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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2 / 2)

饮过微带异味的茱萸酒,再品了两盏色作金黄的菊花茶,崔破搀扶着母亲领先,余人跟随其后,汇入涌涌人潮,开始登高虞山。

此山并不甚高,胜在小巧俊秀,颇有可观之处,众人一路行来,随意游览,倒也别有一番乐趣,犹为众人所爱重者,乃是深秋时节,虽百花凋零,幸有菊花迎霜开放,分外逗人喜爱。唐人爱重菊花远迈前代,是故,如此山野无主之花,虽山间村夫,也是远观赏玩,并不驱前攀折,只看得崔破心下折服,暗叹民风淳朴。

上得半山,却是分出两条岔路,借问之后方知,二路一条通向前方观景台,一条通向号称晋州第一佛地的元法寺。

崔破闻听“晋州第一佛地”五字,心下一动,欲直上前往,却因其母信道,自然不肯入佛寺,而她一不去,菁若、弱衣还需陪伴婆婆身边侍侯,自然是也不能去,二师兄静风更不消说,便是道观,他也觉得住着憋屈,遑论佛寺,最终也只有万事好奇的涤诗陪了公子前往,其余众人皆向观景台而去。

带着涤诗,,随无数满脸虔诚之色的信众一起,崔破二人入了元法寺。

适才见到元法寺那滔金包裹的匾额及山门时,崔破心下已是震惊于此寺的豪富,此时入了寺门,见到眼前人头攒动,香烟缭绕以至遮天蔽日的情景,心下更是升腾起丝丝愤懑之情。重阳之时,正是秋收未久,崔破眼见许多衣衫褴褛的乡人将平日苦攒一年的血汗钱慷慨捐献于佛前,而那肥头大耳的挡头大和尚犹自面带鄙夷之色,顿时心生无名。

正在他这边郁闷之时,忽听右侧一阵巨大的惊呼声传来,崔破循声而去,挤入人群,只见一名年在四旬的乡农竟是手执利刃,悍然自断右臂于泥雕佛像之前,随后,更是强忍巨痛,以右手拖曳断臂,血涌如柱的爬向佛像,口中嘶哑的为其病重老母祈福。而周围之寺僧及围观信众却无一人上前拦阻,只一味念经,赞叹此人虔诚、佛法无边。

直到此人将断臂舍于佛像基座后,方才有两个粗大的火工和尚上前扶他下去,此时,这人已是面如纸白的昏厥过去,是否能安然醒来,恐怕更在两可之间。

这一拨狂潮即起,随后更有无数人紧随其后,虽无自断其臂的魄力,然尽施全身钱财者、肘行膝步痛哭而拜者、破指断发者不可算数,柱香功夫,这尊佛像前布施之物已是堆积如小山。自有一个身着袈裟的管事和尚前来,悉数收入袋中负去,而新的一轮布施又已开始。

心中极度震动的崔破不发一言,面色铁青的向内走去,这元法寺号称晋州第一佛地,而唐人自则天武后之后,民间大肆佞佛之风愈演愈烈,所以类似景象,短短辰光间,崔破已是看到数十处,但凡有佛像壁立处,定然如此。

越看,崔破心中越是淤积甚深,只到最后忍不住面色阴冷的自语出声道:“国难至此,这些大和尚的日子可是好过的紧哪!”

穿过七重殿宇,崔破方才来到这元法寺所设之后花园中,唐人素喜游历道观名刹,是以这些个大的寺庙也必然备有园林之属,以为延揽香客,此种布置初始行于长安大慈恩寺,未久,天下风行。

入得园来,没了钵儿、磬儿的扰杂之声,崔破始觉一阵松爽,长长吐出胸口一阵淤积的闷气后,闲步向内走去,随意观赏各色菊花。

初时,见到几个士子模样打扮的人正围着一丛黄菊会文,崔破饶有兴趣的凑上前去,待听到“九月秋高天气爽”等打油诗文后,顿时兴趣全失,绕道别走。

走了几步,未闻涤诗跟随,崔破扭头看去,见他正在一株高大桂花树下伫立不动,心下好奇,也便转身向他寻去。

还未到近前,就见涤诗挤眉弄眼的示意他小声,崔破好奇之下也即敛了脚步,轻轻走过去,仿照涤诗的样子,向树后听去。

原来树后却是三个不当值的僧人正在闲话,只听其中一个说道:“少康师兄才出师门一年,便作得如此气候,可真是羞煞我等了!”

听他如此说,一个声音尚幼的和尚急声问道:“龙达师叔,少康师叔作了什么大功业,你快说说”

“一年前,少康师兄出山门的时候,于佛前发下宏誓愿,一年之内要渡化万人,广传我‘净土宗’佛法,当时,我等皆不以为然,孰知昨日有远地来本寺挂单的游脚僧人,说道少康师兄一年之间已在睦州做下好大一份基业,不仅当日誓愿尽皆实现,更远有过之”说到这里,那名唤龙达的和尚啧啧赞叹不已。

“一年时间,那……那少康师兄又是如何做到的呢?”这个小和尚愈发好奇的问道

“一年前,少康师兄出山门后来到睦州,眼见此州本宗佛法不传,乃立志于此地传法,师兄先是入内化缘,随后见城中多有小儿,慧根一动,遂招集了他们,宣言能念阿弥陀佛一声,即付一钱。以此法传教,如是者一年,这睦州男女再见师兄时,必双手合十,口称:‘阿弥陀佛’布施之物愈多,师兄也即于此州之乌龙山,建我净土道场,每遇斋日云集,所化者多达三千之数,更听那行脚僧人说,这庙宇的规模比本寺也小不了多少,一年时间,如此功业,怎不令我辈愧煞!”这龙达言语之间,有无尽的向往之意。

“少康”崔破心下喃喃念诵,片刻后,方才想起,此人正是大唐贞元名僧,最善说法,净土宗在他手中得以发扬光大,其人也因此得与净土宗创始僧人――贞观时期的名僧“善导”并列,被人尊为“后善导”。只是让他想不到的是,这少康传教竟然是行如此手段,气恼之下,也是无奈感叹:“佛门如此‘人才’,道教也只有望之兴叹了!,争他不过,实在是情理中事”

听他几个和尚又闲话了几句,二人转身离去,适才所见所闻,崔破再没有了游赏的心思,二人乃转身向园外走去。

行至院门处,适才菊花丛旁的那群士子依然游走别处,却有一大两小三个和尚正盘膝坐于花前,似在讲法,崔破经过时,正听那老和尚指着一支枯萎的菊花问那两个小沙弥道:“云松、道无,这菊花是枯好?还是荣好?”

年龄略大的道无率先说道:“师傅,荣好”

另一个颇有伶俐之色的云松也不甘示弱的答道:“不,师傅,是枯好”

这老和尚却是微笑不答,蓦然向一旁因这话题吸引而停下脚步的崔破问道:“施主以为是荣好?还是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