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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金獙扇与菟丝膏(三)


这一趟朱心堂之行,于秦氏而言,大起大落。归根结底,她还是满意的,笑眯眯地接过我扎好的药包,来询问药资。

像她这样的病症,看得容易,药资也不繁复,无非就是铜钱交子金叶子,依看症之人高兴,随意给就是了。

我也不太在意,仿着师父的口吻,随口道:“不必急切,且先吃着,待过些时日,小夫人觉着通泰顺畅了,再来付钱也不迟。”

玉枝陪着秦氏告辞离去,屠户家的娘子很将秦氏的托付当一回事,也急急忙忙地归家去了,说要去趁着天还亮着,先去探探消息。

接后许多日子也没再听见秦氏的消息,只有一回,她家有个仆妇过来给钱,爽快地给了半缗钱,我推说不用这么许多,那仆妇甚是不耐烦,丢下钱便走了。

因师父也回来了好些日子,我的心思便不在外头那些人和事上了,一得空闲就缠磨着师父同我说些寻药时的奇事来听。

转眼三月三上巳节,这日一清早师父突然说要去西湖泛舟游顽,这意外之喜来得太快,我都来不及按着习俗备些芥菜花煮的鸡蛋,更来不及准备沐浴的兰汤。然并非每一年的上巳师父都会许我出去临水赏花,乍然得个时机出去顽逛总是好的,而三月三百花争艳,正是一年中景致最好的时候,最宜游赏。

事实上,因师父催得紧,我连一袭新制得的春衫都来不及换,一个好看的发髻都来不及梳,便匆匆忙忙地出门了。

到了西湖边,彩幄翠帐,云鬓香浮,不论富庶贫寒,都挤在一处游顽。上巳又称女儿节,故水边姑娘妇人尤其多,湖面上画舫相接,临安城里的歌舞伎、卖酒姬倾巢而出,似乎还有什么选花魁的花样。湖边正经人家的妇人相携而行,祭高禖以求子嗣,姑娘家更是相互暗暗攀比新制的春衫,新得的珠花,竭尽所能地表现出各自的娴静俊俏,她们都心知肚明,指不定就有人家在暗自相看。

我不禁有些气馁,暗暗抱怨师父出来的太急,使得我一身素衣,灰头土脸地混于人群中。我这点小心思仿佛教师父望穿,他偏过脸来打量了我一番,笑道:“庸脂俗粉,哪及得上阿心好看。”

他说这话时正路过几株杏树,满树飞花微醺,又将我羞得一脸红热。

走了一阵,我忽然觉着有些不太对劲儿,越走路上的妇人越多,有的结伴而行,有的仆妇相伴,大多手里挎着竹篮,各色各样的祭品皆有。

“师父,咱们这是去哪儿?”我狐疑地问道。

“求子殿。”师父的口气听起来很是随意,可又不像是日常的插科打诨。

“啊?”我低低惊呼出声。

师父伸手在我脑袋上轻轻拍了一巴掌:“那么些人去求子殿,总有些人能得应验才是,总不能教人人都落空罢。”

我闭上嘴,心中暗怨:果然师父每一回带了我出来,都是假借了节庆游顽的由头,办他自个儿的事。只是不知他要如何教那些求子嗣的妇人遂心如愿,我也好奇得紧。

将要走到那远近闻名的求子殿时,师父却一把拉住我不走了,他将我拉到僻静处,吩咐道“师父不便进去,你便佯作是去求子的,混在人群里进到殿内。殿内供案上有座铜质的香炉,里头有菟丝子的子实,拜过的妇人皆要从里头取几颗归家种在窗下,她们深信这能教她们如愿得子。”

我从未去过求子殿,也不知她们如何求子,听师父这么一说,甚是诧异:“菟丝子?这能管用?”

师父笑了一声,变戏法似地摸出一个粗布小囊袋,从袋子里掏出一把细细密密的种子,教我握在手心里。“殿前的那些不过是寻常的菟丝子,能顶什么用,有效用的,是你手里的这些。”

“师父是要我去分发予她们?”我摊开手掌仔细瞧了瞧,并瞧不出与寻常菟丝子有何不同之处。

“又说不见长进的话。”师父无奈地瞥了我一眼,“你若是在里头求拜,忽有人握了一把菟丝子进去分发,说此物灵验,你将如何作想?”

“骗子。”我不假思索地答道,转而便明白了自己先前想法的痴愚。

“你握着这些子实进去,待轮到你取菟丝子时,顺势将你手心里的混入香炉里头。小心些,莫要洒了,这些菟丝子得来偶然,再想找可就难了。”师父郑重地将我的手包裹在他的掌心里头,替我握好拳。

他虽裹着我的手,我心里却不大痛快,好端端的一个上巳节,本指望着水边花下,自有一番情意,偏偏是教师父带出来替他人作嫁衣裳。怎么师父肯替那些素不相识的如此良苦用心,却不肯分些心思予我?

我粘粘滞滞地磨蹭着不愿挪步子,师父倒是觉察了我的不情不愿,问道:“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我不好将心思吐露出来,只好临时推说道:“我一个姑娘家,要我去求子,师父要将我的脸面搁在何处?”

师父一愣,继而大笑了起来,形若听了桩好笑的事儿:“这还是我的好徒儿么?几时竟拘泥起这些细节来了?你向师父讨酒吃时怎不见你这般扭捏?你浑赖着师父不肯去睡时也不曾见你羞怯过。”

我顿时语塞,仿佛师父说得一句不差,分明满心不服,却一句反驳不上来。

“罢了,罢了。”师父俯首按住我的肩头,哄道:“你乖乖顺顺地去替师父办妥这趟差,待你出来,师父带你买甜米糕去,若嫌不够,还有甜甜的桃花酒,如何?”

我无可奈何地将头一点,转身重新投入络绎不绝前往求子殿的队伍中。走了几步回头望望师父,他正笑呵呵地冲我挥手,示意我快去。

我心里头禁不住一声声地叹息:我想要的岂会是那块甜腻腻的米糕,又岂会是那壶气味甜得庸俗的桃花酒,师父只顾着要遂那些不敢干者的愿,要到何时才能明白我心中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