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 / 2)
「……」
记得出门时,唐柜的盖子是半开的。
橱子的门也没关上,拿出符咒后的盒子,应该是放在矮桌上散乱的纸上。
垫褥上的外褂是斜斜地掀开一半。为了查资料看过的书、卷轴,因为打算事后再整理,所以都先堆在墙角。
脱下来的狩衣,皱巴巴地扔在地上。
可是,那些都……
「——」
昌浩环视室内,眼睛眨也没眨一下。
唐柜的盖子盖上了。纸张对齐边缘摆在矮桌上。盖上盖子的盒子,放在关上了门的橱子上面,积了一点点的灰尘也被擦干净了。
原本斜斜掀开一半的外褂,平平地铺在没有皱褶的垫褥上。重新卷好的卷轴,堆在一个地方。书角对齐的书籍,书背向外,按集数排列。
昌浩站在漆黑的室内,张大眼睛,摇晃了一下。
原本皱巴巴揉成一团的狩衣,折得整整齐齐。
放在老地方。
「……」
昌浩跪了下来,慢慢把手伸向狩衣。
刹那间,十分微量的香气扑鼻而来。
他知道这个味道。
挂在胸前的香包,以前也是这个味道。
不用问任何人也知道。
她回来过。
应该是因为某种理由,短暂回来了一会儿。
然后,理所当然似地把这里打扫干净,很快就离开了。
若不是这样,在昌浩回来之前,她一定不会睡觉,等着昌浩回来。
昌浩拿起折好的狩衣,轻轻贴放在额头上。
「真糟糕……」
早知道就应该先整理好。
不该麻烦她,不该让她操心。
看到乱成这样,她不就知道自己忙到日常琐事都先抛在一边了吗?
会养成脱下来就随便丢的习惯,是因为再看到时,都已经折好了。
有人为自己这么做,感觉很开心,就那样放纵自己了。
而今,为自己折衣服的人已经不在了。若不自己折,脱下来的狩衣不管放多久都是皱巴巴一团。
昌浩心里明白,却无论如何都会拖到最后。
「要好好整理才行……」
把衣服贴在脸上的昌浩,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自语。
◇◇ ◇
黎明的气息逐渐靠近。
窝在九条宅院的柊子,发白的右半边脸,露出不安的表情。
出现在西洞院大路的女孩,是应该已经死亡的妹妹。
至少,柊子是这么相信的。
妹妹还活着。
喜上心头是事实,但柊子同时也感到战栗。
妹妹带着件,带着那个会宣告毁灭预言的妖怪。
很多人因为被件的预言困住而毁灭。
在这个京城设置「留」的榎的后裔,也是其中之一。
柊子的视线一一扫过竖立在四个角落用来祓除的树枝,咬住了嘴唇。
「妹妹……到底想做什么……」
那孩子什么时候投靠了智铺众?
她究竟知不知道,智辅祭司让病死的自己活过来了?
既然有柊的后裔参与,那么,柊设置的「留」,智铺众应该都知道了。
椿、楸都灭绝了,他们设置的「留」也失去了效果。柊承接了这些门,但柊也只剩下柊子和菖蒲了。
听说榎的后裔拥有惊人的灵力。
可能是在出生时就被预言绑住,所以宛如死里逃生的人,力量特别强。
「……」
柊子盯着自己没有任何伤痕的右手心。
自己曾经死过一次。全靠文重的魂虫,把心和这个身体联系在一起。
「……」
她的眼眸荡漾着哀伤。
再不把魂虫放回文重的体内,文重就会死。没有他,柊子活着也没有意义。
必须让文重活下去。为此,她不惜再死第二次。
泪水从柊子的眼睛滑落。
文重一定会哭。哭了又哭,哭到昏死过去吧。
想到就好难过。
「……」
柊子在衣服下面,抓住因肌肉溃烂而骨头外露的手。
「不……」
丢下他离开,太痛苦了。跟他分开,太痛苦了。
「我想活下去……跟文重哥永远在一起……」
柊子抖动喉咙,低声呜咽哭泣。
见到以为已经死去的妹妹,又燃起了她不该有的希望。
这条命是靠文重维系的虚缈之命,不久后就会杀了她所爱的文重,成为一团污秽。
她想起众榊设置的「留」。
有建立虚假之门的力量,为什么没办法留住生命呢?
有能力把持续净化污秽的法术摆在「留」的底下,为什么没办法祓除自己身上的死亡污秽呢?
拥有这样的力量,为什么没办法治愈那种病?
祖父、母亲为什么都吐血而死了呢?
为什么自己也吐血而死了呢?为什么非死不可呢?
每次这样的悲叹、这样绝望哭泣,柊子已沦为死亡污秽的心,就会一点一点地沉滞。
哭得抽抽搭搭的柊子,仿佛听见微弱的拍翅声,慢慢环视周遭。
通往外面的木门紧闭着。她怕文重担心,所以关上了。
外面应该有昌浩布设的桃子结界,难道是黑虫突破结界进来了?
柊子踉踉跄跄地站起来。
黑虫群聚,阴气就会沉淀,危害到文重的身体,所以必须驱赶。
接触污秽会使柊子的身体恶化,但是保护文重的生命更重要。
柊子打开木门,倒抽了一口气。
有个女人站在庭院前,周围都是黑虫。
与柊子的右半边脸极为相似的脸,盈盈笑着。
女人张开抹了鲜血似的红嘴唇,对哑然失言的柊子说:
「我很想念你呢,姐姐。」
「……」
柊子一阵晕眩,靠在木门上。
整个世界好像都歪斜扭曲了。
冷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与记忆中的妹妹的声音分毫不差。
柊子喃喃叫着妹妹的名字。她的确开口叫了,但只有微弱的气息从嘴巴冒出来,没有听见声音。
女人开心地眯起眼睛,伸出手指着柊子说:
「姐姐,我有个请求。」
柊子全身战栗,不能呼吸。女人如唱歌般,对着她说:
「柊隐藏的真正的门……」
「妳……」
柊子的眼眸仿佛就要应声碎裂了。
「告诉我在哪里吧。」
像个撒娇的孩子般死乞白赖的声音,钻入了柊子的耳朵。
「哎哟……求求你嘛,姐姐。你会答应我吧?你是妹妹最喜欢的、最温柔的蓝姐姐啊……」
◇◇ ◇
睡醒的安倍晴明吃力地爬起来。
靠着柱子的勾阵眨个眼睛,把视线转向他。
「原来你一直在那里啊!勾阵。」
勾阵默然回应。
晴明忽然张大了眼睛。
「那家伙……怎么了?」
勾阵垂下视线,看着晴明猛然一指的地方。
闭着眼睛的白色怪物,软趴趴地趴在勾阵膝上。
「啊。」
晴明睡醒了,小怪也没有任何反应,发出微弱的鼾声。
「黎明时昌浩回来过,他说这家伙已经废了。」
「嗯?」
勾阵简单扼要地转达了昌浩说的话,耸耸肩说:
「一个才刚复元,另一个又不能动了。」
虽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总是有谁不能作战的现状,在神将们心中烙下了阴影。
这么说的勾阵,也不算完全复元。
虽然昌浩和红莲使出全力,祓除了京城的污秽,但也只是做到这样而已。
昌浩把小怪交给勾阵,步履蹒跚地去了阴阳寮。目送他离去时,勾阵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最强的腾蛇终于倒下来了。昌浩也十分衰弱。
晴明虽然从吉野回来了,但还不能动。
合抱双臂叹着气的勾阵,身体稍微动一下,小怪就差点从她的膝盖滑下去了。她把小怪拉上来,帮它调整好稳定的姿势。
在她昏睡期间,曾经无意识地把小怪当成了枕头。现在情况正好相反。
不知道有没有办法让它快速恢复?
「……」斗将一点红陷入沉思,眼睛泛起些许厉色。
位于道反圣域的瑞壁之海,不能用来补充神气。
她想起自己对小怪说过的话。
看着面色凝重的勾阵把小怪放在膝上,晴明似乎觉得很有趣,意味深长地点着头。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在想红莲难得会超越极限呢。」
昌浩想出来的办法算是成功了。可是,代价是十二神将火将腾蛇的神气被消耗殆尽了。
在那个尸樱世界都能熬过来的红莲,现在居然昏睡了。
「昌浩怎么会想出那么不留余地的办法呢。」
「你有资格说这种话吗?晴明。」
被勾阵狠狠一瞪,老人若无其事地望向远方。
这时候,有道神气降临。
现身的十二神将六合,发现趴在勾阵膝上的小怪,讶异地眨了眨眼睛。
「……」
他什么也没说,用黄褐色眼睛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勾阵默默地耸耸肩。
晴明代替她回答。
「是昌浩把它累成了这样。」
这个说明也太省略了,但六合似乎这样就明白了。
收到昌浩放的式后,竹三条宫的六合、风音便一直处于备战状态,以备万一时可以马上应对。
昌浩的法术和腾蛇的斗气,铺起了一条通往尸樱界的道路,把污秽连同斗气一起灌入了那个世界。
就这样,产生了惊人的法术波动。
经过了六十年,六合再次见识到古老、古老知己的灵力。
待在他旁边的风音,表情僵硬地倒抽了一口气。那是她非常熟悉,但性质与她完全不同的波动,看得出她拼命压抑着内心的动荡。
当一切结束,恢复平静时,风音抹去表情开口说:
——龙脉的乱流在京城的地底深处绕行。
充斥大气的污秽消失了,但盘踞在「留」底下的阴气没有清除干净,还有残留。
那究竟是榎的法术留下来的,还是另有其他原因,目前还不清楚。
「……」神情凝重的晴明思索了好一会。
好不容易回来,却没办法行动,令他懊恼不已。可以的话,真不想老去。
「放式吧……」
勾阵和六合都把视线转向终于开口说话的晴明。
他拜托六合把矮桌、砚台盒、纸张拿到垫褥旁,在单衣上加件衣服后,开始磨墨。
全新的衣服是藤花用道长送来的布料缝制的。
听六合提起,勾阵张大了眼睛。
「哦……那个左大臣还在做那种事?」
「没想到他那么固执。」
「真是个死心眼的男人。」
听到神将们的冷酷批评,老人只能默默苦笑。
他可以理解左大臣的心情。至于正不正确,就不去思考了,因为没有人知道答案。
振笔直书后,等墨干,再把纸折起来。经过加持的信,打个结,再吹口气,就变成了一只白鸟。鸟张开翅膀,无声无息地飞上了许久不见的晴空。
有点张不开眼睛地望着天空的勾阵,听见老人的喃喃低语。
「老是麻烦他们,真不好意思。」
「你把式放去哪里?」
遥望式消失方向的勾阵询问,晴明用深思的眼神回答她说:
「放去播磨的神祓众,我想他们的眼线说不定查到了什么线索。」
神祓众为了调查树木枯萎的真相,派了眼线到全国各地。
晴明在信上说,他会把京城的现状通知他们,也请神祓众提供拥有的情报。
从京城到播磨国非常远,式最快也要傍晚前才能飞抵菅生乡。
晴明合抱双臂喃喃说道:
「拜托天狗会比式更快吧……」
听到主人一回到京城就说想使唤妖怪,六合与勾阵无言地交换了视线,更加确定不管发生什么事,这个男人都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