮流启动一具,为地上带来一定的“神罚”后,在下一次启动前又消声匿迹。



它的威力是绝对的,它的存在是不可侵犯的。



人类的肉身之躯别说是要与之抗衡了,甚至连接近它都办不到。



因此,一具“代行者”就足以造成充份的威胁……根本没有必要同时以复数启动。只要一具“代行者”就能轻易地烧光村落,击溃城市,名符其实地在瞬间杀伤无数的人类。



所谓的绝对者,指的正是如此。



在这数百年间,这种情况未曾移易。



直到——那个黑色的钢铁巨人出现为止。



〈渎神之主〉。



在这个名为索隆的世界里,唯一得以歼灭“代行者”的存在。



这个钢铁巨人的出现证明了“代行者”既非“不灭”,也非“绝对”的事实。



它让人们认知到“代行者”的威胁是能够去除的。



这种情况对“代行者”而言相当不利。



就算希望是多么遥远、多么渺小——倒不如说正因为如此,希望才能在这个充满绝望的世界里绽放灿烂的光芒。为了继续将人们强行囚禁在绝望之中,“代行者”必须是不可抗拒力,同时它的威胁也必须是绝对的。



因此,比起原本的行动,“代行者”们优先选择歼灭〈渎神之主〉。一看到无法以单体战胜〈渎神之主〉,“代行者”立刻以复数启动,才造就出以复数体发动攻击的破例行动。



这是因为——〈渎神之主〉的出现,让“代行者”们不得不被迫改变自身的观点。〈渎神之主〉是“代行者”们被赋予的第一个“敌人”,也是除了单方面地歼灭人类以外,第一次得到的“目的”。



因此——



“…………”



少女在雨中漫步而行。



她的正面有一具。



她的背面有一具。



她的右手边有一具。



她的左手边有一具。



总计——四具。



巨大直立的人型黑影在城市周围高高地耸立着。



四具“代行者”包围这座城市已经有五天了。



然而“代行者”却没有降下任何“神罚”。四具“代行者”什么事也没做,就只是存在于那里而已。以巨大黑影之姿忽然出现在城市的东南西北,并且包围了城市的四具“代行者”,就只是化为恐惧的绝壁持续地耸立着而已。



这是前所未闻的事情。



如果四具“代行者”同时出现的情况是异常的话,那么“代行者”连日来什么也没做,就只是包围着人类聚集的城市,这种现象就更不寻常了。



当然……“代行者”的周围依旧产生了必杀的“奇迹”领域。只要有人踏进这个圈子里,他的〈存在子〉记述就会被破坏得一干二净,肉体也会瞬间灰飞烟灭。



因此,就算再怎么恐惧,城里的人类还是无法逃出来。



在可谓绝对之死化身的影子巨人们持续地包围之下——却还能遵循理性行动,多洛潘卡城的人们并没有这种胆识。



说来真是讽刺。



已经累积数百年的历史赋予了“代行者”某种“权威”。就算“代行者”并未展现出任何自发性的行动,人们还是会随恐惧起舞。多洛潘卡城的居民们自顾自地陷入恐慌状态而引发暴动,彼此之间反复掠夺与杀害,结果城里的人口锐减到一半以下。



“心肺功能停止人口,六成——”



“探查体”的少女——“代行者”重新利用过去被称为茉莉的外壳而制造出来的终端——以欠缺抑扬顿挫的口吻低喃。



“自昨日起,几乎无变化。”



从围城开始过了三天左右,城里的人口减少率开始呈现稳定的趋势。



“代行者”一开始出现时,城里产生了大量的死伤者。



这是狂乱的居民们强行逃离城市时造成的伤亡——接近“代行者”而化为尘埃者有七成,在混乱状态中死于事故者有三成。



接下来——随着时间流逝,被攀升的不安与恐惧逼得丧失理性,进而对同城的居民们施以加害行为的人增加了。这时惨遭杀害的死者远远凌驾当初笼罩在“代行者”的奇迹圈而死的人数,最后累计的六成死伤者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然而这个状态也延续不久。



就算那是极限状态——人类还是会习惯的。至少人类无法长时间维持由恐惧与疯狂激发的兴奋状态。一旦跨越了某一道界线,这种兴奋状态就会被屈服侵蚀,接下来人类就会陷入连这一点都意识不到的虚脱状态中。连名为紧张的线都被切断之后,幸存下来的人类就像断了线的牵线人偶一般,只是无力地瘫坐在城里的各个角落。



尽管衰弱而死与冻死者以一定的速度产生,不过那却无关乎人口的大量减少……多洛潘卡城的人口就这样以平缓的下降曲线持续减少。出现死于饥饿者,或者是死于卫生条件低落——死于腐败的遗体造成的某些疾病者,都是更早以前的事了。



也就是说,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了。



现在的状况——姑且不论事情对错——已经安定下来了。



也就是说……



“要脱离现状似乎需要突发性的状况变化。”



少女自言自语似的进行状况报告。



少女的报告应该没有夹带任何主观意识,也并非追求自己口中的“突发性的状况变化”才是。



然而——



“…………”



茉莉停下脚步。



这是因为她的背后……远方突然传来声响。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犹如远雷,宛若地鸣,重重堆叠的低沉音群震动了被雨水濡湿的空气。



那并非绝望的叹息。亦非狂乱的嘶吼。



那是——欢呼声。



当然,那并不是出自于一个人的嘴里。满是希望与喜悦的声音宛如从虚空里渗出来似的逐渐增加,眨眼间就覆盖了整个多洛潘卡城。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原本绝望至极,一切的希望都灭绝的城市里——如今却涌现出轰然的欢呼声。也不知道城里的居民们到底是潜藏在哪儿,只见他们跨过,或者是踩过躺在地上的尸体,接二连三地出现在大马路上。



大概是因为这条大马路上的视野最好吧?



“…………”



茉莉伫立不动地环顾起周遭。



直到方才为止,这个城市显然还被囚禁在缓慢的死亡之中。残存下来的居民们本应失去了气魄,名符其实地化为只是呆坐着静待死亡爬向自己的活尸才对。



然而——现在。



原本连站起来的气力都失去的人们,却争先恐后地——不,有时甚至还有余力对弱者伸出援手——走到大马路上,并且抬头仰望乌云笼罩、阴雨绵绵的天空。



不,不对。



他们抬头仰望的并非天空。



而是朝这里而来的存在。



“…………”



混在不知不觉地挤满了大街的人群中——名为茉莉的“探查体”抬起那双空洞的眼眸。



“那是……那是……!”



“看啊……快看啊……那是……!”



“……那就是……!”



人们不顾落到身上的雨水,纷纷伸手指向远方的天空。



他们的表情里带有希望。



人们原本沉浸在绝望带来的失魂落魄与猜疑之中,如今表情却突然大放光彩。这种转变让人无法联想到眼前的是同一批人。他们手牵着手,抱起了孩子,并且齐声大吼。在交错的叫声中,甚至还混杂着笑声。



连朝阳都看不到的阴雨早晨。



被绝望的巨影包围的城市。



就算如此,人们——还是笑得出来。



那是……



“——希望。”



茉莉低喃。



“即是在这种状况下诞生的产物——”



那是确认的话语。



她——正确地说是她的本体早已预测到这种事态。不,甚至可以说事态之所以会演变至此,都是“代行者”事先做好了准备,才会造就这场在绝望中诞生希望的演出。



“希望之源——那是。”



雨声与欢呼声中混杂着异音。



既沉重又坚硬——那是巨大金属块嘎吱作响的声音。



在天空的另一端,巨大的影子横切过漆黑的雨云。



那个影子既扭曲,又带有人类的外形。



“——〈渎神之主〉。”



轰——天空咆哮着。



在下一个瞬间……阴暗的天空被凿出一个宛如弹痕的巨大孔洞。



巨大的人型突破厚重的云层,从云层底下一跃而出。



外形暧昧的影子凝聚成明确的轮廓后,那个异形——身上长着好几根突起物,宛如铠甲般具备了异样均衡感的巨人,就这样展露在众人的眼前。



它是黑色钢铁的重巨人。



不——是巨神。



足以与神遗留下来的诅咒抗衡,同时也是人类最强的唯一兵器。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城里欢声雷动。



“是救世主殿下!”



“他来了!”



“他来拯救我们了!”



人们一边在雨中高举着拳头,一边大声呼喊。兴奋唤来兴奋,并且化为足以将部份打下来的雨转变成水蒸气的热烈氛围,充满了周遭一带。



任谁都为绝望中获得的希望感到狂喜。



唯有一人除外。



“…………”



那就是茉莉。



她依然以不带任何感情的观察者眼光,淡淡地注视着翩然降临到城市外头的钢铁拟神。当然,她并非受到感动。她那冷静透彻的双眸只是精密又正确地盯着“代行者”的“敌人”而已。



因此——



“突发性状况变化发生。”



茉莉呢喃。



“〈渎神之主〉出现。然而〈渎神之主〉的状态与之前的情报之间出现差异。”



没错。



虽然狂喜的人们并没有注意到——不,考虑到任谁都是第一次亲眼目睹〈渎神之主〉的情况,那么他们会没注意到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就像宣告故障的不协调音一样,大小无数的钢铁摩擦声环绕着从天而降的〈渎神之主〉。如果是熟知以前的〈渎神之主〉的人,大概会对眼前的情况皱起眉头吧。



〈渎神之主〉的状态并不完善。



茉莉的眼与耳瞬间察觉到这个事实。



——————————



“日语里似乎有句话叫做‘有福之人不用忙’的样子。”



聂罗·欧托鲁奇露出些微苦笑说。



他是支配秘密结社〈雷涅盖德〉的五家族之一·欧托鲁奇家的年轻族长。这位美青年拥有一头清爽的银发与端正白皙的脸庞,带给观者一种女性化的印象。



(插图)



“与其不断使出各种小聪明的手段,倒不如彻底做过必要的处置后,再静下心来等候结果——那句话的意思似乎是这样的。”



“——卿想说什么?”



和聂罗同坐在一张圆桌旁的泰罗伊德·玛布罗扭曲着那张神经质的脸问。他的声音里明显地透出了憔悴之色。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毕竟唯一能对抗“代行者”的最大战力——也就是〈雷涅盖德〉的王牌〈渎神之主〉,如今正脱离了五家族会议的掌控。在这种状况之下,〈雷涅盖德〉收到了“代行者”出现在多洛潘卡城的报告。而且还是一次四具。当然,失去了〈渎神之主〉的〈雷涅盖德〉无计可施。



这样继续下去的话,至今为止的功绩——为了把省吾·香芝拱成“救世主”而做的重重安排,就会全部化为泡影。



“不。我的意思是——各位稍微放松一点会比较好。”



聂罗带着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说。



这里是圣庙内——五家族专用会议室。



这个房间是秘密结社〈雷涅盖德〉的最高意志决定机关·五家族会议——也就是〈弑神罪人〉的后裔柯德兰、玛布罗、路思波力提、欧托鲁奇、因培拉斯等各家族族长们集会的舞台。尽管室内非常宽敞,但除了巨大的圆桌与五张椅子之外,多余的家具与浮躁的气氛可说是完全不存在。毕竟这里乃是五家族族长们进行权谋术数之争的战场。



然而现在——这间会议室里却充满了更甚以往的紧张气氛。



这是因为他们同时面对了好几个无法忽视的严重问题。



首先是——“血族”的存在。



不用拟神杖就能操控奇迹术的神秘集团。他们的“力量”本身当然是个威胁,不过更让人感到恐惧的是该组织的机密性,直到不久之前的袭击为止,〈雷涅盖德〉甚至无法掌握他们的存在。



他们的根据地是哪里?组成人员有几人?资产有多庞大?还有该组织信奉的理念又是什么?这些事情——〈雷涅盖德〉全然不知。唯一明白的只有他们是与〈雷涅盖德〉敌对的组织而已。



再者——加剧这股威胁的是第二代救世主雷奥·笹原·史普林菲尔德,以及前姬巫女安洁莉特·路思波力提。



虽然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光就报告看来,两人似乎与“血族”相互勾结的样子。



虽说已经是数年前的东西了,不过前姬巫女安洁莉特熟知〈雷涅盖德〉的内情,以及代表〈渎神之主〉的各种机材与设施。这样的她站在“血族”那边——也就表示“血族”方面得到了许多与〈雷涅盖德〉有关,又相当深入的情报。相对地,〈雷涅盖德〉却没有得到任何关于“血族”的情报。



对于以秘密结社的型态来维持组织的〈雷涅盖德〉而言,被外人——特别是被敌对者掌握了组织的全貌,这种情况可说是相当致命的。



而最后是——超巨大拟神机〈渎神之主〉。



〈雷涅盖德〉的王牌被“血族”强行夺走,下落不明,至今尚未回到五家族会议的掌控之下。对于以打倒“代行者”,以及支配往后的世界为存在目的的〈雷涅盖德〉而言,在完成这两者上必备的〈渎神之主〉遭受夺取的现在,形同于手脚被扯断的状态。不仅如此……由于多洛潘卡城出现了“代行者”,附近的民众间已经出现了期盼〈渎神之主〉“降临”的声浪。



要是这时不出动〈渎神之主〉的话,视情况转变,民众间很有可能会产生不信任感。就算再怎么用情报操控遏止这股不信任感,终究还是有极限的。如果只有多洛潘卡城就算了,要是今后这种情况一次又一次地不断发生,那么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民众对于〈渎神之主〉的敬畏,也极有可能会随之崩溃。



因此,〈雷涅盖德〉拼了命地搜寻〈渎神之主〉的下落。



不过索隆实在是太大了,而身为秘密结社的〈雷涅盖德〉人手又太少了。



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五家族会议依然没有得到多少有关〈渎神之主〉与“血族”的情报。



然而…………



“…………”



率先做出反应的是因培拉斯家族族长——杰布隆。



虽然因培拉斯家是起源于剑舞师的武门一族,不过这个宛如磐石的家族统帅更是〈雷涅盖德〉内首屈一指的武人。就算这男人早一步感受到有人接近的气息,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杰布隆回头望向会议室的大门。



就在这个瞬间——



“——报告!”



大门的另一边响起了声音。



“……!”



泰罗伊德与圆脸的路思波力提家族族长——巴尔玛斯,两人露出惊讶的表情面面相觑。早已感受到报告者存在的杰布隆就不用说了,连聂罗也一脸泰然,完全没有对突如其来的报告感到惊讶的样子。



而且——



“…………”



欧托鲁奇家族族长反而恶作剧似的眨着细长的红眼——身为柯德兰家族族长,同时也是五家族会议议长的巴尔德并没有漏看这一幕。



(——简直就像是事先知道会有报告传来一样。)



正当巴尔德想着这种事情的时候……会议室的大门往左右两边敞开,门后出现了一个气息紊乱的男子。恐怕他是为了尽早向五家族会议报告,才从“圣庙”内的某处一路狂奔过来的吧。



“发现〈渎神之主〉了!”



“哦哦!”



面露喜色探出身子的是巴尔玛斯与泰罗伊德。



杰布隆则是像平常一样如岩石般面无表情。聂罗也一如往常地——只露出了游刃有余的淡淡笑意而已。



“找到了吗?”



“一时之间,我还在想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巴尔玛斯与泰罗伊德带着满脸的笑容互相点头。



在巴尔德的眼里看来,他们两人的单纯实在是让人不得不为之苦笑。



现在还只是“发现”而已。那根本就不是〈雷涅盖德〉凭自己的力量“找到”的。



这也就是说——



“现在高兴还太早。”



听了巴尔德所说的话,巴尔玛斯与泰罗伊德回过头来。



“〈渎神之主〉可是还没回到我等的支配之下哦!”



没错。



〈渎神之主〉与其驾驶者省吾·香芝,两者终究有可能是以“血族”之物的身份降临多洛潘卡城。



也就是说,“血族”或许取代了〈雷涅盖德〉虎视眈眈的地位——把〈渎神之主〉与其驾驶者当作傀儡,进而支配打倒了所有“代行者”后的索隆——也说不定。如果那就是“血族”的目的,那么他们强夺〈渎神之主〉的理由也不难理解了。



“——快报告详情。”



巴尔德催促着报告者。



“是——”



在五家族会议的议长,也就是实际上位居〈雷涅盖德〉顶点的男人一声令下,男子重新端正姿势。



“〈渎神之主〉如今正在特莱欧高原上空飞行中。据推测,〈渎神之主〉应该正朝着贸易都市多洛潘卡城前进——”



一瞬间将视线落向手中的纸上后,男子又继续说:



“〈渎神之主〉恐怕是意图与出现在多洛潘卡城的四具‘代行者’交战——”



“除了自己主动回来之外,又在没有任何指示的情况下赶赴现场。我们可得好好地感谢救世主殿下呢。”



聂罗带着苦笑的表情说。



“坐在上面的是省吾·香芝吗?”



“……这点还未确认——”



报告者含糊地回答巴尔德的问题。



然而——



“〈渎神之主〉原本就是配合省吾·香芝而进行调整的。其他人应该不可能运作才对——”



提出这种主张的是泰罗伊德。〈渎神之主〉身上搭载的各种奇迹术机关几乎是出自于玛布罗家的设计。所以泰罗伊德会说得好像自己的事情一样,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不过——



“我们并不清楚‘血族’在奇迹术机关方面的技术水准。”



巴尔德却这么说。



“万一那些家伙们的技术在我等之上,那么他们不就有可能把驾驶者替换成其他人吗?”



“那种事情——”



是不可能的。不过泰罗伊德似乎也无法如此轻易断言的样子。



不用拟神杖就能行使奇迹术的“血族”——尤其是他们的奇迹术相关技术水准方面,更是超乎〈雷涅盖德〉的想像之外。



“再说……”



杰布隆罕见地插嘴说。



“就算省吾·香芝驾驶着〈渎神之主〉,他也未必会回到我们的指挥之下。”



“这话是什么意思?因培拉斯卿。”



巴尔玛斯皱起脸来问。这位路思波力提家族族长表现出轻视杰布隆,对他的发言感到厌烦的态度。



然而——



“他绝非我们的同志。在他的眼里看来,我们只是一群挟表妹为人质,强迫他当救世主的残酷恶徒罢了。如果他基于什么理由而有意舍弃表妹的话,那么他很有可能就这样带走〈渎神之主〉,再也不会回到我们的身边了。”



“…………”



就连巴尔玛斯也只能保持沉默。



杰布隆说得一点也没错。巴尔玛斯与泰罗伊德大概有轻视他人——轻视被自己当成棋子利用之人的倾向。这点在面对身为救世主的省吾·香芝时也是一样的。反正他只是个小鬼——这种想法在他们的态度里随处可见。



相较之下,杰布隆不仅实际上担任省吾·香芝的监护人一职,也充份掌握了他的人格与行动理念。



没错。老实说,这回〈渎神之主〉遭到强夺的事件中,省吾·香芝会不会是自愿被带走的呢?——这样的疑问一直是五家族会议上悬而未决的议案。



在他与姬巫女梅莉妮·柯德兰的通信纪录里,留下了带有这种意味的对话。



而且省吾·香芝之前已经有过一次行踪不明的纪录了。



也就是〈艾克诺德拉斯真教会〉一事。



如果事情的开端纯属偶然的话,那么他那时应该也是偶然间被教会的驻留派遣士收留的——不过不管怎么说,省吾·香芝希望逃离〈雷涅盖德〉的支配下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辛苦你了——退下吧。”



巴尔德慰问男子的辛劳后,便命令他退出房间。



报告者深深地行了一礼——然后离开了会议室。



“——就如同各位所听到的。”



巴尔德以猛禽类般的锐利视线环顾在场众人。



“虽然现况还有很多不明朗的部份——不过我们已经无暇进行琐碎的讨论了。我认为应当解除姬巫女们的禁足处分,并且将她们派往现地。”



“那样——”



仿佛要打断巴尔玛斯所说的话似的,巴尔德接着说。



事实上,现在的确不是进行琐碎议论的时候。要是像平常一样配合脑袋转得慢的人,很有可能会错失良机。



“只要进入一定的距离之内,飞行船就能干涉〈渎神之主〉的机能。而且姬巫女之中有我的女儿,也就是深受省吾·香芝宠爱的梅莉妮,以及他寄以信赖的蓓尔提雅·因培拉斯。我认为这样的安排不管在机能面或精神面上,都能将省吾·香芝彻底地置于我等的控制之下。”



“…………”



“…………”



当然,其他人也能操作飞行船的装置——不过最熟悉装置的必然是现任的姬巫女们。不管怎么看,巴尔德的提议都是最适切的对策。



泰罗伊德与巴尔玛斯只是沉默不语,杰布隆与聂罗也没有异议的样子。



“那就解除姬巫女的禁足处分,并且尽快将飞行船派往多洛潘卡城。在〈渎神之主〉置于飞行船控制下的同时,立刻开始与‘代行者’交战——有人有任何异议吗?”



当然,回应巴尔德的只有四人份的沉默。



巴尔德满意地点点头后——便转头面向杰布隆说:



“至于联络姬巫女们解除禁足处分这方面,就交给因培拉斯卿了,可以吗?”



“了解。”



杰布隆简短地回答,并且点了点头。



(……这个男人在想些什么,也还出乎意料地难以看穿呢!)



巴尔德不经意地想着这种事情。



巴尔玛斯与泰罗伊德——或许连聂罗也是——感觉不太重视这位因培拉斯家族族长。因为本人天生可谓憨直的性格,以及因培拉斯家在五家族中屈居末席的事实,所以杰布隆一直以来从未成为五家族会议的中心。



然而——随着时间过去,这个男人在五家族会议上越来越让人无法轻忽。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救世主省吾·香芝的监护人。



当然,那只不过是个头衔而已。监护人这种立场并没有伴随着任何特权。宅邸的周边警备原本就配置了许多精通武术的因培拉斯家族之人,而且杰布隆也没有做出任何抢先其他人的具体行为。正因为如此,巴尔玛斯与泰罗伊德才会默认他担任监护人。



不过……这种情况今后未必能一直持续下去。



虽说那是出于省吾·香芝本人的期望,不过就因培拉斯家的权势而言,故意跳过其他四人而就任监护人之职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要是因为专断独行而被其他四家盯上的话,在五家族会议上很有可能会被孤立。柯德兰家、玛布罗家、路思波力提家也就算了——因培拉斯家与欧托鲁奇家根本就没有能够与其他四家敌对周旋的“体力”。



况且对于原本就表现出有点反抗的态度,又二度脱离了〈雷涅盖德〉控制下的第四代救世主省吾·香芝,巴尔玛斯与泰罗伊德两人都已经死心了,同时也积极地检讨召唤第五代救世主的相关事宜。



要是真的召唤了第五代救世主,那么省吾·香芝就没有用处了,站在监护人立场的杰布隆只会招致其他四家的反感,结果得不到任何好处——这种情况也是很有可能会发生的。



就这个意义上看来,杰布隆的立场可说是既微妙又纤细。



而且因培拉斯家族族长也不是昏庸到不明白这种道理的人。



如果他是全盘理解了一切而就任监护人的职责——



(因培拉斯卿——你为什么要如此地袒护省吾·香芝呢?)



那是不懂权谋术数的武人一时失策吗?



又或者只是单纯的一时兴起呢?



还是说——



“——那么。”



无论如何,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多想了。



巴尔德为会议做了总结。



“即刻起,我等开始进行〈渎神之主〉的支援与回收作业。希望各位能克尽自己的职责——为了我等〈雷涅盖德〉五百年来的夙愿。”



“——为了人类支配的世界。”



齐声唱和后,所有人都点了点头——接着便各自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一开始是杰布隆,再来是巴尔玛斯与泰罗伊德,最后聂罗瞥了巴尔德一眼后,也走出了会议室。



默默地目送他们离去的背影后,巴尔德将手肘靠在圆桌上,并且握起双手。



他把下巴靠在手上,然后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



“——省吾·香芝。”



巴尔德低声呢喃。



仔细一想,自从第一次失踪回来后,省吾·香芝感觉上就有哪里不一样了。



姬巫女们的报告也验证了这一点。他看起来就像从以前那个任情况摆布的少年,转变成心怀某种志向的男人一般。



那是因为看过〈雷涅盖德〉的“外面”后,价值观产生变化的缘故吗?



还是说……



“要是我等拱为救世主的人类是个懦弱又没有自主性的人,那的确是件很困扰的事情。不过——”



要是太过于独立也很麻烦。



自己思考自己决定的人偶——是没有必要的。傀儡就该认清傀儡的本份。就这个意义上而言,差不多该管教一下第四代救世主了。



要不然很有可能会产生第二个雷奥与安洁莉特。



“……这女儿还真了不起啊。”



巴尔德露出微微的苦笑说。



他说的是梅莉妮。



当然,巴尔德是为了让梅莉妮成为救世主的宠妃,才会将她送到省吾·香芝的身边。其他家族的族长们恐怕也是抱持着同样的想法吧?让容貌秀丽的少女们委身于省吾·香芝,进而成为束缚操控救世主的“温柔枷锁”。姬巫女们肩负着这样的期待。



而梅莉妮率先被省吾·香芝拥抱,漂亮地完成了自己的职责。



如今省吾·香芝显然特别重视,也特别疼爱梅莉妮。



不过……



“有点做过头了吗?”



有时女人能将少年转变成男人。



近来,省吾·香芝身上的自主性急速地成长——有时甚至还表现出把〈雷涅盖德〉耍着玩的动向。这不单只是看过“外面”的缘故而已,梅莉妮必然也有影响。省吾·香芝抱过梅莉妮后,得到了身为男人的某种自信与自觉。



这是巴尔德他们不乐见的效果。



能让男人成长原本是身为好女人的条件。



不过却让他成长过头了。



用以剥夺省吾·香芝的自由意志,好让他依附〈雷涅盖德〉而活的温柔枷锁——这是梅莉妮原本被赋予的职责。要是培育出不必要的自主心的话,也未免太本末倒置了。



况且……



“比起‘父亲’,还是以‘男人’为优先啊……”



有时男人能将少女转变成女人。



梅莉妮被省吾·香芝拥抱后,在身份的自觉上,省吾·香芝的“女人”似乎变得比隶属于柯德兰家的姬巫女更占优势。在杰布隆担任监护人一事上,梅莉妮事前也没有传来报告。受到省吾·香芝的宠爱,又和蓓尔提雅·因培拉斯交好的梅莉妮,再怎么想都不可能不知道监护人的事情。



她显然是故意拖延向巴尔德报告的时间。



恐怕——她是为了保护省吾·香芝的人身安全,并且制造出巩固立场的情况。



“差不多也该做点处置了。”



巴尔德这么呢喃后——便站起身子。



——————————



要说当然也是很理所当然的。



“……呜…………”



省吾一边咬紧牙关,一边发出短暂的哀号。



“……果然……还是太乱来了吗……?”



当然,那只是无意间从嘴里冒出来的自言自语罢了。平常这些话只会无意义地消散在钢铁的密室中。不过——如今却有个仿佛在耳边窃窃私语的声音回应了省吾的呢喃。



“省吾殿下?”



那是个可爱的声音。



“您身体不舒服吗?”



听到这句仿佛搞不清楚状况……不,显然是真的搞不清楚状况……听到这句欠缺紧张感的慰问,省吾露出了微微的苦笑。



特丽法斯基亚塔。



在被称为“庭园”的封闭社会里,在名为“血族”的集团中,被极为偏颇的价值观扶养长大的少女。对她而言,这个世界里几乎都是首次见闻之物。



况且她是失明的。



她也不可能正确地理解自己现在身处的情况为何。



“与其要说是身体不舒服——”



省吾突然词穷了。



他——的确感到身体不适。



身体很沉重。全身关节很疼痛。双眼模糊。耳里也听得见如耳鸣般的声音。恐怕全身各处正产生许多细微的异常吧。



然而原因并不在省吾的体内。



(不对劲的……是〈渎神之主〉吧。)



省吾他们现在的所在之处是〈渎神之主〉的头部——也就是驾驶者室。



一旦关上了门,被钢铁保护的密室就会完全密闭,与外界断绝接触。为了在这种封闭空间里操控〈渎神之主〉,驾驶者除了味觉以外的五感全都连接到〈渎神之主〉的感应器上了。



也就是说……事实上,现在的省吾既是自己肉体的主人,同时也是〈渎神之主〉的大脑。



〈渎神之主〉原本就不是不需维修的兵器。如今他感受到的身体不适,并非来自于他那活生生的肉体,而是在长时间未经整备,又没有姬巫女们支援的情况下启动〈渎神之主〉——也就是所谓的勉强而为所造成的结果。



“——我要着陆了。抓紧我。”



“是。”



坐在膝盖上的少女用手臂紧紧环抱住省吾的脖子。虽然驾驶者席上有用来保护省吾的皮带,不过那只能供一人使用。这间驾驶者室原本就不是为了让两人以上的人类运用的。为了保护特丽法斯基亚塔免于冲击或其他伤害波及,两人只能紧紧地互相拥抱而已。



不过……现在的省吾当然没有余力去感受少女柔软的身体。



(〈渎神之主〉——应该不至于会被着陆的冲击分解吧。)



省吾一边以浮现在脑海中的想像画面慎重地控制奇迹术场,一边注视着急速迫近而来的地面。



(对手有四具……一旦被包围了会很不利,也不能让它们有多余的时间采取额外的战术。)



省吾将〈渎神之主〉的视觉切换到广角影像,并且进行确认。他俯瞰多洛潘卡城,确认了四具“代行者”的位置。



东南西北,四具“代行者”漂亮地配置在四个方位。距离〈渎神之主〉着陆地点最近的是北边的那一具。这具要尽可能地以快攻打倒。然后接下来——以顺时针方向看,剩下东、南、西三具。不过比起打倒剩下的三具,反而应该优先将它们引开城市。特别是南边那一具。一旦被北边那具耽搁了时间,南边那具极有可能会横跨城市逼近而来。如此一来,城里的居民们就会全数灭亡。



(这样说来——我就必须率先发动攻击吧!)



大概是已经习惯了吧?



省吾极为冷静地在脑海中编排战术。



“——〈破神之弓〉!”



在省吾下令的同时——随着一阵金属摩擦的声音响起,安装在〈渎神之主〉手腕里的数座奇迹术机关也跟着运转了起来。力场形成炮身,并且展开了炮击战用的武装。



钢铁巨人一边落下,手腕上一边生出又长又大的半透明炮身。



“首先是——”



南边的那一具。



(插图)



功率输出固定在六成。以全力攻击的话,或许能轻易打倒那具“代行者”也说不定,不过〈渎神之主〉的动作在炮击后有可能会变迟钝。总之,现在只要能或多或少伤到那具“代行者”,达成牵制的效果就好。



然而……



“……!”



省吾愕然地看着自己的——不,是看着〈渎神之主〉的右腕。



展开力场所形成的炮身,就像寿命已尽的日光灯一样明灭闪烁——然后消失了。



这显然是运转失常的结果。看来不经过〈雷涅盖德〉的整备,又没有得到姬巫女们的支援,果然还是没办法顺利运作的样子。



(糟了——)



这样下去,〈渎神之主〉只能进行近身格斗战了。以四具“代行者”为对手的话,无论如何都会演变成腹背受敌的情况——至少省吾无法一边保护自己的背部与城里的居民,一边进行战斗。



这样的话……



“呜——”



〈渎神之主〉着陆了。



虽然〈渎神之主〉在飞行时,身上也产生了许多细微的金属摩擦声,不过——此时钢铁巨人的身体摩擦声却特别响亮。无路可逃的〈渎神之主〉全身累积了名为应力的疲劳,而省吾也切身地感受到了。省吾也很明白,一旦这股疲劳超出极限,身体就会招致破裂与粉碎的下场。



“——!”



冲击也袭击了本应被奇迹术场重重守护的驾驶者室,紧紧抓着省吾的特丽法高声喊出不成声的悲鸣。和能做好心理准备的省吾不同,双眼看不到的她感到更为惊慌。



不过省吾没有余力去顾虑特丽法。



(没有余力——)



事到如今,省吾更深切地感受到,姬巫女们与〈雷涅盖德〉的整备员们肩负着多么重要的职责。



〈渎神之主〉并不是汽车。它是以会毁坏——越是使用,越容易不停毁坏——为前提而制造出来的兵器。因此,〈渎神之主〉必须时常修理有问题的部份并更换零件,也就是必须进行所谓的“新陈代谢”。如今的〈渎神之主〉却没有这些支援。这就好比——硬是让尸体动起来一样。



然而……



(我得尽快打倒两具“代行者”才行。)



险恶的嘎吱声作响的驾驶者室中,省吾这么想着。



着陆的冲击扬起了大量土砂——在轰然卷起的帷幕后,省吾的,不,〈渎神之主〉的眼睛捕捉到巨大的黑色人型。



那就好像〈渎神之主〉本身投射在粉尘布幕上的影子。



“代行者”——



“〈诛神之刃〉!”



省吾重新启动接近战用的武装。



虽然不知道会不会启动的不安一瞬间掠过省吾的脑海里,不过爆裂螺栓还是推出了具有实体的两枚刀刃,并且从〈渎神之主〉的手腕长长地延展出来。



原本——为了抑制“圣遗物”的活性化而填充在〈渎神之主〉各部位的“原罪物质”,如今透过管线集中到右腕上。“原罪物质”一边在展开的两对刀刃中进行限制循环,一边展开令神之力无效化的“亵渎领域”。



如果是这把刀刃的话,应该可以斩断构成“代行者”的诅咒才是。



然而……



(……果然……)



右腕上还残留着一点僵硬的感觉。



同时〈渎神之主〉全身也摩擦得嘎吱作响。这并非具体上有哪里怎么了,而是整体的动作都很迟钝。就像硬是让生锈的机械动起来般的不协调感,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而且……洒落在驾驶者室里的“圣光”也变得越来越微弱了。



可说是〈渎神之主〉主动力的“圣光”已经掉到仅剩状态完善时的两成。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省吾硬是将无法保存的“圣光”用在维持奇迹术回路上。



(不过我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省吾让因着陆的冲击而跪在地上的〈渎神之主〉站起来。



就连一瞬间都不能浪费。



仿佛要推开尚未平息的砂尘似的,巨大拟神机往前突进。



如果这时有人能在近距离下观看〈渎神之主〉的话,大概会注意到它的全身正掉出——不停掉出有如细小尘埃般的东西吧。正确地说,那并非尘埃,而是劣化或破损的部份零件正从〈渎神之主〉本体脱落。



如今的〈渎神之主〉正可谓满目疮痍——形同全身不停流血的状态。



“可……可恶。给我撑下去!”



省吾一边大叫,一边将〈诛神之刃〉砍向近处的“代行者”。



然而带有旗开得胜之意的这一击,却切开了虚空。



被闪开了。



“代行者”就像水底摇曳的水草一样,以感觉不出重量的动作回避了〈渎神之主〉的一击。“代行者”往后退,并且拉开了距离。



“等等!”



省吾大叫着追赶“代行者”。



可是——



“省吾殿下——”



省吾的耳边突然响起特丽法斯基亚塔有点不安的声音。



她大概只是因为不了解状况的不安,才会呼喊唯一能依赖的存在,也就是省吾的名字。



不过,省吾在这个瞬间却尝到了宛如头上泼了盆冷水般的感觉。



他忘了。



忘了现在特丽法斯基亚塔也坐在〈渎神之主〉里。



虽然这个世界——索隆的人类无法对抗“代行者”的理由有好几个,不过其中之一就是索隆的人类无法靠近“代行者”。索隆的人类光是靠近“代行者”,其〈存在子〉就会受到干涉而化为尘埃。之所以特地从异世界将省吾召唤过来,作为〈渎神之主〉的驾驶者,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也就是说。



一旦〈渎神之主〉发起接近战,特丽法斯基亚塔就会死。虽然不知道要接近到什么程度的距离内,才会触及“代行者”的绝对杀伤圈,不过这并非可以一试的事情。



“可恶——该怎么办啊?”



现在也没有闲时间让特丽法斯基亚塔下去了。



不能使用中距离炮击战用的〈破神之弓〉——着实损失惨重。就算挖起附近的岩石扔过去,也不可能打倒“代行者”。



“省吾殿下?您怎么了?”



“没什么。什么事情也没有。”



“可是——”



“抱歉,你稍微安静一下。”



虽然感到过意不去,不过省吾还是这么说,好让特丽法斯基亚塔住嘴。



省吾没有多余的心力。思考也乱成一团。



找不到能够顺利化解僵局的对策。



唯有焦躁在他的脑海内无意义地空转。



……就在这个时候。



【……吾殿下,省吾殿下!】



“咦……?”



一开始——省吾以为那是自己焦虑过头而听到的幻听。



然而在下一个瞬间,他的胸口便洋溢着足以令全身颤抖的喜悦。没错。就算隔着通信机,就算混入了杂音,省吾还是不会听错。那是他最爱的女人的声音。



“……梅莉妮!”



【是……省……吾殿下。我是……梅莉妮!】



这恐怕是“代行者”在附近造成的影响吧。尽管充斥在通信里的杂音让省吾难以听清楚,但那确实是梅莉妮的声音。



“梅莉妮,梅莉妮——你为什么。”



会在这里?虽然省吾试图这么问,不过他马上就察觉到那是个愚蠢的问题,而把话给吞了回去。



四具“代行者”出现了。在案隆全土布下严密监视网的〈雷涅盖德〉是不可能不察觉到的。况且本应遭到强夺的〈渎神之主〉又出现在这里,姬巫女们更没有不赶赴这里的道理。毕竟对〈雷涅盖德〉而言,〈渎神之主〉是独一无二的——名符其实又无可取代的最终兵器。他们绝不能在这里失去〈渎神之主〉。



“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飞行船上……马上就要到了……】



“…………”



省吾——〈渎神之主〉抬头仰望上空。



头上延展开来的天空依然像笼罩着黑烟般阴暗。



这片灰暗天空的远方看得见四个小黑点。



没错。那是〈雷涅盖德〉的飞行船。



除了被“血族”夺走的〈艾狄尼特〉以外——〈富尔伐斯〉、〈爱耳哈姆〉、〈维滋登〉、〈帕柏丝库〉等四艘飞行船都到了。不知道是不是以奇迹术获得了某种加速度的缘故,四艘飞行船正以让人想不到是飞行船的速度在雨中前进。虽然省吾现在是透过〈渎神之主〉双眼在高倍率影像上进行确认,不过要不了多久,就连肉眼也能清楚地看到那四艘飞行船。



【省吾殿下!】



【省吾殿下。】



【省吾殿下!】



【省吾殿下……】



其他姬巫女们的声音也接连传来。



大叫的声音大概是蓓尔提雅。极为冷静的声音应该是瑟妮卡。突然蹦出来似的可爱声音是爱菲妮耶,而极为感动的声音必然是哈杰妲。



【我很担心您呢!】



爱菲妮耶这么说。



【您没事吧?您有没有受伤或生病——】



这是蓓尔提雅。



该怎么说呢?……这种气氛就像平常一样。



感受到自己“回来了”的事实,让省吾的心里涌现出小小的惊讶与满足。原来那五位少女对自己而言成了如此重要的存在。



【话说回来,省吾殿下。】



梅莉妮突然问。



【您那里……有谁在吗?】



“啊——”



省吾瞥了身旁的特丽法斯基亚塔一眼。



纯洁的“血族”公主正遵照省吾的吩咐紧紧地抓着他。



“……嗯。”



省吾老实地回答。



特丽法斯基亚塔的存在迟早都会在〈雷涅盖德〉中曝光。问题是该怎么说明她的事情。这段通信大概也会被〈雷涅盖德〉的其他人听见吧。这样一来,要是随便把她的事情讲得太仔细,那就麻烦了。毕竟身为“血族”公主的特丽法斯基亚塔是〈雷涅盖德〉的敌人之一——恐怕〈雷涅盖德〉还会把她当成贵重的研究材料处置。



“——抱歉,详细的事情之后再说。”



省吾这么说。



“因为一直以来都是单机作业——都靠我自己一个人运作,所以〈渎神之主〉的身体出了很多毛病。从你们那边能够调整的部份就拜托你们了。不管是〈破神之弓〉还是什么都好,给我能不触及“代行者”的绝对杀伤圈,又能战斗的中距离战用武器。”



【调整作业早就已经开始了。】



瑟妮卡淡淡地这么说。



哈杰妲紧接着说:



【辅助回路临时切换至副次机构!细部程序就由我们这边处理!请省吾殿下专心战斗,不用顾虑我们!启动中距离战用武装〈打神之拳〉!】



“拜托你们了。”



省吾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渎神之主〉的控制上。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影像。



(这是——)



省吾用影像中的手抓住了那个影像。



然后伴随着一阵明确的声音与震动,安装在〈渎神之主〉体内的武装也跟着展开了。



〈渎神之主〉展开前臂,收回了〈诛神之刃〉,取而代之的是从手腕的左右两侧滑出了一组机构。这组机构一边变形,一边贴向握紧的拳头。此时的状态——就像是有个状似手指虎的物体包住了〈渎神之主〉的拳头。



这个武装的特征瞬间送进省吾的脑海里。



〈打神之拳〉——这是将冲击波顺着拳头的动作击向对手的武装。虽然乍看之下是格斗战用的武器,不过带有指向性又集中的冲击波,能毫不扩散地传播到远处。其有效射程约一麦里斯多。



(——感觉好像漫画啊。)



这样的感想一瞬间闪过省吾的脑海里。的确,这很像时常出现在漫画或动画里,只要挥拳就能将未曾碰触到的对手打飞的必杀技。



无论如何,这样一来的话——



“大概……打得赢吧?”



〈渎神之主〉摆出架式。



然而——



“…………?”



“代行者”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当然,省吾既不可能掉以轻心,也不可能忘记——就算是〈渎神之主〉无法灵活地发挥出原本性能的这段期间内,“代行者”应该也有无数次的攻击机会才是。然而带着朦胧的轮廓耸立在四方的巨大黑影,却一直丝毫未动。



简直就像是等待着〈渎神之主〉主动攻击过来的样子。



“‘代行者’到底在想什么……?”



在不见歇止迹象的大雨之中。



尽管省吾抱持着一丝疑问,不过为了攻击“代行者”,他还是把右拳往后拉。



——————————



在抱紧省吾的同时——特丽法斯基亚塔轻轻地歪着头。



(…………?)



自出生起,特丽法斯基亚塔从未见过光。



虽然她没有视觉,不过剩下的四感——也就是听觉、嗅觉、味觉、触觉都远比一般人优异。当然,这并不是因为她身为“血族”的缘故。只是单纯地在“生存”中磨练出来的必然。轻触耳朵的微弱声音,搔弄鼻孔的淡淡香气,拂过肌肤的气流……每当走路、吃东西、听人家说话等,进行各种行为时,这些都是不可或缺的关键。



她生存在异于常人的感觉世界里。



当然……她本人并没有自觉。



不过由于“听”、“嗅”、“尝”、“触”等四个动作得到的经验与记忆,构成了她的意识与人格,因此在她脑海里描绘出来的东西也显然与一般人不同。



这也就是说……



(……省吾殿下?)



大部份认知都仰赖视觉的人类会漏看的东西——因为没有进入视野之中,所以没有发现其存在的东西,特丽法斯基亚塔都能敏感地察觉到。正因为她天生被剥夺了一个感觉,所以游刃有余的大脑处理能力,才能从俯瞰的角度分析其余四感所得到的情报,并且在脑海中描绘出“图形”。



因此……



(省吾殿下没有注意到吗?)



在〈渎神之主〉立足的大地底下深处,某个巨大灼热的东西正蠢蠢欲动。



那像块状物,却又不是块状物——反而像是会形状不定又会流动的东西。



统合震动、气温、声响等等……统合在〈渎神之主〉体内也能感觉到的无数情报,并且感受脑海中描绘出来的东西,这对特丽法斯基亚塔而言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



来了。



(正在上升……)



“某种东西”正挖开大地,溶化岩盘。同时一边剧烈地扭曲,一边增强威力,最终转变成有如生物般的激流,然后直驱而上——



如果特丽法斯基亚塔是普通人类的话——又或者是能够理解现况的话,那么她应该会提醒省吾多加小心吧?然而省吾却命令她“住嘴”,再加上她根本就不明白省吾正处于激战中的事实——因此她只是一味地感受着,并且把感受到的东西就这样放着不管。



不久——



(后面…………)



她轻轻地回头。



刹那间——



轰……轰……轰嗡……轰嗡嗡嗡嗡………轰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从地底传来的轰然巨响,达到了就算不是特丽法斯基亚塔也能清楚认知到的程度与规模。同时震动摇晃大地,搅拌着〈渎神之主〉周围的大气。



……轰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什么?”



省吾感到惊愕。



尽管将脸颊贴在他的胸口上,感受着紊乱的心跳与呼吸,然而特丽法斯基亚塔却只是遵照吩咐,继续保持沉默。



——————————



省吾有种不妙的感觉。



不过省吾却不得不回头——不得不将意识转向背后。这是因为从脚边——正确地说是从背后的地面传来的震动与轰声,就是如此地非比寻常。省吾好不容易才打消让〈渎神之主〉回过头去的念头,同时将意识转向设置在〈渎神之主〉背面的光学感应器。



虽然省吾以为那是地震,但其实不是。



距离多洛潘卡城短短半麦里斯处。



刚好在“代行者”和〈渎神之主〉对峙的荒野与多洛潘卡城两者的正中央。



那里原本有个小小的丘陵地带。



那个丘陵地带其实没那么高。就省吾的感觉看来,那是个顶多数公尺高的平缓突起……那真的是不超过丘陵程度的地形。



然而现在——



“——居然来这招?”



以前,不,直到刚才为止确实存在着丘陵的场所——如今已不复存。



由于承受不了往上涌起的内部压力,地面一边产生一道道红色的龟裂,一边膨胀、隆起,成长到荒谬的高度。转眼间,地面的隆起已如〈渎神之主〉的身高一般高。



虽然规模不大,不过那已然是个结构完善的“活火山”。



在放射状龟裂的中心点,也就是崩裂成圆形的大地孔洞中,可见熔岩不停冒泡,火花四处飞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