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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我千秋第81节(1 / 2)





  在它面前,他是何其微末。

  在它面前,他的自卑,无所遁形。

  ……

  临行前,文乙奉裕王命至谢淳府上,持百金以赠之,以表裕王的一片心意。

  其时谢淳正在见客,不多时,谢淳的家仆出来,收下百金,拜谢过裕王美意,又奉礼给文乙,以作回礼,再告文乙,因谢淳无法亲自相送,望文乙不要见外,可留作少歇,亦可直接离府。

  谢府中人与谢淳一样,言语之间不卑不亢,似也蕴着那一股文臣之气。

  这股气令文乙迈不出离开的步伐。他踌躇了一下,有礼地询问,他是否可以亲自去同谢淳拜别,而后再走。

  因考虑到他是裕王身边的近侍,家仆遂为他引路,带他去见谢淳。行进间,文乙又斟酌问道,不知谢大人眼下正见何客。家仆答说,是龙章阁直学士、翰林待诏郑至和大人。

  文乙听后,沉默无言。

  似谢淳之辈,所交自当是名儒如郑平诰。

  谢、郑二人交谈之处,屋门未阖,敞敞荡荡。这一点与裕王府大为不同,又令文乙心下慨叹。

  家仆入内通禀,留文乙在门外稍候。屋中二人所谈之言隐隐约约地传至他耳中:

  “……今上诸皇子中,裕王实属翘楚,是可佐之主。大晋百年,边战频发,兵辱民苦,长此以往,社稷难保。为人臣者,当以明理谏人主,辅之奉正道,如此方是社稷之幸。今弟将赴始安郡,愿能尽心佐助裕王,来日或可成就大业……”

  “郑兄所言,亦是谢某所念。”

  二人的话语断在此处。

  很快地,谢淳经禀,步出门外,出现在文乙的面前。

  他头一回正眼望向文乙,那道目光平和却疏离,正符合像他这样身份的人能够给予一个阉宦的最大善意。

  文乙很有分寸地退后一步,对他长揖而谢,敬了声:“谢大人。”

  ……

  元烈三十一年深秋,寒风肃杀。

  南边的军报传抵裕王府,逢裕王出猎未归,便随旧例直接送到谢淳处。至晚间,文乙去谢淳处,欲取他每日写给裕王的文札,却见他薄衫立于院中,脸色一如夜色。

  这是谢淳入裕王府的第四年。

  这四年中,南境大小战事逾三十场,那数不尽的黄沙、赤血、白骨,铸成了裕王拜表请旨建督视军马府的胆量与野心。

  听见文乙来了,谢淳转身,进屋,取出文札,交至文乙手中。做这些事情时,他没说一字,仿佛每一个举动都如常,可文乙却十分清晰地感受出,他的每一个举动中都压着难以向旁人诉的决意。

  文乙收好文札,迟疑了一下,道:“谢大人,天寒需添衣,无事可早歇。”

  “天寒需添衣,无事可早歇……”

  谢淳念着这几字,出了会儿神,然后他点了点头,道:“天寒需添衣。谁能为南境之兵卒添衣?无事可早歇。谁能嘱南境之民众早歇?”

  文乙回答不了,纵使能回答,他也没有资格来答。

  谢淳昂首,望向月轮,“文乙,你可知道今夜又有多少人,再也看不见这月光了么?”

  这不该是一个问题。这应该只是一句喟叹。

  但文乙却开口,一字一句地慎重答说:“二千零四十一人。”

  谢淳愣了一下,转望向他。

  文乙继续道:“今岁至今,共有一万八千九百四十七人。去岁,共有三万六千四百零三人。前岁,共有两万九千五百二十人……”

  谢淳听得入神,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他的沉默如同一堵逐渐侵近的墙,迫使文乙不自禁地向后退去,同时低下头,“……是小臣僭言了。”

  “不。”谢淳出声,皱了皱眉。可这一个“不”字之后,他竟又无言。

  文乙遂道:“是小臣僭言了。小臣是阉人,不该论国事,不该数亡卒。小臣又哪里有资格,敢在人臣面前,替苍生怀悲呢?”

  谢淳注视着将头垂得极低的文乙。

  他没有为自己的无言而做解释,他也没有让文乙不要妄自菲薄。

  他只是走近文乙,缓缓道:“……文乙,你受过什么苦?”

  这句话如同无形的力量,将文乙的头向上托起一些。他如实回答:“小臣七岁时,父兄皆因兵乱而亡。母亲被逼改嫁,小臣被转卖几道,最后到了宫中的外三监。”

  他的平铺直叙掩埋了所有受过的苦。正如人死不可复生,那些苦也不必再提,因为无用。

  谢淳听了,点了点头。

  他的动作又令文乙的头抬高了些,他二人终于可以正视对方的双眼。

  二人的目光都极坦彻,一切的话语都可被这样的目光所替代,更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念能够藏匿于这样的目光下。

  月轮轻移,没入云梢,夜色又深几许。

  文乙摸出袖中的文札,谨慎开口:“谢大人,是打算再次劝谏裕王?”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