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92章 金獙扇与菟丝膏


自打师父砸碎了那荆山玉雕成的玉蝉之后,我每见荆山玉都不免惊心。那荆山玉的色泽与红信石极似,而红信石剧毒无比,铺子里又现有一些,用来配制鼠虫药的。

师父将铺子里的所有的荆山玉和红信石都收到了一个我也不知道的角落里,如此,他才能安心地出去寻药,重新配制那罐专为亡魂准备的汤药。

我央求师父带我一同去寻药,上回为配制阿魏散,师父带着我去了幽都,我忽然觉着纵然跑遍了大江南北、五湖四海,也仍有许多地方我不曾去过。茱萸巷、临安城,乃至整个大宋,与那些地方都不同,我说不上哪里不同,只隐约觉着那才是属于师父的地方。

我想与他一同,去他的那些地方。

可是不论我如何央告,搬出多少理由说辞,师父一概不答应。缘由只有一个,便是嫌我太碍事。

我无奈,只得守在铺子里头,朝起开门,入暮闭户。师父时常一出去便是好些日子,有时回来,至多一两日,又匆匆离开。任我别出心裁地做出多少精巧吃食,任少康瓮的冬酒香气再次弥漫在整个茱萸巷,也绊不住师父半步。

时至元夕,铺子里还是只有我与不喜言语的吴甲殷乙守着。说来奇怪,师父不在,铺子里反倒热闹。

起头那几年,她总嫌生药铺子在年节里还开着不吉利,听起来有一年到头都要吃药的忌讳。可这两年,她也习惯了,况且年节里所有的医馆药铺都不开门,真碰上了急症或急用药的,也只得仰赖朱心堂这一家了。因此,她再不说年节里开着铺子不吉利的话。

对街的张屠户家的娘子、绣房里放了工的玉枝,都来得勤快。连刻意躲着师父的刘九儿,也因师父总不在铺子里,放了心地来找我说话。

一时杀了年猪,张家娘子送块儿好肉过来;一时炒了瓜子,九儿端了一碟来教我尝新;一时街上兴起了新的绢花式样,玉枝巧手做了来分予大伙儿。

我自然也高兴有人来同我作伴,左右做的那些别致果肴师父不回来吃,便拿出来与她们一道分食。如此来来往往,说说笑笑,愣是将一个本该冷冷清清的年节撑了起来。

这日晌午,张家娘子与九儿先到了铺子里,说笑了一阵,便各自归家去了。正午时分,我做得了饭,正要吃饭,玉枝竟来了。本想邀她一同用饭,不料她却另带了一人来买药。

我只得吩咐吴甲和殷乙先用饭,自去招呼她们。

与玉枝同来的,是个年轻的妇人,看着年纪,顶多十八九,比玉枝大不出两岁。那妇人打扮得夭夭乔乔,藕粉底金线绣菊花的袄子,配了一腰大红的石榴裙,走动起来腰肢袅袅。团团的圆脸,算不上姿色好,胜在年轻,她脸上铅粉细腻柔和,纵使我从不用那些个胭脂素粉,也嗅得出那必定是临安城里顶好的含春林的妆粉。

她走进铺子时,头上的翠环叮当作响,衣上熏的香飘飘荡荡,人未到柜台前,这两样倒抢先一步到了。

“阿心。”玉枝笑着招呼道:“这是我发小,自小就在我家隔壁住,又与我一同在绣房做活。”

我笑微微地同那妇人点点头,原是玉枝的闺阁姊妹,不过瞧她这个架势,显然已不是玉枝绣房里的绣女。也不会是她的街坊邻里。

果然,玉枝歆羡地打量着她,笑道:“那是从前了,现下她可是咱们绣房的小夫人了呢。”

原来是绣房里年轻的绣女教东家看上了,收在了房里做个妾室,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可在玉枝她们那群家境平平甚至是贫苦的绣女眼中,这该是走了极大的运,才挣脱了辛苦的生活,从此衣食无忧了罢。

“小夫人是要买药,还是问诊?”我客客气气地向她行了个平礼。

这声“小夫人”唤得她甚是高兴,刚想与我回个礼,抬了抬手却又放下了。我在心底里笑了笑,她大约抬进门的时日不长,还不惯旁人向她行礼,也未改掉贫寒时动辄要向旁人行礼的旧习惯。

“问诊。”她想了想,补道:“也买药。”

既是要问诊,我便请了她往八仙桌旁去坐,自从柜台后头绕出来。

走出柜台的时候,我听见玉枝正低声同她说:“阿秦你直管放心,朱先生只阿心独一个徒弟,得的全是朱先生的真传。”见我出来,她们的说话声更细小了,可我还是听见了。“况且,你这情形,也不好同个男人讲,纵然是大夫,也多有不便,阿心就不同了……”

我佯装什么也没听见,请她落座,“小夫人可是有什么不适?”

“没……也没什么不适的……”那秦氏小夫人支吾了一阵,也不敢正对我的注视,红着脸轻声道:“近来不喜油腻吃食,肚里恶心反酸……葵水也不见,我想……想问问是否有喜脉。”

“这也是人之常情,小夫人不必太过拘谨。”我了然地笑道,在桌上摆好腕垫,请她将手腕搁上腕垫。她将袖子略略往上撸起,露出了白白胖胖的一截腕子,两只赤金绞丝的镯子从腕子上滑了下来,碰到一起声响清脆。她指甲上染了大红的胭脂蔻,食指上一枚翠绿翠绿的翡翠扳指,无名指上则是一枚镶了红宝的鎏金戒指。

珠光宝气,脂粉香浓,年轻羞怯,这是秦氏给我的最初的印象。

她紧张地盯着我搭在她腕子上的手指,我仔细地听了一回脉,便将手指撤回。“小夫人并未见喜脉,不喜油腻是因饮食积滞,胃脘痞满,才致嗳腐吞酸,厌恶饮食。想来年节里吃食多,天又冷,偶吃多了不克化也是常有的,并不打紧,我替小夫人开一剂好药疏理疏理即可。”

秦氏不愿相信,忘却了羞臊,不甘地看着我:“可是,我葵水久久不至。”

“迟了多久?”我问道。

“总有七八日了罢。”她搁在桌边的手不自禁地握成了拳,恳切且期盼地看向我。

我心知要教她失望,却也无法,诚然道:“脾胃失调,瘀滞所致,并非是有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