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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英雄失踪(1 / 2)



窗外叫人忧郁的阴云连绵不绝。



几天以来——天空总是这么阴沉沉的,不放晴。虽然也未下过雷雨或暴雨什么的。小雨却始终下个不休。对于植物来说雨水的滋润是必不可少的成长要素……但过度的话,则会引起土地的泥泞,并导致根系腐烂。且这样的阴沉天一直持续下去的话,花草也会由于光照不够而衰败。



在一片灰蒙蒙之中……宅邸内总算保持着相安无事的状态。



省吾也总算是恢复了平静。



虽然依旧每天把自己关在房中,但食物总会吃完,也不再闹了。没有出现的报告,自然就不必强迫他去战场……仿佛数天前的大闹是子虚乌有般,他静静地渡过每天的生活。



姬巫女们也渐渐恢复了原样。



勤快地跑来房中打扫或更换损坏物品的是塞乃嘉与爱绯妮儿。轮流送饭来的是贝露迪雅,荷杰妲,还有梅璃尔。



总之,看上去似乎恢复到从前——花梨离开之前的样子。



诚然那只是……表面看上去如此。



花梨没有回来,姬巫女之间也浮动着一种淤滞般的气氛。不过她们依旧保持着以往积极的配合,来维持省吾的安定。



可是——



“省、吾、殿、下?”



总之、在她们中,也有个误解表面的平衡……格外来劲之人。



爱绯妮儿的夜袭已经恒例化了。



虽然基本上很快会被贝露迪雅给逮住并扔出去,但在她进入房间之前却不会被人捉到……拜她所赐,省吾睁开眼总能在身边发现爱绯妮儿裹着薄布的娇小身体。



或许贝露迪雅发现的其实是察觉爱绯妮儿的省吾的声响。爱绯妮儿大概拥有能完美隐藏自身气息的手段。虽然存在擅长与否的差距,但每个人姬巫女都拥有一身不凡的体术。因为她们既是省吾的保镖也是监视者。



“今晚我会让您好好满足的哟”



“……不需要”



省吾冷漠地低声回答。



特别是这三天以来,比起从恶梦中惊醒,先吵醒他的总是爱绯妮儿的体温与气息。一睁开眼,可以说必定会看见爱绯妮儿的可爱脸蛋。她露出小小的舌头,大眼睛微笑着仰视自己的那张脸——虽是童颜却格外煽情。



“回你的房间去”



“您真冷淡……爱绯妮儿好寂寞”



仿佛一只喜欢对主人撒娇的小猫般爱绯妮儿的身体缠上了省吾。



只要男人不是性无能,或者远远脱离守备范围,大概都不得不有反应吧。



然而——



“我叫你回去”



“呜……”



虽然幽怨地看着省吾——充满诱惑地——但省吾只是一脸冷淡地回视着她。



“——回去”



“是~是”



如同命令般加重语气后……爱绯妮儿终于好像认输般,表情涩涩地起身了。不过她并没有打算立即回去,而是弯腰坐到省吾身旁,恶作剧似的微笑着。或许是在等待省吾回心转意吧。



不过她是枉费心机了。



其实……现在的省吾已无力拥抱女性。



说得直接点就是,无法勃起。



“人家好想在这间房中获得省吾殿下的宠幸嘛……好吧,这心愿就留待搬家之后再完成吧”



“你说什么——『搬家』?”



是在为省吾产生了兴趣而高兴吗——爱绯妮儿兴冲冲地转过头回答道,



“啊呀,说起来好像还没有把这个消息转告省吾殿下呢——我们要搬家了哟”



“…………什么时候?”



皱着脸,省吾提问。



从爱绯妮儿的说法中来看,时间上似乎并不遥远。



“今晚”



“今晚……?”



这不是突然的决定。



或许早已定好,只是省吾不知情罢了。



“准备已经完成。几天前开始,塞乃嘉就忙着安排收拾东西了。您不知道吗?那个眼镜娘……虽然冷冰冰的,但很擅长指挥呢”



这些省吾却是知道的。



不过——省吾还以为塞乃嘉收拾房间是为了把这里恢复原样。他的衣服与餐具之类有关生活方面的东西,并不存放在这里,对于除了洗手间和浴室之外,几乎从不走出房间的省吾,当然不会注意到这间宅邸中的变化吧。



“……为什么?”



可能的话省吾不想离开这里。



没有什么深层的意义。只是——如果花梨由于什么缘故回到这里,却发现省吾不在了,一定会很失望吧。也许她会觉得无处可去。省吾是这么想的。诚然,花梨凭一己之力回到这里的可能性小于万分之一。



“最近这里周围……似乎出现了教会的耳目”



突然收起笑容,爱绯妮儿说到。



“……教会?什么教会?”



“当然是——『爱克诺德拉斯真教会』啦”



“爱歌诺德拉斯……”



省吾歪着脖子听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是爱克诺德拉斯才对”



出言纠正的并非爱绯妮儿。



虽然冷不防,但因为每天都发生,省吾也已习惯了。他一点都不惊讶地转过头,看见一位白丝带扎住长长黑发的少女——贝露迪雅站在那里。



“让您受惊了,非常抱歉。省吾殿下。因为我发现在这个凌晨时刻,您房间的大门还敞开着——”



说着贝露迪雅走进房间中。



“爱绯妮儿,你真是不知悔改呢”



“你才真是纠缠不休呢”



交换了定例的台词后,爱绯妮儿从床上跳下。



“——那个叫什么的教会是啥东西……?”



“您希望的话”



爱绯妮儿再次凑近床边,说道,



“我来慢慢为您解答吧——就我们两个,说说枕边话”



“…………”



嗖——贝露迪雅的拟神杖回旋起来。



杖尖钩住了朝省吾爬去的爱绯妮儿衣襟,利用回旋的势头,强行把她拉开。一瞬间,飞往半空,朝地板摔落的爱绯妮儿,看上去就像一只喜欢恶作剧的猫被主人丢了出去。



“关于他们”



行若无事的贝露迪雅,开口道,



“今晚、到达目的地——也就是新家之后,会为您讲解,在此之前请少安毋躁”



看来那个词似乎一言难尽。



但至少可以明白,那个什么教团与关系并不和睦。



(不过……)



的目标是抹杀。



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否对外宣传过这点……但如果是敌对的组织,当然不可能不知道的目的吧。但这样一来,那个叫爱克诺德拉斯真教会的组织,无疑并不想见到遭到抹杀。



是所有人类的天敌。



而反对打倒这种家伙的组织——到底会是什么人?



“……那么,要搬到哪里去?”



总之省吾先提出了疑问。



“还不清楚”



“还不清楚?不是今晚就要搬家了吗?”



姬巫女们又在隐藏什么了——省吾怀疑。



没有什么比未知更恐怖的了。用搬家的名义,其实是把在高层眼中,拒绝搭乘的省吾,带往某处设施,进行人体实验——这种想像急速膨胀起来。还有,在那里躺着已经变成尸体的花梨……



无根无据的妄想。



但试问,又有哪种想像会带有现实感?来到这个名为索仑的异世界,省吾面对的是远远超过在和平年代长大的十七岁高校生想像力的险恶现实。



省吾感到全身血液沸腾起来。



不过——没有漏过省吾表情变化的贝露迪雅,却抢先一步继续翻译道,



“今天,在日沉之前,先回到『圣廊』。在那里五氏族族长会下达指示。在此之前,出于保密原因,连我们也不知道目的地”



贝露迪雅说完——看了看爱绯妮儿。



爱绯妮儿似乎在附和她一般点了点头。



“不过省吾殿下,请您放心。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去哪里,我们五位姬巫女都会全力保护您的”



“…………知道了”



省吾唯有点头。



贝露迪雅的表情很真挚。若是以前的省吾,恐怕会对她说的话深信不疑吧。除了梅璃尔之外,省吾最亲近的就是这位姬巫女。



然而……省吾已无法再天真的信任她了。没有人能够相信。语言不过是虚有其表的东西。口说无凭。贝露迪雅心中在想什么,省吾根本不知道。



归根到底——在这索仑之中,省吾的价值只不过是个的部件。



唯此而已。除此以外,什么都不是。



所以……他当然没有拒绝的权力。



¤



暴风雨那夜的事,没有对谁说过。



可是……其他姬巫女们应该是知情的吧。在省吾的房间中原本就暗设了多处监听装置。特别是贝露迪雅,从她的性格来看,应该是担心梅璃尔被省吾施暴,为了把握房间中的状况,在那天晚上肯定用过装置。



正因为察觉了这点,梅璃尔才在那时故意说了一句「没关系的」。这话固然是对省吾说的,却也包含了劝阻贝露迪雅她们不要进来的意思。



换言之——当时的梅璃尔尚有做出这些思考的从容。



“…………”



感到一阵从脚底传来的振动,梅璃尔咬紧了嘴唇。



此刻——她正位于蒸汽式汽车的后座上。



当然并不只她一个。其他四位姬巫女也和省吾在一起,她们接到『目的地』指令后,正在前往的途中。



大型物品业已送抵目的地。



所以她们六人只带着简单的行李,坐在左摇右晃的蒸汽式汽车上,穿行于郁郁葱葱的森林之中。



蒸汽式汽车从刚才开始沿着复杂的路线奔驰。



这主要是为了扰乱爱克诺德拉斯真教会派遣的——可能的——监视人员。虽然没有确认他们的存在。但小心谨慎总不会有错。在人员的嘴中,对方可是不要命的狂信徒。



故意绕远路,走小道——是为了尽可能的扰乱可能潜伏于路途中的监视者视线。对方越被带着到处跑,越有可能露出破绽。



当然今晚从宅邸出发的车辆并不止梅璃尔她们搭乘的一台。



总计五台的蒸汽式汽车走上各自的道路开往不同目的地。



其实选择这种复杂的道路还有另一个意义。



这也是为了不让『救世主』省吾,把握至今居住地的地理位置。他是的重要部件。万一被逃掉的话,会很麻烦。



不过……省吾原本对这个世界索仑根本没有地理方向感。



更何况为了回到原来的世界,他只能依靠独有的次元转移用大规模奇迹术式。花梨被当成人质,语言不通,常识不知,没有熟人,身无分文……在这种状态下,即便逃了出去,也绝不可能逃远。逃离马上会变成走投无路吧。



但是考虑到可能发生的无法预测的事件,这也是对应的保险手段。



“这雨——下个不停呢”



在驾驶席握着方向盘的荷杰妲如此嘀咕。



这话大概是对着坐在助手席的梅璃尔说的吧……不过她只是咬着嘴唇,未对荷杰妲的话有什么反应。



不可能没有听见。



只是——梅璃尔的意识被一件事所囚禁,没有闲情去注意其他的事。



(……省吾殿下)



她应该辅佐的『救世主』坐在后部坐席上。



左右各坐着塞乃嘉和贝露迪雅。虽然在这种天气中估计是不会发生——但万一遇上狙击之类的远距离奇迹术攻击,她们也能随时应对。



(那天以来……一句话也……)



自从那个暴风雨的夜晚以来,省吾没有对梅璃尔说过一句话。



甚至没有抬眼看过她。就连和塞乃嘉一起收拾房间时,也故意望着窗外,不去注视她。虽然在问候「早上好」的时候,他会微微点点头——但也就仅此而已。



是在躲着自己吧。



省吾的心情不是不明白。



梅璃尔之所以主动打招呼,之所以会通知他可以进餐可以入浴,是因为她身为首席姬巫女的立场。而倘若她没有照顾救世主的义务,也许梅璃尔也会犹豫是否要向省吾开口。



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省吾与梅璃尔确实已有了关系。作为男人与女人的联系。省吾明明沉溺于梅璃尔的身体——在她体内开垦所带来的快感。



这是异常状况。



但事实便是事实。作为柯德兰家姬巫女的梅璃尔,将之冷静地作为现实接受了。甚至有些高兴。大概是由于向养父报告的话,会被表扬吧。



然而……却又有某种无法压抑的决定性扭曲感。



并且感到这份扭曲感的,仿佛不是首席姬巫女梅璃尔·柯德兰。



那么,感到这份无以名状的扭曲感的自己又是谁呢?



若是存在真正的自己——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被夺走柯德兰之姓的自己到底还会剩下些什么?剩下的恐怕只有空虚吧。



不明白。



仿佛寻求帮助般,梅璃尔回头朝后坐上望去。



(省吾殿下——)



梅璃尔把卡在喉咙中的声音,咽了回去。



就算如往常一般启齿询问,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回答吧。在狭窄的车内——而且还是其他姬巫女都在场的情况下,吞吞吐吐的话,肯定会当场产生无地自容感。



蒸汽式汽车在左右摇摆之中奔驰着。



(为什么……)



连自己都未注意到,梅璃尔不自觉地把双手重叠在胸口。



好难受。就像有只无形的大手在紧攥着自己的心脏。不禁喘气起来。就连吸气吐气——这样简单的事,如果不去留意,就仿佛不知该怎么做了。



(为什么……)



省吾就在身旁,就坐在回头触手可及的地方。



然而——



(为什么……)



却如此地……遥远?



没有人发现梅璃尔,悄悄地为心中的难忍而大口呼吸起来。



¤



“——爱克诺德拉斯真教会的派遣治安修道士部队,似乎正在朝『圣廊』展开”



门的另一头,杜梅里列·普迪罗菲拉姆的声音如此通知到。



『血族』或『隐秘一族』——作为冠有此名的特殊集团一员,此人擅长谍报工作。



她不用拟神杖也能使用奇迹术。这是在常识中不可能存在的技能。



就算被完全解除武装,杜梅里列也可以发挥出远远超越常人的战斗力。而且不带拟神杖接近对手,就不会引起警戒。杜梅里列就是这样让对手大意,并用奇迹术进行意识操作——从而获得必要的情报。



“比预料中来得早呢”



在床上翻了个身,莱奥说到。



他的旁边,同样全裸的安洁莉特正静静安睡着。平时是个缺乏表情的少女——只有在这种事完后,沉沉睡去的时候,才会稍稍露出笑容般的表情。



所以知晓她这种安详表情的,只有莱奥。



大概是从小受了相当压抑的教育吧。真是可怜——但考虑到也是因此才能与她相遇,就对的人恨不起来了。



“教会人员的情报收集能力不能小看呢”



“似乎并不是那样。他们的搜索位置并不确定。在那周围展开大概是单纯的偶然吧”



杜梅里列的声音隔着大门传来。



“……需要介入吗”



“不必。继续监视吧。必要的时候,可以向教会提供情报,这也是种手段——不过那些家伙不懂得通融呢。可能会不容分说地把第四代救世主殿下当成教敌给宰掉呢”



莱奥撑起身,说道,



“那样的话就有些麻烦了。大概为了配合现在的他,进行过调整——能把他拉入我们一伙,是最好不过的事”



“知道了”



“关于这点——”



莱奥干笑着说道,



“帮我转告你们那边的内应吧,别轻举妄动”



“…………”



杜梅里列沉默了。



但惊讶的反应却穿过房门传了过去。



“我说了什么怪话吗?『血族』之人还真是不谙人情呢”



“…………”



“嘛总之请放心吧。在获得之前,我们的目标相同。所以你能帮这个忙的吧?反正你们那边肯定有内应的吧”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莱奥苦笑着拿起放在床边的水壶,直接把嘴对上壶口,喝了起来。



少顷——



“……异世界人都像你这样吗?”



传来稍许有些感慨的声音。



“还是说,你的头脑特别灵活?”



“天知道呢”



说着莱奥耸了耸肩。



¤



日落西沉——夜幕终于降下。



为了所谓的『搬家』,坐上了蒸汽式汽车。之后省吾始终呆呆地眺望着窗外。不过因为两边各坐着姬巫女贝露迪雅和塞乃嘉,所以只能把视线越过她们的头顶。



无边黑暗的世界广阔辽远。



一边无意义地把视线转向那里,一边什么也不想地让意识随便飘荡。



暮色在开始转浓的时候,下起了雨。



眼下依旧没有停,淅淅沥沥——潮湿无比。



(车开到哪里才是尽头——)



这样的思考如同片断似的浮现起来。



可是——



(到哪里都一样吧)



反正很快会到,然后结束。



车内寂静无声。



爱绯妮儿与贝露迪雅曾经对自己说了些什么……但不记得给她们过回答。或许无意识地回答过吧——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大概知道这样做的徒劳,如今没有哪位姬巫女再向省吾搭话了。



蒸汽汽车沿着森林中的小径,偶尔是连小径也称不上的道路,毫无怨言地奔驰着。沉默地不断运转的机械——为了完成目的可以抹杀自己的感情,在一瞬间将之与姬巫女们的印象重叠到一起。



只有时而,用省吾不懂的这个世界的语言,进行工作对话时,听起来有些刺耳。



——省吾殿下。



轻轻地——听到被人这么呼唤。



或者是幻听。但省吾却知道这呼唤声的主人是谁。即便是幻听,也不可能会认错。



是梅璃尔。



不过省吾依旧把视线朝着车外,不打算朝她的方向转过头。



在视野中一角落,看到了她向这边回首。所以更不愿意了。



怎么能让视线交汇?



面对被卑鄙的欲望与激情驱使,遭到自己强奸的她,到底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才好?



(梅璃尔……)



相对地省吾在心中念到这个名字。



(梅璃尔……梅璃尔……)



到底——自己是如何看待她的,省吾已经不明白了。



也许是爱。



也许是恨。



也许是轻蔑,也许是害怕。



他不明白。



在那个暴风雨的夜晚——事情结束后梅璃尔的模样,曾让省吾战栗。



如同在为被强奸而高兴的她,让省吾感觉恶心。虽然那也许是出于姬巫为救世主的绝对献身。



就算如此……不,正因如此才让省吾觉得悚然。



她的身上没有人的感觉,任何价值观都不被承认。



『救世主』、『姬巫女』、『组织』、『世界』。



人只是被巨大的洪流给摆弄——喜怒哀乐没有一点点意义。仅有立场与任务存在,这里没有『人』。有的只是脸上贴着定下记号的人偶。



梅璃尔她们对这种状况没有任何疑问,这省吾害怕。



可是同时——也是由于这种立场他才能强奸了梅璃尔。



感觉恶心。



一切都令他恶心。无论是梅璃尔,还是他自己。



所以,省吾只是——



好想逃走。



不知从哪里浮现出断片似的词。



好想逃走。



好想丢掉一切——连思考也放弃,逃往任何一个地方。



所以。



“窗——”



不知在对哪位姬巫女说话——省吾出声道,



“窗,能开一下吗。觉得有些闷”



省吾没有任何征兆的声音,让车内一下子沉静下来。



给予回答的是,贝露迪雅。



“嗯……嗯,如果时间不长的话”



“好的,不用担心。还下着雨呢”



说着省吾点了点下巴。



就在这时——



“……荷杰妲,快停车——”



贝露迪雅的表情突然变得很难看,在她开口的刹那。



乒的一声。



“——!?”



蒸汽汽车的前玻璃窗一片白蒙蒙。



“阻击!”



贝露迪雅大叫着抓住省吾的衣襟,强制让他趴下。



从雨声中缓缓传来枪声。距离并不远。



“请您原谅我的无礼!”



大喊的贝露迪雅从腰上拔出手枪。因为车内空间狭窄的关系,不便于携带的拟神杖通通存放在后盖箱中。换句话说,如果不停下车来拿回拟神杖,姬巫女们拥有的最大攻击力与防御力,也就是奇迹术将无法使用。



可是——



“不要停车!继续开——”



在紧张徒生的车内,只听到贝露迪雅的声音响起。



“——!!”



一声轰鸣之后,黑暗被撕开。



激烈的爆炸声与闪光一瞬间让世界失去颜色。冲击从正面传来,再加上因为雨水造成的道路泥泞,使得蒸汽式汽车激烈侧滑,最后撞上路边的一棵大树后,停了下来。



似乎是手榴弹——或者类似迫击炮的武器。



“~~~~!”



连使用日语的从容自若都没有了吗?抑或是故意的——姬巫女们用索仑的语言迅速对话。不过她们话中混入的那个单词『爱克诺德拉斯』却传入了省吾的耳中。



紧接着又是一击。



爆炸声与烈火蹿起——蒸汽式洗车如同兔子般在路面弹跳。



惨叫一片。



车体横倒着,由于车架严重变形,车门仿佛被挤出一般弹了出去。随后不知哪个姬巫女被惯性抛出车外——传来痛吟声。不久火焰消散,由于车灯早就损坏,周围一片被黑暗封锁,伸手不见五指。



只有零散的枪声不断响起。



大概是被刚才话中的那个『爱克诺德拉斯真教会』的人给袭击了吧。



有人——大概是塞乃嘉——拉着省吾的手,把他拖向车外。



“~~~~!”



“~~~~!!”



雨声中喊叫此起彼伏。



黑暗中时而闪起枪火。



发生了什么事,谁在那里?在干什么?



在一片混乱的黑暗雨幕中,什么都看不见。



咚——谁推开了省吾。



摇摇晃晃的他在雨中一步两步走着。朦胧中听见『省吾殿下』的呼喊声。



什么也没想。



省吾朝着那个声音的反方向径直走去。厌烦了。想要摆脱这一切。就算在这里中弹死掉也无所谓。



接着——



“……!?”



脚下突然一空。



当察觉自己从山崖般的地方落下时,身体已经在斜坡上翻滚。停不下来,停不下来,分不清是头顶还是脚下。



滚过斜坡上茂盛的杂草,继续向下滚去。



远远地似乎听见了流水声——也许是自己听错了吧。



总之翻滚、落下、落下、落下、落下——



(……啊……这样下去……)



要是死掉的知——大概能从所有烦恼中解放出来,一定会很轻松吧。



心想着这些省吾在疼痛与冲击中昏厥了。



昏厥过去——却依旧还是不断朝下滚落。



¤



“——这是严重的事态”



不加掩饰地扭曲着表情,陆丝波利提家之长——帕洛玛兹·陆丝波利提看了一圈周围人。圆脸上布满激动的红色。不过用来克制乱吼乱叫的自制心似乎还在正常运作。



“我坚持要求追究这事件的责任”



“那有什么意义?”



表情险恶地回答的是玛布洛家之长泰罗依德。



学者风度的他初见之下,是个冷静之人——但其实却是个相当的急性子。心思肤浅到会对廉价的挑衅立即感到愤慨。这大概就是学术研究与政治交涉的不同吧。



“根据报告,他们受到爱克诺德拉斯真教会派遣的治安修道士的袭击——路线警戒与安全确认难道不是玛布洛家的管辖范围吗?”



“情报管理是你的管辖范围吧”



泰罗依德像是吐掉吐沫般说到,



“首先该确认的应该是从哪里走漏了移动路线的情报吧——想要追问责任的有无,首先应该从那里开始才对”



“真是失礼啊!难道你想说,我们一族中会有人与教会狂信徒暗中私通吗?”



帕洛玛兹从椅子上蹿起。



泰罗依德用嘲笑般眼神看着他,说道,



“啊呀?莫非阁下忘记了吗?陆丝波利提卿”



以仿佛缓缓嘲弄般的口吻,泰罗依德继续说,



“陆丝波利提家过去曾经出过叛徒。所以首先怀疑你们也并不奇怪吧?”



“可那和教会私通是——”



“是一回事”



泰罗依德好像连珠炮似的说道,



“违背我们的意志,为了我们带来损失。在这点上并没有什么不同”



“哼…………”



脸上挂着愤怒与屈辱,帕洛玛兹再次弯腰坐回椅子上。



『圣廊』内——五氏族族长专用会议室。



柯德兰,玛布洛,陆丝波利提,奥托路琪,还有茵培拉斯。



由五族之长们召开的秘密组织最高意志决定机关·五氏族族长会议——这里就是其中枢之地。



宽广冷清的房间中央,孤零零地摆放着一张巨大的圆桌,和数张五脚椅。其他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或装饰品——内部装潢统一为暗色,飘浮着一种恐怖冰冷的气息。



室内如今,共有十个人影。



五氏族族长——与各自直属的姬巫女们。



不过姬巫女们与族长不同,没有坐席。她们如同等待被判刑的罪人般,沿着墙壁站成一阵。



是的——这并不是单纯的会议。



这里是宣判场。



“对——对了”



帕洛玛兹的视线转向墙边的姬巫女们。



大概是由于形势不利,所以想把矛头转向更容易指责的对手吧。



“你们都干了什么什么?五个人都在,居然还发生了这种事!”



“……非常抱歉“



代表她们——首席姬巫女梅璃尔深深垂下了头。



其他姬巫女们也同时低头,将视线朝向自己的脚下。



无法反驳。



原本姬巫女们被配属到省吾身边,就不仅仅是作为他的爱人,同时也是守护者和监视人。他身边一旦发生的问题,首先就是向她们追究责任。诚然——另外也配属有护卫。但作为最后一道防线,在省吾身边的她们能更有效地发挥守护的责任。



所以姬巫女们对于这次的大过失,无言以对。



『救世主』香芝·省吾——行踪不明。



“『非常抱歉』?——这可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问题!”



“原本就是因为你们没能把『救世主』——”



泰罗依德也加入到指责姬巫女的行列中。



当然——这些姬巫女中也包括他们自己挑选出来的塞乃嘉和荷杰妲。但追究责任的矛头直指首席姬巫女梅璃尔。虽然泰罗依德与帕洛玛兹没有直接指责柯德兰家的权力与胆量——所以,他们才如此指桑骂槐地痛斥梅璃尔。



不过——



“嘛,两位——至此为止吧”



与现场气氛不相称的平稳凉爽的声音,插入到拍案怒骂之中。



“姬巫女们似乎也在反省了——你们可以抬起头了”



梅璃尔听从这声音的吩咐,提心吊胆地抬起头。



声音的主人——银发青年,涅罗·奥托路琪。奥托路琪的年青家长,也是姬巫女爱绯妮儿·奥托路琪的亲哥哥。他纤细整洁的脸蛋,与肥胖汗臭无缘——甚至有些女性气质。不过那气质并非是无圬的少女,而更接近于优美却含有致命毒素的魔女。



梳了一下银色的前发——他出众的容貌,让一些普通的动作都显得格外优美——他说道,



“眼下即使追究责任,也于事无补。首先应该优先做的是确定对于事态的应对方针。关于这点,想综合大家的意见——姬巫女们总之先一律给予处罚,让她们下次小心。这样我觉得比较妥当”



就像是在提议游乐般,轻松写意的语气——说的这些事,仿佛天经地义。



“…………”



梅璃尔感到不安。



她知道养父芭璐特对此人,始终深怀忌惮——虽然不是亲耳听见——但梅璃尔很清楚。这也就是说,这位奥托路琪家的年青族长,是应该警戒的人物。作为友方固然很可靠,但成为敌方则会是个异常巨大的麻烦——所以,应该时刻注意他的动向。



最近一段时间的会议中,下定论的人往往是涅罗。



帕洛玛兹和泰罗依德似乎还没发现——这其实意味着他正出于某种目的在计划着什么。若非如此,这位最年轻的族长是不会做出这种冒着危险出头惹他人不高兴,却得不到任何利益的事情。



到底他在想些什么——在他美丽微笑之下隐藏着的真心,叫人无法看透。



“赏罚分明是组织的基本。虽然我也不愿意,但不得不给些什么惩罚呢”



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议事室中充满的沉重空气——他用甚至可以算是轻薄的语气,朝姬巫女们说道,



“爱绯妮儿,你选哪种?鞭打?钉子?嗯?”



“兄……兄长……”



爱绯妮儿的脸色刷一下变得惨白。



某种意义上最机灵,或者说最天不怕地不怕的她,竟然也露出胆怯的表情,这是非常罕见的。是因为她深刻理解了这次事件的重要性吗?或者单纯是对涅罗这个人感到害怕?



“别说蠢话了!”



帕洛玛兹狠狠一拳敲上桌子,怒吼道,



“应该优先做的是确定事态的对应方针——这么说的人可是你,涅罗·奥托路琪”



“啊啊,非常抱歉——”



泛出微微苦笑,涅罗说道,



“眼下确实不是虐待妹妹的游戏时间呢。因为这是严重事态呀”



虽然在谢罪但口气依旧平淡坦然。梅璃尔感到似乎看见了他体内潜伏的黑色物质。从容而讽刺地在模仿帕洛玛兹的话。——但帕洛玛兹本人似乎没有发现。



通过自己的演戏,让帕洛玛兹他们自发地转向对策讨论,中止对姬巫女们无意义的责任追究。



“那么,关于这次状况的对应,想先请教一下柯德兰卿的意见”



涅罗说到。



如果说五氏族族长会议是的意志,那么说养父芭璐特其实掌握着五氏族的意志也并不为过。他的发言权远远超过其他四位族长。这固然是柯德兰家的权势在背后支撑着他,但这和他个人拥有的发言理性、以及洞察力也密不可分。



“尽快开始搜索省吾·香芝。搜索行动需要隐秘进行。组成搜索队的人员,由五氏族中均等选拔。一经发现省吾·香芝,立即控制。之后,将他送往这次『转移』地点,再次交给姬巫女们。在此之前,五位姬巫女全部待机——”



严肃地说完,芭璐特看了看四位族长们的脸。



“——这是我的意见”



“其实还存在召唤第五任救世主的方案——”



泰罗依德补充到。



准备新的『救世主』确实是种解决手段。『救世主』并非定要香芝省吾不可。只要是异世界的人,谁都可以。



“召唤法必须凑齐的全部圣遗物,调整时间最少也要两天,术式起动又要花上一整天的时间。召唤新的救世主,还必须准备新的姬巫女。要与对方沟通并让他战斗,最少恐怕也需要十天吧。这期间,出现的话就无计可施了。再者——省吾·香芝并不通晓这个世界的语言和常识。这样的人就算逃走也逃不了多远。因为太显眼了。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芭璐特巡视了一圈后,又加了一句。



“处罚内容交给各氏族族长吧。就算是我,若要处罚陆丝波利提卿与玛布洛卿的女儿,也是越权行为吧”



“确……确实如此”



泰罗依德点头。



从会议开始后如磐石般一动不动的塞布隆——依然无言。不过他的无言所代表的『没有异议』,已是五氏族族长会议中默认的惯例。



这样五人中就有四人投了赞成。



但是——只有帕洛玛兹一人唱起了反调。



“好不容易确保的救世主,又要交给她们?交给这些犯了这么重大过失的——这些人?”



姬巫女们再次畏缩成一团。



不过……只有如此发言的帕洛玛兹的亲生女儿塞乃嘉,却如同在说别人的事一般,超然地毫无表情。



“那么陆丝波利提卿。若是阁下对亲自挑选的姬巫女,且还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能相信的话——那也没办法。就让阁下再换一位姬巫女吧。不过,那也需要有替代者存在呢?”



泰罗依德讽刺地笑着说到。



“哼……”



帕洛玛兹语塞了。



在综合素质上从候选者中挑出实力最高者作为姬巫女,帕洛玛兹也是基于这一判断才把塞乃嘉送上姬巫女位子的。绝不是因为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才给予特别照顾的。帕洛玛兹的正妻与侧室合计有五人——为他生下了十多个女儿。塞乃嘉也是从他女儿中选拔出的一人。



更何况,他是个不相信别人,只从血缘者之中选拔出棋子的男人——这种人,当然不可能把姬巫女这种重大的任务交给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



“——那就决定了”



芭璐特简短总结到。



听见他的话——



“请等一下”



梅璃尔打断到。



“……什么事?”



被养父如同猛禽类的眼睛给盯着,梅璃尔一瞬间有些畏缩……但依然努竭尽全力说,



“坐等省吾殿下的消息,让我寝食难安。能否、让我们姬巫女也加入搜索队——”



“没必要”



芭璐特轻易拒绝了梅璃尔的请缨。



不过梅璃尔没有放弃。明知可能引起养父的不快……但她已经无法再忍耐等待风平浪静的明智选择了。



所以她向前走出一步说道,



“犯下这种过失,却无所事事……是更为耻辱。请您……请您,给我一个机会!”



“我说过,没必要”



芭璐特用更重低音的噪音拒绝。



“爱克诺德拉斯真教会的派遣治安修道士部队,还在『圣廊』附近展开。轻举妄动,很可能被他们发现”



“可是——”



“你们参与到其中,太明眼了。而且之前的袭击中,你们很可能已经被人见过”



虽然省吾行踪不明,但在前后行驶的护卫们发现事情不对后立即赶了过来——参与袭击的爱克诺德拉斯真教会的派遣治安修道士应该都被尽数歼灭了。



不过那天夜晚非常混乱,无法说绝对。



不能断言肯定没有漏网之鱼,也不能断言如果存在漏网之鱼,肯定没见过梅璃尔她们。应该说梅璃尔她们的容姿确实不适合参与秘密行动。



“想说的只有这些?”



“是——是的”



“退下吧。处罚内容会稍后通知”



芭璐特冷淡地这么宣布到。



¤



烈日普照的荒野中央。



地表的热蒸气之中……有个蠢蠢欲动的影子。



无力的四肢,摇摇晃晃的步伐。仿佛熟透的果实即将从树枝上掉落般下垂的头部。犹如绑着石锁的罪人一般……他的样子缺乏生气,似乎随时都会倒地不起。



“啊……呃……”



就连呻吟也断断续续。



呼吸如此费力——可能是内脏受损了——香芝省吾彷徨在荒芜的大地上。甚至没有力气去远望自己所行走的荒野。无法正常思考。朦胧意识中勉强感到的只有干渴与饥饿。无论哪个都已超过极限——开始感到一切都如别人而非自己。



记忆异常零碎。



滚落,漂流,爬起,行走。



还记得从森林的斜坡上滚了下去。



但却记不清被河冲到哪里,又怎么爬上岸,走起路来的。同样经历了一切的凌乱衣服,如同抹布般破破烂烂地挂在省吾身上——不曾安慰过他。



“……啊……啊……”



眼下只有行走,这才是他还活着的证明。



没有前进的目标。只是本能地感到停下脚步的时候,也就是自己的死期。明明已无所谓生死——处于极限状态下的他的生命,却极现实地渴望生存,与他的意志无关,身体依旧行动着。



不过……



“……呜……啊……”



呼出如同块状般的喘息,省吾终于摔倒了。



烈日毫不留情……仿佛要把对死亡的恐惧也一起晒干般。



几乎是无意识地,省吾舔了舔嘴唇。大概是在倒下时粘到的沙子,在舌头上留下不快感。然而感到粗糙的异物在舌头上摩挲时——省吾却从心底里涌出一种想笑的冲动。



“………………呵……”



已经没有笑出来的力气了,所以他只是歪着嘴角。



救世主,英雄,勇者。



与想笑的冲动一起上涌的那类单词闪过脑海。



多么肤浅的词啊。



那种东西哪里都不会有。就算有也不属于自己。这类单词绝不可能是用来指代——在一无所有的荒野上即将死去的可怜的垃圾人类。不相配——如今才刚发现。若是早点发现该多好?不过省吾眼下连感到惭愧可惜念头的力气也没有了。



所以他只是一味痉挛着。替代发笑的是如回光返照般的颤抖。



“…………”



忽地……在那只甚至忘记瞌起眼皮的眼球上,模糊地映出某个活动的物体。



一开始省吾并没有识别那是什么。他的眼睛连视力的存在也遗忘了。只当作临死之际,看见的幻影。



“…………”



省吾睁着的干瘪眼球中——活动的物体渐渐变大。接近了。因为背光的关系,看不太清。但应该是人类的轮廓。



那是个——小个子的少女。



(……啊……)



伸过来的手,省吾感到像是在看电影般的距离感。发现那是伸向自己这一事实,感觉用了漫长的时间——但也许只是一瞬。



纤细的——明显是少女的手,碰上省吾的脸。



是在确认呼吸吧?



温柔慈悲地抚摸过来的手——唤起了一段美丽少女的记忆。



(…………梅璃尔……)



没有奢望过有谁照顾自己。



倘若是那位被他玷污的姬巫女——这会是命运的恶意?还是善意?感到紧紧抱着自己的手臂,省吾好像快要哭了。虽然他体内早已没有了,能够流出泪水的水分。



“~~~~?”



异国的语言弄痒了耳朵。



凉爽的声音传入耳中——早已精疲力竭的省吾,朝着温暖的黑暗深渊沉了下去。



¤



背上传来的钝痛将意识唤醒。



“…………”



省吾缓缓抬起仿佛粘在眼睛上的眼皮。



同时想抬起头——却没能办到。如同捣弄着脑浆般的头痛与恶寒,让他低吟了一声。随便乱用力气,使得钝痛半途变成了激痛。省吾四肢无力,总之只能全力试着睁开眼——就连这样,也伴随着仿佛剥掉疮痂般的痛苦。



不久……省吾发现自己额头被盖上了什么冰凉的东西。



大概是湿布吧。至少不是躺在那个荒野之中。



“……这是哪里?”



慢慢扩大的视野。



首先看见的是裸露出木制房梁的天花板。到底处黑乎乎的——显然经过了相当长久的年月。建筑本身大概很破旧吧。



在眼球能够转动的范围内,粗粗看了一圈房间。



都是一些生活最低限度的日用品,且无论哪个都与建筑一样经历了漫长的岁月。



并不宽广,不客气地说,是间狭窄的房间。



头顶似乎有扇百叶窗,但眼下似乎关着。所以房间整体偏暗。不过……从那百叶窗的缝隙间照进来的阳光,让人感到柔和与温暖。



省吾似乎正躺在木床上。



背上的疼痛好像也是因为这张木床的关系。床上没有床垫,只铺了一张稍厚的毛毯。不过身上盖着一条洗得白净无比的床单——感觉并不讨厌。至少要比身处那间大宅中,独自睡着的华盖大床,要来得好得多。



这么心想着——



“~~~?”



传来了声音。



被那份可爱的声音吸引,转过视线。



在那儿的是——



“……梅璃……”



话没说全,省吾吞下了后半句。



站在那里的是与梅璃尔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虽然年龄与身高差不多——反过来说,共同点也就此了。



与姬巫女们相比,容貌可以说是朴素。



但这也只是出于比较的层次。



年龄大概在十五、六岁的样子。



小身材,圆脸。不是胖——而是童颜吧。眉毛有些粗,轮廓较浅,鼻翼不高。虽然端整,却缺少纤细。与优雅或高贵之类完全无缘的容貌。



黑黑的瞳孔让人联想到某种食草兽。



黑色的头发剪齐到肩膀附近。穿的衣服也给人工作服的印象——为了易于行动而裁制得很宽松的衣服,难以看出身体的曲线,也很难从中感到女性的娇艳。



真是个朴素的少女。



然而……虽然缺乏妖艳,但少女身上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美。



倘若把姬巫女们比作花店前鲜艳夺目花朵,那这位少女便是路边悄悄绽放的小花。虽然不存在让行者止步的美丽——但对于拥有一颗玲珑心的人来说,却是足够雅致惹人怜爱的存在。



少女坐在椅子上,露出温和的微笑,凝视着省吾。



在她膝盖上放着几本书,脚下摆着一个装满水的水桶。这位少女大概是在省吾身旁照顾他吧。



“你……你是?”



忍耐不住沉默,挤出声音。



“你……救了我吗?”



说完——才想到自己说了句无聊的话。



从前后状况来看很明显。省吾等着少女露出苦笑然后给出肯定答复。



不过——



“…………?”



少女瞪大眼盯着省吾的瞳孔。



她不明白——自己的话。



理所当然吧。这里又不是日本。既不是省吾出生的国宝也不是他成长的世界。



这里是——索仑。异世界。受邪神的诅咒,充满绝望的大地。



“啊…………”



要是醒来的时候,有个能沟通的人——该多好。



省吾深切地希望。



因为若是那样……



,,



『救世主』,『勇者』,『英雄』



爱绯妮儿,荷杰妲,塞乃嘉,贝露迪雅



还有梅璃尔



一切讨厌的记忆——全部都会是个梦。



所有一切都会在睡梦中如泡沫幻影般消失。



驾驶神秘的巨型兵器,用脚把活生生的人类如同蝼蚁般踩死,花莉被绑做人质,对喜欢到连触都不敢触的女性——却侵犯了对方的身体。



所有一切都能当作没发生过。



能够把一切都当作是梦,一笑了之。



“呵呵……呵呵呵……”



“~~?~~~~?”



省吾一窍不通的异国语言。



语言不通,这事实清楚地告诉省吾至今以来的记忆并不是在做梦。



这就是现实。



“呵呵……呃…呜呜呜呜呜…………”



说不出话,连句像样的话也说不出口。



就算说了,也派不上任何用。



所以省吾只有哭了。



硬挤出干涸的声音,鼻涕也流出来。躺在床上一步也走不动地望着少女,他抽搭着大哭起来。



“~~~~”



少女说了些什么。



她黑色的瞳孔中——带着怜悯的眼神,如同看见路边被丢弃的小狗。



但省吾并没有为此觉得不快。



因为眼下的自己确实就是那样。



无从被期待,无从被出卖,无从被利用,无从被夺走。



只能接受怜悯的无力生物。



这就是现在的自己。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后。



感到少女的手指温柔地——犹如在安慰他般轻抚着,省吾像是不知停止哭泣的孩子般,恸哭不已



¤



语言对于人类来说是极为重要的。



那是区分人类与野兽的重要标准——也是组成人类智慧的根枝部分。



所以想要在人群中作为人活下去,语言是必不可少的。



反过来说……如果连语言都不明白,世界就会把人抛弃于无知的荒野之中。不掌握语言的人无法与他人接触,只能无路可走地停留在同一个地方。



(所以必须先让这个孩子)



——茉莉·塞拉菲姆心想,



(学会语言)



回过头来,茉莉看到了那个在荒野中被她捡来的少年。



从睁开眼就哭个不停——现在终于安静下来,睡着了。



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的年纪。原以为比自己要大在,但连句话也不会说,只会一味哭鼻子的样子,如同被双亲丢弃的幼儿……非常非常的幼小。



(就算只是一些生活必须的最简单的词也行)



如果可能的话,还想再教他些语法。能够与他人对话,世界的范围便会扩大数倍,这其中有多重的意义。



把这些教会这个少年。



这就是自己的责任。茉莉这么觉得。



在他刚醒来之后——视线初次相会的那瞬间,他露出的那种深深胆怯的表情,灼伤了茉莉的感情……那并不是属于害怕的表情,而是近于绝望的东西。



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但肯定遇上了很多悲惨的事吧。也许被很多人折磨过。也许对各种事都绝望了——尤其是人类这种生物。



茉莉并有做什么特别的事。



只是觉得哭个不停的他很可怜——所以伸出手擦去了他脸颊上的眼睛。仅仅如此便让他的表情和暖了。仿佛是第一次接触到人的善意一般,他用依赖的眼神凝视茉莉……然后似乎疲劳至极般沉沉睡去。



照顾这个少年吧。



这也许不过是——少年可怜的样子刺激到了她的母性本能。不过茉莉天生死心眼的虔诚性格,让她坚信这是自己必须背负的命运。



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背负罪孽而生。



从降生在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罪孽便如影随形地跟从每个人。



活着便是罪孽,生命就是罪孽的集合体。



是故所谓的人生便是通过每天的所作所为去消减自己所背负的罪孽。人们不断努力地去消减头顶所悬的原罪。在清算所有一切的时候——就能把人从永远的罪孽中解放出来。



不过年青的茉莉并不理解。



自己该如何去消减自己的罪孽。对于人生经验尚浅的她来说,连罪孽这一概念本身也有些模糊。不知具体该如何是好的她闷闷不乐地过着每一天。



就在这样的日子中——她与少年相遇了。



没有茉莉的庇护,恐怕连活下去都很困难的少年。



(能够减轻自己罪孽的……一定是这个孩子呀)



茉莉心想,



照顾这个少年一定是神交给自己的赎罪机会。



“不用怕,我会保护你的”



如同在轻抚自己的孩子般,抚拭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少年——茉莉面露微笑低语到。



¤



再次醒来已经是傍晚了



从头顶的窗户中射来的残阳暖洋洋的。大概是空气干燥的缘故,射入室内的光带中,飘扬着肉眼可见的细小尘埃。



少女的身影——不在。



但肯定不久前还在身边。在落日酝酿出的懒散热气之中,只有额头凉凉的很舒服。竖起身,尚未干透的湿布轻轻从额头落下。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全身肌肉僵硬,光是动了一下上身,就刺痛不已。



不过头痛已经消退了。



上半身什么也没穿。反正几乎都成了破布,所以并不在意,原本就不是什么贵重品。话说回来……无意义地赤裸,果然还是叫人尴尬的。



一边朝周围看了看,寻找有没有什么能够裹身的衣物,省吾一边走下床。



伸出膝盖,加上体重。



普通平常的站立动作。



不过——



“哦……”



身体的各处果然还是变弱了。摇晃着身体,省吾反射性地朝附近的木制椅子伸出手。那是少女坐着的地方。



虽然手能撑在椅子的靠背上,但想靠它修正姿势的话,未免太轻了。被省吾摔倒的动作牵拉着,椅子也摔倒了——发出一声大动静。



下个瞬间,房门忽然开了。



摔倒在地上的省吾努力转过头,朝向那里,刚才的那位黑发黑眼的少女正站着。她露出惊讶的表情,慌张地跑向省吾,钻入他的怀中,扶他站起来。



她的发尖轻轻擦过省吾的鼻子。



朴素却非常温馨的香味。不是香水。而是仿佛堆积在阳光下的牧草般的——淡淡的气息。



借着少女的肩膀,回到了床上。



“对不起……谢谢”



说完——省吾再次想起语言不通的事。



对于自己学习能力的低下,他已经厌烦了。



泛出自嘲式笑容的省吾是怎么想的——少女一瞬间,露出诧异的表情看着省吾,然后又忽地仿佛什么也没注意般,温柔地微笑起来。那微笑不算完美,就像是母亲朝自己可爱的孩子露出的笑容。不带敬意与信任的单方面微笑,却是那么的——温柔。



并不讨厌。



『谢谢』——想这么表达,但省吾却没有相应的手段。



如果没有语言,就算这么简单理所当然的概念,也很难传达。



感觉很难受,省吾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这么一来——少女想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椅子恢复原样,坐在上面。躺在床上的省吾与少女面对面。



少女仍旧带着温和的笑容。



随后一边凝视着他,少女一边手指自己,缓缓启齿道,



“……茉……莉……”



“……什……什么?”



冷不防反问到。



少女闭上嘴,后仰挺起背,轻轻深呼吸。重整架势般再次朝前俯身。手指着自己的胸口,就像在确认省吾心里的想法般,凑近了他的眼睛。



『注意了哟』



仿佛在这么说。



“茉——莉——”



从少女嘴唇中混杂着吐息缓缓传出声音。



声音比刚才更大,声音与声音之间的间隔更长。像是故意为了让省吾能够听清每一个发声。



“茉、莉”



少女高兴地点了点头。



省吾被她的笑容催使,重复了数次这个发音。



“——茉莉”



少女大幅度点头,并握住了省吾的手。



迟钝如省吾也明白了这个词的意思。



是名字,她说的是名字。



恐怕少女的名字就是茉莉吧。



就算语言不通,但动作的意思大抵相同。



“茉莉?”



为防万一,手指向少女试问到。



“…………”



少女又一次大大地点头。



接着她——茉莉的食指朝着省吾的胸膛,垂首看着他。这动作也很易懂。这是初次见面的人介绍了自己后,询问对方——省吾的名字。



省吾指着自己的脸——



“——省吾”



“——申吾?”



发音稍微有点偏差,但省吾依旧点了点头。



“…………”



茉莉的表情哗地一下闪耀起来,伸出手臂。



啊——在反应过来的时候,省吾已经被柔软的黑暗给包围了。今次少女真的紧抱住了省吾。只是那个拥抱并没有玫瑰色的感触……只像是母亲抱着孩子般温柔。



(…………)



被比自己小个儿的少女抱在胸口,省吾冷不丁想起了梅璃尔。



那是怎么回事?



闪亮的枪火,轰隆的爆炸。



她平安无事吧?其他的姬巫女们也安全了吗?没受伤吧?——



心想着这些,省吾突然露出自嘲式的笑容。



蠢货。



自己逃离了她们。虽然从山崖上掉落昏厥是不可抗力——但希望从她们身边逃走的想法却是事实。而事到如今却去担心她们的安危,真是自相矛盾。



但是……轮廓暧昧的罪恶感却存在于心中。



(……我在这里作什么)



嘲笑没用的自己。



然而同时——



(在这里不是很好吗?)



也在甜美地低语。



少女并不知道省吾来历。



在这里的省吾不是英雄也不是救世主。待在这里不需要乘上。讨厌的事情全部可以忘记。



少女——茉莉用带着母性的手势静静轻抚着省吾的头。



省吾一动不动地沉醉于她手掌的触觉。



时间冉冉流逝。



随后——



“…………”



咕——省吾的腹部发出可怜的声音。



无论怎么苛责自己讨厌自己,肚子依旧会饿。



省吾尴尬地皱起脸——但茉莉似乎抱以其他感想。她嘻嘻地笑着,松开了省吾,像是在说『稍等』似的挥了挥手,走出房间。



等待的时间恐怕不到五分钟吧。



对于饿着肚子等待的人来说时间似乎格外漫长。



不久……茉莉与刺激食欲的味道同时出现了。她手上拿着一个小木碗。忍耐不住探头朝里面看去……盛满了似乎是某种肉类与蔬菜的炖饭。



“我——我开动了”



虽然语言不通,但反射性地如此说到——接过同是木制的匙子,将炖饭大口扒入嘴中。好好吃。不知到底几天没有碰过的食物,美味到要让他流泪。急不可耐地吞饭的省吾噎到了好几次,面对这么狼狈的举止,茉莉却没有生气,始终用母亲般的温柔笑容凝视着他。炖饭的温度不冷不热正正好好大概也是因为猜到他吃相会如此难看吧。



“真好吃”



“~~~~”



明明是不可能理解的语言。



少女却仿佛知道意思般,温柔地向他点头。



¤



与芭璐特的预计背道而驰,『救世主』的搜索并不顺利。



失去香芝·省吾的行踪已经过了一周的时间。然而却没有找到什么像样的线索。爱克诺德拉斯真教会袭击当天的那场雨成了妨碍搜索进展的重要原因。足迹与移动的痕迹都被雨水给冲刷殆尽。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不过——在遇上事情进展并不顺利的时候,人往往会把原因推到其他人的头上。



世上对单纯的偶然、运气不好之类的事,难以释怀的人类格外多。这些人会寻找自己能接受、容易推卸的简单原因。如果找不到,即使不讲理也要让别人负责。



在秘密组织中也是一样。



换言之……五氏族间开始产生某种不信任感。



柯德兰家、玛布洛家、陆丝波利提家、奥托路琪家、茵培拉斯家。



是否哪一家已经找到了『救世主』省吾·香芝,并暗中隐藏起来了……?



这种怀疑最初在五氏族挑选出的搜索队中出现,在接到他们的报告后,族长们也开始受到影响。



虽然梅璃尔本人并没有提出报告……但省吾·香芝已宠幸过她的事实,在五氏族族长会议中是公开的情报。也就是说,在笼络救世主的方面,柯德兰家已经抢先了一步。



是不是某些对此感到焦急的家族趁着袭击的骚乱,藏起了省吾·香芝,并使之臣服呢?这种传言开始流传。而作为柯德兰家的嫌疑也并没有被排除在外——是不是想更完全地控制省吾·香芝呢?这种看法也在私下流传着。



真是无聊——芭璐特心想。



这些人都只见眼前的利益。



当然——用大局观俯瞰整个物事的视点,本来就是从容的产物。在这个所有人都背负罪孽,生活存在本身受到苛责的世界——索仑之中,能够持有这种视点的人,少之又少。



但如果连组织的首脑都那样的话,可就麻烦了。



芭璐特对陆丝波利提家和玛布洛家以及隶属这两个家族的人们,感到一丝、仅仅一丝的同情。虽然并不是在否定世袭制,但他觉得至少应该建立一种,并非由父母的感情,而是根据实力来挑选族长继承者的制度。



不过……也因为有那些喜欢装模作样的小人物,芭璐特才能轻易地继续占据五氏族之首的地位。



“——涅罗·奥托路琪”



帕洛玛兹含糊地说到。



这里是五氏族族长的会场。



“卿太过于独断专行了。无论是,还是拘禁花梨·勅使河原。这次你是不是也做了什么事——却沉默着不敢说出来?”



“这还真是——唐突的话呢”



涅罗·奥托路琪一边爽朗地笑着,一边否定到。



“想必阁下应该也知道当时现场的状况吧。该如何在那种情况下隐藏『救世主』?如果您有什么见解的话,愿闻其详”



“呃……”



“当然了——”



涅罗耸耸肩说道,



“曾经做出让人怀疑之事的我确实也有问题。对此,我应该道歉”



“那么你是承认了?”



“但是——我没有做出陆丝波利提卿所怀疑的行动。若是一定要在五氏族中寻找原因的话,积极地弹劾他人之人才更值得怀疑吧?因为把矛头指向别人,自己就能退入安全线之中了呢”



“你——你这是在侮辱我吗!?”



帕洛玛兹涨红了脸。



涅罗摇头着,补充道,



“要是怀疑别人的话,就会变得没完没了——说不定茵培拉斯卿也隐藏了什么呢”



听到涅罗恶作剧似的口吻,塞布隆一瞬间眼神锐利地瞥了他一眼——但不去理会他般,姿势纹丝不动。不过帕洛玛兹与泰罗依德似乎被涅罗的话煽动了猜疑心——用搜索般的视线,看着很少开口的茵培拉斯家之长。



“茵培拉斯卿有什么说的吗——?”



“想来处于末席的茵培拉斯家应该是最着急的吧”



“说点什么如何?茵培拉斯卿”



帕洛玛兹与泰罗依德一个接着一个说出肤浅的怀疑。



但是——



“两位——有证据吗?”



芭璐特的一句话,如同一盆冷水迎头浇下般让他们僵住了表情。



像在教训两人般,芭璐特说道,



“搜索确实不顺利,但这件事并不存在人为因素”



“可是——”



“现场附近有条河流经过吧?”



芭璐特转头朝向涅罗确认。



“是的,山崖下有一条。虽然是条小河——但由于当天的降雨,可能加剧了流速。假设省吾·香芝从山崖上掉下,被河卷走的话,可能被冲到相当远的地方”



“不过河流周边区域已经——”



在相当广范围内的搜索行动已经结束。



但至今依旧没有确认香芝·省吾的存在。被溺死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尸体还未发现。



“我想说的是河流流速的问题。香芝·省吾没有溺水而随河漂流的话,移动范围远不是徒步所能比的。并且假设省吾·香芝在漂流了一段距离后,爬上岸徒步移动的话……很可能不在河流附近。河流的高度大多低于周围土地,不清楚自己位置的人,首先会去寻找,能够巡视附近的位置,比如高地之类视野良好的地点”



“……确实如此”



泰罗依德被芭璐特气势压倒般点头。



在关于奇迹术方面拥有惊人知识量和出色的创意,但对除此以外的事情,却脑袋僵硬无比。他就是所谓的典型书呆子吧。



“现在再一次,以河流沉积段和浅滩——容易上岸的地点为中心,扩大搜索范围吧”



“我补充一些,很难想像省吾·香芝拥有荒野中生存的技能。根据姬巫女们的报告来看,他是典型的城市居民。那么如果没有在荒野中死亡的话,应该是在附近城市中,受人庇护,或者也有可能被拘禁了。语言不通没有常识的人如果随意走动的话,不可能不引起注意。并且,这也能说明——为什么总是找不到行踪”



涅罗补充了意见。



“……嗯”



帕洛玛兹勉勉强强地表示同意。



不过……无论是泰罗依德还是帕洛玛兹都并未完全放下怀疑吧。他们仅仅是对芭璐特和涅罗合情合理的话找不出任何可以挑刺的地方。



“让黎百斯公司的员工也加入到搜索队伍中吧,在城市中的搜索,纯粹取决于投入的人数吧”



涅罗说,



“茵培拉斯卿,我记你手头的士兵中,有一支骑兵部队吧”



“……没错”



被芭璐特这么问到的塞布隆简短回答。



“城市的搜索姑且不论,但是在荒野和平原领域,搜索的关键全在于机动力的问题。我希望你能派遣骑兵部队,共同协助搜索——意下如何?”



“这是的重要事件,义不容辞”



塞布隆如同恫吓般低声说到。



“虽然他们原本不是用于探索和寻敌的部队……我会马上准备”



“谢谢”



芭璐特点点头——再次看了一圈众人。



“那么,本日的族长会议就此结束。请各位——全力完成自己的任务”



¤



茉莉·塞拉菲姆。



这应该就是茉莉的全名。



完全地知道这个名字是在醒来之后的第二天。那天之内,茉莉教会了省吾数个单词。椅子、床、天空、面包、水、还有其他等等。如果是抽象难懂的单词,就在桌上用好像是墨笔般的东西画图来告诉他。



这之后,省吾陆续学会了五十多个单词——多是些与梅璃尔生活中耳熟能详的词——能够进行最低限度的意思交流。



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周。



省吾的体力比预料中更差,并且全身有多处青肿——考虑到他是从倾坡上滚下来,卷入急流的情况,反而可以算是奇迹性的轻伤——但光是从床上离开,能够走路还是花费了数天时间。



在这期间——并且在这之后,几乎都茉莉在照顾省吾的生活。



她确实是个富有献身精神的少女。



虽然是身体不好无可奈何……但省吾还是惶恐不已。



不过……



(到底……她是什么人……?)



这个疑问涌上心头。



并不是在怀疑她的献身精神中是否有什么图谋。省吾觉得就算有,也是应该的……如果是他有的能够用来报恩的东西,省吾绝不会说个不字。



(……可是这里到底是哪儿……?)



省吾固然不知道索仑的地理。



但他明白这里并不是普通的建筑物。



原本似乎是废弃的屋子。在稍微能下床活动之后,他走近观察了一下周围——建筑本身已经非常老化了,屋子墙壁的一部分,甚至有塌落的迹象。外墙上也布满着龟裂的痕迹,却没有补修过。虽然房柱似乎很坚固没有倒塌的危险,但很明显带有被屋主遗弃的落魄感。



不过……就算是这种建筑物,却常常能够看见除省吾以外的其他人。



由于要上洗手间或入浴之类,省吾曾被茉莉牵着手在建筑物中带路——他就是在那时知道,这里除了茉莉以外还住居住着十人左右。



年龄参差不齐。既有老年人也有年青人。既有男人也有女人。



不过——他们似乎并不是茉莉的家人。虽然亲切地交流,但却没有那种家人间的轻松感。在省吾看来——用他知道的语言来表达的话,最接近的词就是『同级生』。就如前面所言,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学生一样年轻。该怎么形容呢……留心就能发现,他们对于彼此的态度,就像是某种事务性『范畴』。



并且他们穿的衣服也有种整体性的统一感。



因为各件衣服大概都是亲手缝制的关系,细节部分有所差异,所以不能完全说是制服。不过一看就能明白,每一件都是依照相同款式制作的。



大概是有某种目的的集团吧。



这幢建筑物似乎也不是最终的栖身处,而是偶尔的借宿地。附近用绳子系着牛马——长相与骨骼,跟省吾所知道的牛马,有微妙的不同。但大概是同种生物吧——还可以看到附近停着大型载货马车。



不仅仅是茉莉,他们待人都很亲切。



茉莉在桌上和纸上画简单的图形,教他单词和简单动词,不知何时起成了每天的惯例——但不时肯定有谁,会跑来为『授业』帮忙。



其中特别热心的是盖尔贝。



年纪虽然比茉莉小一点,刚刚二十出头的样子吧。但因为不常把胡子刮干净的缘故,看上去要比实际大五岁左右。与茉莉一样是黑发黑眼。不过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有一种活跃的印象。



“~~~省吾~~~”



他常常爽快地朝省吾打招呼。



因为刚学话了不久,省吾还不能完全听懂他在说些什么,有很多陌生的单词,不过盖尔贝却毫不在乎地说个不停。



直到茉莉鼓着脸,朝着手搭在省吾肩上的盖尔贝,如同在讲『别妨碍我』般说了些什么后,盖尔贝才哈哈地拍了拍茉莉的头之后,坐到房间的一角,挥了挥手摆出『请吧请吧,你们继续吧』的样子。



这『授业』粗看之下像在玩闹,但过了二周后,省吾竟然能从只言片语中理解他们对话的内容。



其中固然有无事可做只好集中精神学习的因素,但最重要的是,身处在日常的语言环境之中,让他不断进步。大多数情况下,语言学都是比起理论,更重视实践的学科。例如一个用十年来从书本上学到的外语来说话的人,与另一个独自在外国留学了两年用外语说话的人……更能『活生生』进行交流的,无疑是后者。



而且茉莉的教课方法很有特色。



她教课的方法非常易懂,且有趣。



在教简单名词或动词的时候,她会在上课之前先制作一些单词条——有些是纸板有些是布条感,各种像是随手取材制成的东西——将它们排列起来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