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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少帝(2 / 2)

面前的美人款款拜下,腰摧折下来,广袖垂下,如同帷帐一样把她容貌护的严严实实,他最多也只能瞧见她乌黑的发顶。

“小叔对我恩重如山,救我于水火之中,这等恩情,实在难以报答,哪日小叔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万死不辞。”

这话说的掷地有声,慕容叡听得混身上下都不得劲。什么叫做用得着她的地方,什么又叫做万死不辞,这女人嘴里到底说什么?

明姝的腰弯下去好会,都没听到慕容叡开口。胳膊端起久了,难免酸疼,她从两臂之间抬起头,就见着慕容叡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

“万死不辞。”对上那双乌黑的眼睛,慕容叡终于开口,“真的?”

“救命之恩,无异于再生父母。”她站在他面前,亭亭玉立,双眼清澈见底,“我虽不才,但也明白自己这命,是小叔所救。小叔此恩,没齿难忘。”

“小叔以君子之行,我当以君子之义报之。”

说罢,她肃容再对他一拜。

此刻的小嫂嫂像是变了个人似得,她年纪比他小,在他看来,虚担了个嫂嫂的名头而已。何况就算是真和他那位短命的兄长有过夫妻之实,也算不上什么。

“君子之行,嫂嫂太看得起我了。”慕容叡突然没了耐性,他这段日子和她真真假假,她这一脸正气的道谢,要是个讲究脸面的,恐怕就讪讪不敢轻举妄动。

可惜她还是太高看他了。

“嫂嫂以为我出手,是因为我君子?”慕容叡反问,他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那么小叔是以为甚么呢?难道是对长嫂图谋不轨,鲜廉寡耻?”

她抬头,杏目里已经燃起了怒火,“难道这个才是小叔?”

她鲜有真正发怒的时候,哪怕之前在郊外,她的怒都不自觉带了几分的嗔。像是小野猫发火,伸出爪子挠,他飞快抽手,叫她一爪挠空。

现在叫被挠实在了,‘鲜廉寡耻’四个字丢在脸上,砸的脸皮生疼。

她思子心切,脚下走的飞快,明姝在后头几乎小跑追她。

还没在天宫寺留多久,就又乘车回家。

在车上,明姝紧张的手心冒汗,滑腻腻的一层。哪怕这会和离改嫁平常,但她也希望能遇上一个好人,能安定下来。

想起之前银杏说的那些话,她心脏跳的更加厉害。

银杏见她满脸紧绷,不由得出言安慰她,“五娘子,郎君现在要回来了,应当高兴才是。”

高兴?的确该高兴的。明姝不由得想起那晚的噩梦,那个梦境实在是真实,真实让她不寒而栗。

现在人回来了,那个梦就彻彻底底离自己远去了。

刘氏下了令,赶车的马夫驾车驶的飞快。幸好现在城中的车马还不到最多的时候。等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

刘氏不用侍女过来搀扶,直接下来,见到明姝下车来,径自走过去攥住她的手,拉着她一同往里走去。

手腕上的劲头很大,疼的明姝险些叫疼。她踉踉跄跄跟在刘氏身后,两人一同进了堂屋。

堂屋里坐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慕容渊,刘氏松开明姝,环顾堂屋一圈,堂屋里头除了伺候的侍女和家仆之外,竟然没有其他人的身影,“阿六敦人呢?”

慕容渊看向下头站着的人,刘氏这才发现原来庭院里头还站着一个人。那人身着鲜卑短骻圆领袍,头戴圆领鲜卑帽。

现在鲜卑人作汉人装扮,也只有六镇为了保持战斗力,所以不进行汉化。

刘氏似乎知道了那人到底从何而来。那人从腰边挂着的布袋子里掏出一只簪子来,让家仆送到慕容渊面前。

簪子是梨木所制,通体无半点花纹,只是簪子上还带着已经干涸了的血迹。

那人开口说了几句鲜卑话。而后单腿跪下。

明姝听不懂那人说的是什么,但只听得身边的刘氏尖叫一声,而后重重晕倒在地。明姝就在她身边,被带的一同扑倒在地,她趴在刘氏身边,“阿家,阿家怎么了阿家?”

刘氏两眼紧闭,气息微弱,慕容渊拨开她,伸手在她鼻下探了下,“去叫医者来!”

顿时停滞的众人马上忙碌起来,慕容渊抱起刘氏就往后面跑去。

医者来了,针药齐下,才让刘氏醒转过来。刘氏一醒来,就放声大哭。慕容渊坐在一旁,沉默不语。

明姝站在一旁,刘氏的哭声凄厉。没人和她说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从刘氏的反应上也不难猜出来。

慕容渊面容露出些许哀戚,转头和刘氏说了什么。

刘氏哭的更加嘶声裂肺。

慕容渊坐了一会,过了好半晌,明姝以为他就这么陪着刘氏这么坐下去的时候,慕容渊抬头直直看向她,“五娘先下去吧。”

明姝道了声是,退了出去。一出房门,她身形晃了两下,身侧的银杏马上搀扶住她,这才没让她真的跌倒在地上。

银杏满眼担忧,明姝摇了摇头,回房的这一路上,一言不发。几乎到了房内,她就一头睡倒。

眼皮沉重,她于几次半睡半醒里,想要睁开眼,但是眼皮犹如千斤重,不管她如何用力,就是睁不开,而后又陷入到沉睡的泥沼里。

等她终于能睁开双眼的时候,外头已经黑了下来,侍女们把油灯拿进来。

银杏低头见她终于醒了,喉头哽咽几声,“五娘子。”

“五娘子若是想哭,就哭吧。”从知道夫君战死到现在,明姝没哭。但哪个新妇不想着自家的夫君能够平安归来?现在年纪轻轻做了寡妇,怎么叫人看的开。

明姝躺在床榻上,她摇摇头。

她和这个举行过婚礼的男人甚至一面都没有见过,悲伤是有的,毕竟一个年轻人逝去,而且还是自己名义上的丈夫,怎么会不悲伤。可是要是撕心裂肺,却远远不到那个程度。

“五娘子才嫁过来没有多久。这可怎么办。”银杏端来了热水,小心翼翼的给她喂下去。

久睡之后,嗓子里渴的厉害。水喝进去,缓解了干渴。

饭食端了上来,她勉强吃了两口之后,就再也没有动。

她让银杏把面前的饭食都撤掉,自己躺在隐囊上。

这夜过得焦躁不安,紧接着几天,刺史府里,也是惶恐不安的。上上下下,脸上都带着显而易见的惶恐。

慕容渊只有这么一个独子,独子战死了,心情恐怕恶劣难当。一时之间,人人小心。

家仆们拉来白布将上下都装点起来,慕容渊长子已经成年了,而且又已经娶妻,哪怕还没真正圆房,也不能和个孩子夭折那样对待了。

一时间府上缟素遍地,哭声阵阵。

明姝也戴了一身的孝,刘氏已经起不来床,慕容渊应付同僚还成,可对于一同前来吊唁的女眷,多少还是要避嫌的。还是让明姝出来应付。

那些个女眷绝大多数也是鲜卑人,见着娇小玲珑的新妇出来,一时间眼里都有些可怜。

新妇生的婀娜貌美,体态样貌无一不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才哭过,眼角泛红,明明一张素颜,却生出了格外的妖冶,在白皙娇嫩的面庞上格外我自犹怜。

这些鲜卑女眷看了,羡慕之余,又交头接耳,说刺史家的儿子也太没福气了,这么娇艳的新妇,还没来得及尝个滋味,就做了死鬼。

也不知道魂灵回来看到,会不会把肠子都给悔青了。

明姝听不明白鲜卑话,这东西老早就被朝廷给禁止了,哪怕鲜卑人也必须学说汉话,所以那些鲜卑女眷们嘀嘀咕咕的,落到她耳朵里完全听不懂,不过这不妨碍她猜她们的意思。

这些人一面说,一面上下打量她,眼里露出的怜悯怎么也骗不了人。

那目光看的她浑身上下不舒服,明姝抬手擦了两下眼角,粗糙的麻布把眼角擦的红肿,瞧上去双眼似乎已经承受不住这几日来连续的痛哭,马上就要流血泪了。

明姝借机先告退,让下头的婢女伺候她们,自己到后头去歇口气。

才到后面,银杏就从侍女手里捧来一瓢水,明姝接了,一口气全都喝了。这一天她就像个陀螺一样不停的转,到了现在才能喝口水,停一停。

明姝脱了云头履,在坐床上坐下,稍稍歇一歇。

“五娘子,是不是也该派人回翼州,和郎主娘子说上一声了?”银杏在一旁压低了声量道,“五娘子还这么年轻,不能就这么守在这儿。”

明姝听了睁眼,“回了翼州,又怎么样?”

她是小妾生养的,除去上头的嫡出大哥还靠谱之外,其他的兄弟姐妹看她都是横眼看的,连正眼瞧都不瞧一眼。

回翼州之后,难不成还要继续之前的被人白眼的生活?

“可回去之后,好歹五娘子还能寻个如意郎君嫁了。在这儿只能守寡。”

现在世道可不太平,北边鲜卑立国,隔着一条长江,又是汉人立国的梁国。南北征战不休,闹得上下也都是男少女多,女子们找个男子都不容易。可是五娘子生的沉鱼落雁,又有个官家小娘子的出身,说个郎君不成问题。总好过留在这儿,一辈子守寡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