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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1 / 2)



1



他们沿途几乎小跑着,在城门即将关闭之前,赶到了下一个城镇。翌日在打开城门的同时,立刻冲了出去。阳子至今仍无法理解自己遭遇了多么重大的事,但看到落人和乐俊脸色大变,猜想应该真的非同小可。



「真的可以见到延王吗?」



阳子在赶路时间问道,乐俊抖了抖胡须说:



「不知道,俺从来没有求见过君王,所以不知道。即使突然想要见君王,恐怕也没办法吧。」



「那怎么办?」



「去了关弓,应该会有乡和县——俺们可以先求见台辅。」



「台辅?」



乐俊点了点头,用前肢在半空中写了字。



「宰辅称为台辅,算是一种尊称吧。关弓属于靖州,靖州的州侯是台辅。」



阳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乐俊刚才写字的地方。



「……我曾经听过。」



她曾经在哪里听过「台辅」这两个字。



「听过也很正常啊。」



「不,应该是在那里听过。」



那是很久以前听过的字眼。想到这里,突然回想起那个叫「台辅」的声音。



「喔,我知道了,有人这么叫景麒。」



乐俊惊讶地眨着一双黑眼睛。



「台辅?景麒?」



「嗯,就是带我来这里的人,给我这把剑……」



阳子笑了笑。



「他好像是我的仆人,因为他叫我主人,只是他的态度很傲慢。」



「……等一下。」



乐俊慌忙举起手,尾巴也翘了起来,似乎要制止阳子。



「你说他叫景麒?别人叫他台辅?」



「是啊,你认识他?」



阳子问,乐俊拼命摇着头,然后胡须上下抖动了好几次,似乎有点百思不解。



「你是景麒的主人……」



那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阳子心想。



阳子好像翻相簿似的回想起很多往事,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当她猛然回过神时,发现乐俊在距离她两、三步的地方仰头看着她,似乎感到不知所措。



「怎么了吗?」



「……对。」



阳子偏着头纳闷,乐俊仰头看着她,小声嘀咕说:



「如果别人叫景麒台辅,那他就是景台辅……」



「所以呢?」



乐俊一脸呆滞,阳子感到很奇怪。



「景麒是景台辅的话,有什么问题吗?」



乐俊坐在路旁,向阳子招了招手。当阳子坐在它旁边后,它又仰头端详着阳子。



「景麒怎么了?他有什么问题吗?」



「……阳子,这件事非同小可。」



「我不懂。」



「俺慢慢解释给你听,你要冷静地听我说。」



阳子内心缓缓产生了不安,她点了点头,回望着乐俊。



「如果你早说台辅的事,事情就简单多了,你也不必受这么多苦了。」



「乐俊,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只有宰辅会被称为台辅,而且他的名字叫景麒,所以,一定就是景台辅,不可能是其他人。」



「嗯,所以呢?」



乐俊抖了抖胡须,伸出短小的前肢,想要摸阳子的手,但随即改变了主意,收起了前肢。



「所以,他不是人,也不是妖……而是麒麟。」



「麒麟?」



「麒麟。麒麟是最高等级的灵兽,平时以人形出现。台辅不是人类,必定是麒麟。景麒不是他的名字,而是名号,是庆东国的麒麟的意思。」



「嗯……」



「庆国位在青海的东岸,刚好是雁国和巧国之间,是一个气候宜人的国家。」



「现在正处于动乱?」



乐俊点了点头。



「君王去年驾崩了,新的君王还没有登基。君王可以治理妖魔,镇压怪异,保护国家免受灾难。所以,没有君王的国家必定大乱。」



「……嗯。」



「既然景麒说你是他的主人,你就是景王。」



「啊?」



「庆东国的君王景王。」



阳子呆若木鸡,对乐俊这番宛如天方夜谭的话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你是……庆国的新王。」



「等一下……我只是普通的女高中生而已啊。或许我是胎果,但并不是这么了不起的人物。」



「君王在登基之前只是普通人,君王和出身无关,极端地说,也和性格、外表无关,只取决于有没有被麒麟选中而已。」



「但是……」



乐俊摇了摇头。



「由麒麟决定君王,既然景麒挑选了你,你就是景王。麒麟不会服从任何人,只会叫君王主人。」



「太荒唐了……」



「天帝给了君王一根树枝,三颗果实分别代表土地、国家和王位,土地是指地籍和户籍,国家代表法令和法律,王位则是君王品德中的仁道——也就是麒麟。」



乐俊说话时,仍然显得有点手足无措。



「俺终于知道你既不是人,也不是普通胎果的原因了……你是不是和景麒立下了什么誓约。」



「什么?」



「俺也不知道誓约是什么,只知道君王是神,不是人。在和麒麟立下誓约的那个瞬间,君王就不再是人了。」



阳子努力回想,在记忆中寻找,想起自己曾经说过「准奏」这两个字。



「……麒麟不知道说了什么,我对他说了『准奏』这两个字。对了,当时景麒做了很奇怪的事,之后出现了很奇怪的感觉……」



那时候好像有什么东西窜过自己的全身,之后,办公室的玻璃窗户全都碎裂,许多教师都受了伤,只有阳子毫发无伤。



「奇怪的事?」



「他跪在我面前,对我磕头……正确地说,是他把额头放在我的脚上……」



「那就对了!」乐俊断言。「麒麟是高傲不恭的动物,只服从君王,绝对不会跪在君王以外的人面前。」



「但是……」



「至于详情,你问俺,俺也不清楚,到时候去问延王吧。俺只是区区半兽,对神的世界一无所知。」



乐俊用严肃的语气说完,抬头看着阳子。它目不转睛地看着阳子,难过地抖了抖胡子。



「阳子,原来你离俺这么遥远……」



「我——」



「照理说,俺根本没有资格和你说话,以后也不能对你直呼其名,叫你阳子了。」



说完,它站了起来。



「既然这样,最好赶快去见延王。与其赶去关弓,不如先去附近的公所通报,因为这是攸关国家的大事。」



它背对着阳子说完,又回头仰望着阳子。



「您长途跋涉辛苦了,接下来与其直奔关弓,不如请求官府的庇护更有效,在获得延王的裁示之前,请您先去旅店休憩,并恳请恕俺不敬之罪。」



阳子看着它深深鞠躬的样子,感到难过不已。



「我就是我。」



「这怎么行?」



「我……」阳子因为极度气愤,声音忍不住发抖。「我只是我,我从来不是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不管是君王还是海客,都和我本身没有关系,我和你一起走到这里……」



乐俊仍然低着头,看着它弯着的后背,阳子感到格外难过。



「到底哪里不一样了?哪里发生了变化?我把你当成朋友,如果君王的地位会让朋友完全变了样,那种东西,我宁愿不要。」



矮小的朋友没有回答。



「这叫做歧视。你并没有因为我是海客而歧视我,却因为我是君王而歧视我吗?」



「……阳子。」



「我并没有变得遥远,而是你的心离我远去了。我和你之间,不是只有短短两步的距离吗?」



阳子指着从自己脚到乐俊脚之间短短的距离。



乐俊抬头看着阳子,前肢不知所措地摸着胸前的毛,抖了抖好像蚕丝般的胡须。



「乐俊,我说错了吗?」



「……俺要走三步。」



阳子笑了起来。



「……不好意思。」



乐俊伸出前肢,轻轻摸了摸阳子的手。



「对不起。」



「不,我才要对你说对不起,把你卷入这么莫名其妙的事。」



阳子沿途遭人追捕,既然乐俊说她是一国之王,也许真的是这样。果真如此的话,遭到追捕的原因必定和此事有某种关联。



乐俊的黑色眼睛露出笑容。



「俺来雁国是为了自己,所以,你不必在意我。」



「我给你带来很多困扰。」



「哪是什么困扰,如果俺觉得是困扰,一开始就不会要求同行了。如果觉得不高兴,俺早就掉头回家了。」



「……你还因为我受了伤。」



「俺早就猜到会遭遇麻烦和危险,但还是觉得和你同行,对自己有帮助,所以才会跟你来啊。」



「乐俊,你人真好。」



「也许吧,因为与其抛下你,躲去一个没有任何危险的地方,不如和你一起去一个危险的地方,让我觉得自己更有价值。」



「但你没有料想到会这么危险吧?」



「即使是这样,也是俺自己评估不足,是俺自身的问题,不是你的过错。」



阳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点点头。



她握住乐俊的小手,内心充满歉意。



藏匿海客不知道会不会被追究罪责?那些妖魔的追兵,会不会在阳子离开后攻击乐俊的家?乐俊在离家时对母亲说:「娘,您这么能干,一个人在家也没问题吧?」是不是在暗示它母亲,可能会有追兵出现,或是其他困难袭击她?



阳子伸出手,紧紧抱着乐俊一身蓬松毛皮的身体。「哇哇哇!」乐俊惊叫起来,但阳子不理会它,把脸埋进它灰棕色的毛皮。果然如之前所想像的,那身毛皮极其柔软。



「真的很对不起,把你也卷进这些是非。谢谢你。」



「阳子。」



阳子这才松开惊慌失措的乐俊。



「对不起。因为……我有点感动。」



「没关系。」



乐俊尴尬地用双手抚摸着身上的毛。



「我觉得啊,你最好稳重一点。」



「啊?」



听到阳子的反问,乐俊垂下胡须。



「不然你多学习一下这里的事,嗯?」



看到乐俊一脸为难,阳子难以释怀地点了点头。



「嗯。」



2



乐俊一到下一个城镇,立刻找了旅店,在旅店内写完书状,马上冲向公所。



乐俊说,只要公所接受那份书状,很快就会有回复送至旅店。阳子仍然无法感受到事情的重要性,更遑论身为君王的自觉,全身上下应该都挤不出半点这种自觉,但她并没有阻止乐俊的行动,只是听从乐俊所说的,乖乖地等待消息。



「要等多长时间?」



「不知道。俺只是把来龙去脉写了下来,要求谒见宰辅,不知道多久可以送到宰辅的手上,俺对这件事毫无经验,所以真的没办法预测。」



「不能去找官差,拜托他这件事吗?」



听到阳子的问题,乐傻笑了起来。



「即使这么做,八成会被打出来啊。」



「如果他们看了书状后,仍然不予理会呢?」



「那俺就一直上书,直到他们接见俺们。」



「真的要做这么麻烦的事吗?」



「因为别无他法。」



「感觉好像会等很久。」



「没办法,毕竟俺们要谒见的人高高在上。」



「是喔。」



阳子对自己身处这起重大事件的漩涡中,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走出公所——这里的是党公所——之后,乐俊没有走回旅店,而是指向广场的方向。



「什么?」



「我带你去见识一下有趣的事,你一定会觉得很稀奇。」



公所位在城镇深处的广场旁,乐俊穿越了广场,阳子纳闷地跟在它身后,发现乐俊直直走向正前方的一栋白色建筑物。金色和五彩浮雕的白色石墙光彩夺目,青釉的屋瓦赏心悦目。这里的地名叫「容昌」,建筑物的大门上方挂着写有「容昌祠」三个字的匾额。之前去过的每个地方,都见过这种成为城镇中心的设施。



「这里吗?」



「就是这里。」



「上面写着『祠』,所以是祭祀神明的地方——天帝吗?」



「你看了就知道了。」



乐俊露齿一笑,走进了大门。门口站了卫兵,乐俊说想进去参观,卫兵要求他们出示身分证。



走进大门,是一个狭小的庭院,可看到后方那栋很大的建筑物。走进雕刻精细的大门,是一间纵向很长的大房间。



建筑物内弥漫着静谧的气氛。大房间正前方的墙上有好像大窗户般的四方形大洞,可以看见后方的中庭。



窗户四周设置了祭坛,上方供奉了许多鲜花、灯火和供品,四、五名男女正面对窗户虔诚祈祷。



照理说,祈祷的对象应该在祭坛的中央,但祭坛中央只有窗户而已,难道是对着窗外的风景祈祷?窗外可以看到中庭和位于中庭中央的一棵树。



「那是……」



乐俊对着祭坛轻轻合掌,然后拉着阳子的手走向右侧。祭坛正前方的墙壁左右,有通往更后方的宽敞回廊。来到回廊时,可以看到铺着白色碎石的中庭,阳子看到中庭的东西,忍不住目瞪口呆。



那是一棵白色的树。阳子在山中流浪时,经常在这些奇妙的树下栖息。眼前的这棵树比在山上看到的更大,但高度相差无几。树枝伸展开,让整棵树直径有二十公尺左右,树枝的最高处差不多两公尺,最低处几乎碰到了地面。树上只有白色树枝,没有叶子,也没有花,有些地方绑着像缎带般的细带子,那里长出了几个黄色的树果。在山上看到的树果很小,这里的某些树果差不多要一个人张开双手才能抱住。



「乐俊,这是……」



「这是里树。」



「里树?就是会结卵果的里树?」



「对。小孩子就在那些黄色果实中。」



「是喔……」



阳子呆呆地看着那棵树,难怪在故国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树。



「你就是在结成这样的树果时,发生了蚀,结果漂流到倭国去了。」



「好像很不真实……」



树枝和树果都发出宛如金属般的光泽。



「想要孩子的夫妻一起来里祠,奉上供品后,祈求天帝赐予儿女,然后把细带绑在树枝上。天帝听到祈求后,就会让绑了细带的树枝上结果。树果要经过十个月才成熟,父母去摘采时就会落下,把摘下的卵果放置一个晚上,树果就会裂开,小孩子就出生了。」



「所以,那些树果并不是随便长出来,而是父母祈求之后,才会结果。」



「对啊,有些父母无论怎么祈求,都等不到儿女,也有些父母很快就得到了。天帝会判断那对夫妻是否有资格做父母。」



「我也一样吗?原来我的父母也曾经在我的树枝上绑带子。」



「对唰,当他们发现卵果不见了,一定很失望。」



「不知道有没有方法可以找到他们。」



「这俺就不清楚了,查黄历也许能查到,可以推算出你漂走的时间,再找出当时刚好发生蚀的地点,调查漂走的卵果数量——但恐怕很困难吧。」



「是啊。」



如果可以找到,阳子很想见识一下到底是怎样的人。原来这里有人祈愿自己诞生到这个世界,这件事终于让阳子接受了自己的身世。阳子应该在这里出生,在这个被虚海环抱的世界的某个地方。



「小孩子都长得像父母吗?」



「小孩子长得像父母?为什么?」



看到乐俊满脸纳闷地问,阳子苦笑起来。在这里,外形是人类的母亲可以生下一个老鼠儿子,儿女和父母之间应该没有任何遗传的关系。



「在那里,儿女通常长得像父母。」



「是喔,真奇怪啊,这样不会觉得很恶心吗?」



「会恶心吗?还好吧?」



「同一个家里有长得和自己很像的人,不觉得恶心吗?」



「仔细想一想,好像的确有点。」



一对年轻男女走进中庭,相互讨论了几句,指着树枝相互咬着耳朵,把漂亮的细带子绑在东挑西选了很久才决定的树枝上。



「那条细带上的图案都是夫妻自己绣的,他们会想着即将出生的孩子,挑选喜庆的图案,用心一针一线地刺绣。」



「……是喔。」



阳子觉得这是一个充满温馨的习俗。



「我在山里也看过这种树……」



乐俊仰头看着阳子。



「野树吗?」



「原来那叫野树,上面也结了果实。」



「野树有两种,一种是长草木的,另一种长野兽。」



阳子瞪大眼睛,回头看着乐俊。



「草木和动物都是树上长出来的?」



乐俊点了点头。



「当然啊,如果不是树上长出来的,要从哪里来?」



「……呃。」



既然小孩子是树上长出来的,动物和植物如果不是从树上长出来,似乎也不合逻辑。



「家畜也是从树上长出来的,主人来这里祈求,但祈求家畜有特别的日子和特别的方法,草木和山上的野兽都是自己长出来的,成熟之后,草木就会结出种子,鸟类的果实变成雏鸟,野兽的果实就变成小兽。」



「种子的话问题不大,雏鸟和小兽生下来不会很危险吗?雏鸟会不会很快就被其他动物吃掉?」



「虽然有些动物的父母会去迎接新生命,但通常在能够独立生活之前,都会在树下生活,所以,那些树的形状会让其他野兽无法靠近。天敌的野兽不会在同一个时期出生,而且再凶猛的野兽在树下期间,都不会打架。也因为这个原因,无法在傍晚进城的人就会去山里找野树,他们都知道野树下很安全。」



「……原来是这样。」



「相反的,即使是再危险的野兽幼兽,也不能在可以看见野树的地方追捕或猎杀,这是绝对的规矩。」



「原来是这样……所以,鸡蛋孵不出小鸡。」



乐俊露出极其厌恶的表情。



「如果里面有小鸡,要怎么吃啊?」



阳子轻轻笑了起来。



「……嗯,你说的有道理。」



「听你说那里的情况,觉得好像是一个很可怕地方。」



「也许吧——那妖魔呢?妖魔也是从树上长出来的吗?」



「当然应该是这样啊,只是从来没有人看过会长出妖魔的树,听说妖魔在某个地方有巢穴,一定是长在那里。」



「是喔……」



阳子点了点头,突然产生了一个疑问,但这个问题太没礼貌了,所以她没有问出口。既然这里有妓院,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你怎么了?」



「没事,谢谢你带我来,我很开心。」



看到阳子露出笑容,乐俊也跟着笑了。



「那太好了。」



中庭那对年轻的夫妻仍然对着树枝合掌祈求。



3



走出里祠后,他们在街上走了一小段路,回到了旅店。这是家小旅店,当初挑选旅店时,乐俊主张挑选更好一点的,但阳子觉得太浪费了。



「景王怎么可以住这么廉价的旅店?」



「只有你一个人说我是景王,因为你是我朋友,所以我相信你说的话,但并不代表我认为是真的。」



「本来就是真的啊。」



「即使是真的,也和住宿没有关系。」



「……俺说阳子啊。」



「我身上的盘缠只住得起这种程度的旅店,在接到公所的通知之前,不知道需要等多久,如果搬去高级旅店,又等了很久,到时候就付不出钱了。」



「你是景王,怎么可能付不出钱?况且,哪家旅店的老板会向君王收钱?」



「如果是这样,更应该住在这里。住宿却不付钱太不公平了,更何况我讨厌一开始就打这种主意。」



他们在争论之后选择的这家旅店,算是下等中的上等。虽然房间只有两坪大,但有两张床,有一个面向中庭的窗户,窗边还有一张小桌子。能够自己花钱住在这种房间,对阳子来说,已经是最大的奢侈。



从里祠回来时,已经傍晚了,阳子在房间内洗了澡,换好衣服后,洗了之前穿过的衣服。如今每天都可以洗澡、更衣,她已别无奢求。



她下楼来到食堂,和在那里等候的乐俊一起吃晚餐。现在不必像以前一样站在路边摊上吃,而是可以在食堂坐下来吃饭,这无疑也是莫大的享受。她缓缓喝着茶,正准备开口说要回房间——



这时,旅店外传来惨叫声。



听到不寻常的惨叫声,阳子立刻握住剑。剑不离身已经成为她的习惯,想改也改不了。她握着剑柄冲出门外,看到马路对面一片混乱,远处的街角,街上的行人纷纷抱头鼠窜。



「——阳子!」



「该不会追来这里了吧!」



她一直毫无理由地以为妖魔不会追来雁国,但仔细思考后,就发现这种想法完全没有根据。



雁国的妖魔并不多,他们晚上住在旅店,只有白天赶路,当然沿途都没有遇到妖魔,但阳子的敌人并不只是夜晚在山里遇见的妖魔而已。也许在今天之前都没有遭到袭击,只是天赐的好运气。



「乐俊,你回去旅店,不要出来。」



「但是,阳子……」



阳子很熟悉这些在路上逃窜的人群发出的惨叫声,那是最凄惨的叫声,只有在生命遭受威胁时才会发出这种声音。惨叫声中夹杂着宛如婴儿哭泣般的声音,阳子早就知晓,那必定是妖魔的叫声。



她拔出手上的剑,把剑鞘塞到乐俊的手上。



「乐俊,拜托你退后。」



乐俊没有回答,但阳子感受到原本站在旁边的乐俊离开她的动静。



人群一下子挤了过来,阳子看着人群后方像小山般的黑影。巨大的黑影有点像老虎,她听到有人大叫:「是马腹!」



阳子垂下手中的剑尖,静静地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剑身在左右店家的灯光照射下闪着光芒,逃到阳子面前的人都吓得躲到左右两侧。



巨大的老虎推倒人群奔了过来,它身后另一只动物看起来像巨大的牛只。



「两只……」



她的身体有点紧张。这种久违的感觉并没有让她害怕,而是有一种奇妙的兴奋感。



在小路上逃窜的人群纷纷冲进左右两侧的店家,她和敌人之间净空了。她稍微助跑几步,举起了剑。



老虎先扑了过来。她闪过跳跃后冲过来的庞大身躯,用剑尖用力插向老虎的脑袋后方。在拔剑的同时重新举起剑,继续挥向直直撞过来的青牛。



由于这两只怪兽体型都很庞大,所以必须花一点时间才能置它们于死地,幸好数量不多,所以并不会太困难。她从容地对付这两只怪兽时,突然听到乐俊的叫声:



「阳子,小心钦原!」



阳子猛一抬头,看到一群像鸡一样大的鸟飞了过来。可能有十几、二十只,无法明确计算实际数量。



「小心不要被刺到了,有毒!」



听到乐俊的提醒,阳子轻轻咂着嘴。新的敌人体积小、速度快,数量多。这下子麻烦大了。



鸟的尾巴是锐利的小刀形状。阳子砍落两只,给老虎补上致命一剑。



她小心翼翼地跑过尸体,以免被尸体绊倒,背对着旅店,寻找站立的位置。身中两剑的青牛好像发了疯似的横冲直撞,脚下的石板都沾满了妖魔的血,每走一步都很滑。



小路狭小昏暗,眼前是成群的鸟,只能依赖左右两侧店家漏出来的灯光,这些微弱的灯光反而让黑暗变得更深沉。当她回过神时,发现那群鸟已经近在眼前,好像突然从黑暗中冒出来的。



阳子闪过那头撞过来的青牛,又打落了一只鸟后,听到无数好像生锈金属摩擦般的奇怪声音交织在一起,渐渐逼近。



「难道还有……」



她背上冒着汗。



刚才为了对付鸟,没有及时解决的青牛变成了棘手的敌人。一群猴子正从小路的入口冲进来。



阳子愣了一下,当她回过神时,鸟的锐利尾巴已经出现在眼前。她只能闪躲,还来不及举起剑,又有一只鸟飞了过来,尾巴正对着阳子的眼睛。



阳子很清楚,这次绝对避不掉了。



——毒。不知道到底有多毒?



——眼睛怎么办?



——一旦看不见,就无法对付敌人。



——即使想要用手挡,恐怕也来不及了。



这是不到一瞬间的思考,真的来不及眨眼。



——完了,会被刺中。



她正要闭上眼睛,冲过来的那只鸟突然消失了。



有人从一旁打落了那只鸟。



阳子来不及确认那个人到底是谁。



阳子立刻砍向继续飞过来的鸟,闪过冲过来的青牛。那个人动作俐落地刺向牛的后脑杓。因为动作实在太俐落了,阳子有点看傻了眼,那个人用再度拔出来的剑砍向飞来的鸟。



那个男人比阳子足足高一个头。



「别发呆啊。」



男人说完,轻轻松松地打落最后一只鸟。



阳子在点头的同时,砍向扑过来的猴子,又刺中接着冲上前来的另一只猴子,很快再度投入战斗中。



男人的剑术比阳子高超好几倍,而且腕力惊人。那群猴子虽然数量不少,但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小路上就躺满尸体,再度恢复了寂静。



4



「你的身手真不错。」



男人甩掉剑上的鲜血时说道,他的呼吸很平静。虽然体型高大,却没有壮硕的感觉。「男子汉大丈夫」应该就是指这种人吧?阳子肩膀一上一下喘着粗气,不发一语地抬头看着他,男人笑了笑。



「我这么问或许有点失礼——你没事吧?」



阳子默默点头,男人挑了挑单侧的眉毛。



「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万、分、感谢。」



「你不必向我道谢。」



「因为你救了我。」



「妖魔在大街上晃来晃去很扰人,所以并不光是救你而已。」



阳子不知如何回答,背后有人抓住了她的上衣。



「——阳子,你没事吧?」



是乐俊。乐俊在问话的同时,皱着眉头看脚下的尸体。阳子从乐俊手上接过了剑鞘,甩了一下剑,收回了剑鞘。



「我没事。乐俊,你没受伤吧?」



「俺没事——这位是?」



阳子耸了耸肩膀。男人只是笑了笑,看着阳子身后的房子。



「你们住在这里吗?」



「——对。」



「是喔。」男人小声嘀咕后,巡视了周围。



「人越聚越多了,你会喝酒吗?」



「不会……」



「那你呢?」



男人看着乐俊,乐俊不知所措地抖了抖胡须,点了点头。



「那就陪我喝一杯,我懒得和官差打交道。」



男人说完,转身迈开步伐。阳子和乐俊互看一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男人拨开渐渐聚集的群众走在街上,似乎并不知道要去哪家店。他走在人群中左顾右盼,然后心血来潮地走进一家豪华气派的大旅店。男人没有回头看跟在身后的阳子一眼,就走了进去。阳子见状,转头问身后的乐俊:



「……怎么办?」



「都已经来到这里了,还能怎么办?」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和他聊一聊,你要先回旅店吗?也许该小心谨慎点。」



「别管那么多了,走吧。」



乐俊沿着石阶往上走,阳子也追了上去。男人和伙计等在店内的阶梯下方,看到阳子他们后,轻轻笑了笑,走上了阶梯。



伙计带着男人来到三楼的包厢。那是两个房间打通的大房间,有一个面向中庭的阳台。



房间很宽敞,建筑很华丽,内部装潢也别具匠心,就连家具也都极尽奢华,但阳子难掩内心的畏缩。



这比阳子以前去过的任何一家旅店都高级好几倍。



男人向伙计点了酒菜后,坐在像是沙发的椅子上,看起来好像经常出入这种高级店家。房间内因为点了无数蜡烛而很明亮,阳子发现男人身上的行头也所费不赀。



「呃……」



男人看着站在入口的阳子笑了笑。



「要不要先坐下再说?」



「……打扰了。」



阳子和乐俊互看了一眼,朝彼此点头后坐了下来。他们都觉得坐立难安。男人看着他们局促不安的样子微微笑着,并没有说什么。阳子不知如何是好,打量着室内,伙计端了酒菜上来。



「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男人对着伙计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并命令伙计离开时把门关上。



「要不要喝看看?」



男人问阳子,阳子摇了摇头,乐俊也跟着摇头。



「呃……」



阳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但还是开了口,男人打断了她。



「你有一把好剑。」



男人看着阳子的右手,对她伸出了手。阳子觉得难以拒绝,把剑递给他。男人握着剑柄轻轻一拉,就把剑拔了出来。



「怎么会?」阳子忍不住惊叫,男人不理会她,检查着手上的剑和剑鞘。



「——剑鞘已死。」



「剑鞘死了?」



「你之前是否曾经见过奇怪的幻影?」



听到男人这么问,阳子皱了皱眉头。



「……你说什么?」



看到阳子一脸紧张,男人笑了笑,把剑放回了剑鞘,小心翼翼地把剑交还给阳子。阳子接过后,轻轻握紧了剑柄。



「什么意思?」



「就是我问的意思啊,你不知道这把是什么剑吗?」



「什么剑?」



男人拿起像茶壶般的玻璃瓶,在杯中倒满液体。他的动作自在从容。



「这把剑名叫水禺刀,以水铸剑,以禺为鞘,因此称为水禺刀。除了是一把杰出的剑以外,还具有其他作用。剑刀会发出磷光,宛如在看水镜般呈现幻影。只要操纵得宜,可以看到从古代到未来,千里之外的事。只要意志松懈,就会持续出现幻影,所以要用剑鞘封住。」



男人举起杯子喝了一小口,看着阳子。



「剑鞘会化为禺现身,禺可以看透人心。一旦意志松懈,禺就会看透主人的心思,扰乱思绪,因此,需要用剑来封住剑鞘。这是庆国秘藏的重宝。」



阳子忍不住微微站了起来。



「但是,这把剑鞘已经死了,失去了封印的能力,所以幻影时常会出现。」



「……你是?」



「你们不是写了书状到党公所吗?说来听听吧。」



「您该不会是延台辅?」



男人冷笑了一下说:



「台辅刚好外出,有事就告诉我吧。」



阳子难掩失望。这个人果然不是台辅。



「所有的事都已经写在书状上了。」



「我看到了,说你是景王。」



「我是海客,对这里的事一无所知,只不过——」阳子看着乐俊。「乐俊说,我是景王。」



「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男人很干脆地点头。



「你相信吗?」



「轮不到我信或不信,水禺刀是庆国的重宝,在降服魔力强大的妖魔后没有加以消灭,而是将之封印,变成剑和鞘加以支配,成为重宝,只有循正当途径拥有此剑者方可使用,意即只有景王才能使用。这是前几代景王封印的,所以才会这样。」



「但是——」



「彼此封印了彼此,所以,照理说,只有主人才能拔出剑,只是现在剑鞘已死,即使我也可以拔出来,但即使拿着剑,也无法砍断一根草,更不可能有能力唤出幻影。」



阳子直视男人。



「你是谁?」



——这个人对庆国的事知之甚详,绝非等闲之辈。



「你不打算先报上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