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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将军令与秋子梨(十)


余玠紧绷着脸,郑重道:“阿心,你莫要担忧,你于我有救命的恩情,我断不会只随随便便地将你抬进门,必定是凤冠霞帔明媒正娶地迎进家门。只是,我早年间原有一房正妻,成婚不到一年便病逝了,若你师父不怪,便少不得要委屈你担着继室之名……”

“余将军莫再说了。”我踧踖不已,慌忙打断他。

他的脸绷得越发紧了:“难不成,你已有婚配?”

“没,没有。”我自觉着平日里还算能言会道,这会子口舌便笨拙了起来,连句像样的话也说不上来。

余玠神色一缓,从腰间的蹀躞带上扯下一件冰凉的铁质物件塞到我手里,“这是我在军中的私信,军中人人皆识,便以此为凭,你且拿着它,好生等我来提亲。”

这下我彻底慌了神,那铁件在手里仿佛着了火一般烫手。我摊开手,托着那铁件囫囵看了看,也不敢看仔细了,只大致看清是一枚雕琢精细的狼头带饰。

“我要这东西作甚。”我迅速地将那铁质狼头带饰塞回余玠手里,匆匆道:“阿心就送到此处,余将军好走。”

说罢我一转身,头也不回,顺着小道一口气儿跑回了山崖边的小屋。

师父在崖边坐着,悠然吃着茶,见我跑着回来,瞥了我一眼道:“后头有财狼虎豹撵你么,跑那么急作甚?快来吃盏茶缓缓。”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儿,坐到师父身旁的一块大石上,端起跟前的茶盏,仰头一口吃尽。待我喘平了,又忍不住回头向来路张望,生怕余玠再跟着过来。幸而,过了许久,也未有什么动静。

“阿心,你的脸怎么了?红得与赤爪一样。”师父一面打量着我的面色,一面从茶具旁的小碟子里拈了一枚糖渍过的赤爪果递给我。

“没,没怎么。”我鲜少有事儿瞒着师父,可方才的事儿,我丝毫都不想提起,尤其是在师父跟前。我摸摸红烫的面颊,搪塞着躲开师父的问话,接过赤爪果,慢慢地吃着,可究竟是酸涩还是甜腻,一点儿也没留意。

师父倒也不再追问,转而说起了今年少雨,龙胆草长得扎实,秋子梨的药性也格外强些,吩咐我一会儿将前些日子他收采来的龙胆草与秋子梨收拾收拾,明日带下山去。

“我们明日就要回去了么?这么快……”我吃惊地睁大了眼,将那三两间小屋环顾了一圈,心底生出了些不舍。

“怎么?喜欢在此住着,不想回临安去了?”师父笑道:“若是喜欢,何不长久地住着,管他斗转星移、朝代更迭,咱们只在此过咱们的,何如?”

“这地方,只有我和师父,自然是好的,只是……”我拈起一枚赤爪果,讨好地送到师父口边:“只是临安城里的铺子要如何是好?也不能总教吴甲殷乙他们顶着,还有茱萸巷的那些邻里街坊,我也会想念他们。玉枝年里就要出嫁了,我还说定了要去送嫁的呢。”

师父一张口,咬住那枚赤爪果,顺手屈指在我的脑袋上轻轻一叩,含糊道:“还是贪恋俗世浮华。既想要回去,一会儿将那些药材收拢齐整,今晚早些歇觉,明日一早咱们便回临安城。”

我连声应下,心里说:旁的都不打紧,茱萸巷底那间生药铺子,却是我最舍不得的,我记不得家在何处,先前跟着师父在北边四处漂泊了许久,直至有了那间铺子,我同师父一起在那里琐碎且安定地度过每一日,我便觉那铺子就是家了。试问,若非万不得已,怎会有人肯抛家的?

下半晌,我将收采来的一袋子龙胆草与一袋秋子梨收拾妥帖,回屋见余玠睡过的席榻犹在,竹帘也还挂着,遂将一应用物皆收了起来,只留了自己睡的席榻。也不知下一回再来是什么时候了,山间湿气重,但望待我和师父离开后,这些东西莫要受了潮气生出霉斑来才好。

次晨一清早,师父背起那袋沉沉的秋子梨,我便只需提上已晒得半干的龙胆草,这就离了山间的小屋。出门时,师父连门都不落锁,这么精巧的小屋,里头用物又一应俱全,我提醒师父还是要落锁才好。

师父不以为然道:“咱们来时,屋子可锁了?”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确实无锁。

“这屋子隐匿山间,外人难寻,实不必锁它。”师父拍拍我的肩膀,催道:“别瞧了,快走罢,往后勤来采药便是了。”

我这才扭过脸,跟着师父往山下去。

紧赶慢赶,终在入暮前到了安丰镇。大约是因为安丰军找回了他们的主将,又因蒙古军溃散北退,城防也不似咱们出去时那么剑拔弩张了,镇上一片祥和。

在安丰镇又停留了一夜,无话至天明。翌日出城回临安,出城门时,正遇上安丰军出城操演,穿城而过,我和师父同旁的那些行人一样,扎堆靠边站着,好教安丰军先行痛过。

我站在人群中,迎着刺眼的日光,眯眼瞧着烈烈扬扬的旗帜从跟前过,大旗之后策马领头的那人,正是余玠。师父将他血污斑驳的铠甲扔下了山崖,他又换了一副崭新的,闪着冷光,从我跟前走了过去。

离得最近时,我甚至看见了他腰间躞蹀带上,那枚原本要赠予我为信的狼头带饰。说不清是为何,我总觉那带饰上的狼头仿佛有活气儿似的,从我身边过时,好像冷眼瞥了我一眼。

我慌忙低下头,往人群后缩了缩。幸好,余玠高高地端坐马上,并未看见在路旁站着的我和师父。

“他往后的路可不好走。”师父忽然轻声道。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回头看了师父一眼。

师父意味深长地冲我勾起了唇角:“虽不好走,却走得仰不愧天,叱咤沙场,名垂青史,也不枉你救他这一命。”

我怔怔地望着,直至余玠领着长长的安丰军队伍走远后,我才回过神,和师父重踏上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