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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将军令与秋子梨(十二)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是正月,因年节里玉枝要出嫁,一进到正月里,我的心思便都到了玉枝那儿。

我见过很多人出嫁,口中虽然从不说,但骨子里还是十分歆羡的。我心里明白,自己大约是不会有这一日的,因此看旁人出嫁,过过瘾总是好的。这回却不仅是旁观,玉枝邀我去做她的送女客,很是出乎我的意料。

原本,似我这样无父无母,生而孤苦的人,八字不会太好看,人家办喜事,避开还来不及。但我与玉枝一向交好,她总说我虽无爷娘亲族,但师父待我极好,论起来比她这样父母兄弟齐全的,不知要好多少。再一则,夏天时玉林因乞儿碗大病了一场,还是我和师父救的命,玉枝和她爷娘存着感激,总说我和师父是他家的福祉,怎还会嫌我不吉利。

于是,我便参与了玉枝出嫁的所有准备。她的四季衣裳、首饰头面、绣花被衾……一应妆奁都是我同她一道拾掇起来,每一样于玉枝而言,都是一番憧憬。她那婆家果真是军户人家的做派,送来充盈妆奁的锦缎首饰,成色都极好。

我听玉枝阿娘不止一次地夸耀过,玉枝未成礼的夫婿丁四郎心眼实在,人又老实本分,拿着丰厚的军俸,从不在外吃酒赌钱,也不逞凶斗狠,待人最是和气不过,公婆亦是明事理,心肠好的……可见她对这桩婚是十二分的满意。

正月初六是玉枝出嫁的正日子,师父向来不愿凑这样的热闹,只嘱咐我去玉枝家时替他带上一份随礼,便由得我欢欢喜喜地去做一回送女客。

待我到玉枝家时,喜娘已将玉枝花团锦簇地打扮起来,不多久,玉林一身绯红的袍子冲进屋子来嚷着新婿到了。喜娘忙将他赶了出去,再回来时,玉枝上了胭脂的面颊比方才更红了。

吉时既至,我与喜娘扶着玉枝缓缓出了门,作为她的送女客,我须得与玉林一同将她送至婆家,吃罢一席迎亲酒,方能与玉林一同带着男家馈礼,返回女家。

玉枝团扇遮面不敢抬眼,我却忍不住替她打量了一番那丁四郎。圆脸善眉,虽算不上俊朗,但到底是军中人,穿着戎装来迎亲,精神挺拔。

“阿心,他……看着如何?”玉枝在团扇后头细声问道,有些忐忑又有些甜蜜。

“看着和和气气的,样貌也周正。”我低声告诉予她听,“一看就是个会疼人的。”

玉枝默不作声,我偷偷从团扇一边望进去,她正笑得娇羞。

丁家离得不算远,过两个巷子便到了。我和玉枝在车中坐着,说不上几句话,就听见赶车的车夫说就到了。

一下车,当先就看见丁家大门口栓了几匹精神抖擞的马,我见识过那样的马,与寻常驾车运货的马很不一样,它们该是战马。那些马当中有一匹纯黑色的,我瞧着颇为眼熟,可来不及细辨,喜娘就高声喊着请新妇下车了,我赶紧收回视线,伸手去搀扶玉枝从车上下来。

丁家屋子看起来较玉枝家气派得多,两进的小宅院,前后大约也有五六间房,兄弟妯娌,热热闹闹的一家人。

宾客来了不少,除了丁家的亲友,另还有许多穿戎装的,都是丁四郎来凑热闹的同袍,怪不得门前有几匹战马。

在喜娘的指引下,玉枝跨了火盆,过了石桥,一路就到了堂屋,男家有长辈在堂屋里主持行礼,观礼的人站了满满一屋子。论理,屋里所有的目光都该聚在玉枝身上,可我搀着玉枝一进到堂屋,便觉得有一束目光,与众人不同,掠过玉枝,径直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抬起头,顺着那被人凝视的感觉回望过去,一眼便怔住了。堂上丁四郎的父母在上首端坐,挨着丁四郎的父亲,在右手边坐着的,正是余玠,方才那奇怪的望向我的目光,便是出自于他。

他见我望过来,眼眸一动,朝我笑了笑。

我真是没料到会在此时此地再见他,稍一想便记起来,保媒的三姑曾在铺子里说过男家是在淮南安丰军中任职的,余玠是安丰军的领将,大约是器重丁四郎,故丁四郎娶亲,他来体恤下属,来贺个喜,吃杯水酒,也是该的。

慌乱中我只得先将目光移向别处,佯装不曾看见他。但装得甚是拙劣,连我自己也觉着装得不像,又如何能躲过他的目光。

好容易捱过了行礼,我与喜娘应送玉枝往后头的新房去,前头男女分座便开了筵席。一群戎装的男子呼呼喝喝地拥着丁四郎便要去吃酒,我不敢拿眼去瞧,只是揣测着余玠该也在那群人里头,一旦吃开了酒,那些军中的儿郎便什么也不理会了罢。

我长出了口气,只需将玉枝送到新房,我再去前头丁四郎母亲那儿吃一盏酒,领过馈礼,便算完事儿了,自可归去,虽见到了余玠,却也无需同他交汇,只当未见便是了。

耐心地等着喜娘念念叨叨地撒了许多花生、莲子、枣子在床榻上,又说了好多吉祥话,终于从玉枝新房里出来了,才走到院子当中,从前头厅堂里大步走过来一人。

我万分不愿抬头,却又躲不过去。喜娘兴高采烈地向他行过礼,见我愣着,好心提醒我:“阿心姑娘,快向余少卿问安呀。”

这下我不觉更懵了,救他时只知他领着安丰军,随意就唤声“将军”,竟不知原来他官至少卿,我硬起头皮,低头垂目向他屈下身:“余少卿安好。”

余玠草草“嗯”了一声,向喜娘抬了抬手:“我与阿心姑娘有几句话要说,可否……”

喜娘机灵,自然是道了告退,只留了我一人在院子里,面对着余玠,不知所措。

“你……可还好?”他先开口说了话,听起来十分别扭。

“回余少卿,阿心甚好。”我再次屈膝,规规矩矩地回话。

“阿心,你不必如此拘谨。”他伸出手,想拉我起来,还没触碰到我的胳膊,便又收了回去,叹道:“阿心,你怪我不同你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