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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话 血字的诗笺(1 / 2)



我不大喜欢自己的名字,试着写下“北泽春菜”的话,不知为何,眼前就会情不自禁地浮现出北方大地广阔的田野上整整齐齐种满萝卜的风光。



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我的一个白领朋友的时候——



“‘春菜’这个名字挺不错的呀,我很喜欢哦。”



她是这么说的,于是我问她具体好在什么地方——



“从中可以感受到父母温暖的爱,或者说是脚踏实地的——”



她话讲到一半便戛然而止了,可能是觉得把话题转回北方大地根本是在自寻烦恼吧。顺带一提,她的名字就是“静候佳音”的“佳音(Kanon)”。总觉得她的父母比我爹妈更有品味,更有爱心,可真让人羡慕啊。



佳音是我在大学里认识的朋友。在我最喜欢的儿童福利理论的课堂上,总会有一个女生跟我并排坐在最前面。不知不觉间,我们就互相问候上了。和原本就是社会福利专业的我不同,对于经济专业的佳音来说,这门课连所需的学分都拿不到,可她却特地跑来听讲。而且还是周六的第一节课,正是那种只要可以就没人想来的时间段。



说佳音是“大小姐”可能有些夸张,但还是觉得“大小姐”一词挺适合她的。她性格落落大方,举止也很优雅。与我这种性急又冒失的人迥然不同,她不太会表露感情,总是以缓慢的语速讲话,事实上却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入学考试的时候,连比我们大学难得多的地方都考上了。



“因为不能复读,所以就都考了一遍哦。”



她是这么说的。而我也是同样的做法,却只通过了一个学校。



我妈倒是挺喜欢她,动不动就拿她当做榜样,叫我多多向野中(Nonaka)小姐(她的姓)学习。不过要这么讲的话,我倒是想让我妈先跟佳音的父母学习一下呢。



她从大学时代开始,就独居于县中央的一间公寓里。我跟她住在远方的父母曾在毕业典礼上见过一面。可以看出他们是温柔稳重且很有品味的人,从心底里就很重视佳音。



“听说小女交了好友,实在万分欣喜,请多多关照小女”——面对她父母深深的鞠躬,我感到诚惶诚恐。而我妈脾气暴躁,人又粗鲁,毕业典礼自然是不会来的。而且只要见到我的脸就会嚷嚷“赶紧给我出去工作吧!”这跟我在父母一辈就大相径庭了。而且我也能感到佳音真心很记挂父母。



话虽如此,她的性格却意外地独特。只要结伴去旅行一趟就很清楚了。首先是对时间的感觉与人迥异。要是赶不上预定的电车或巴士,那就坐下一班。要是没有的话,就坐出租车,还是没有的话,走路也行。可就算这样她走路的速度还是很慢,一个不小心就发觉人已经不在身边了。她在观光地之类的地方每每会不知不觉被陌生男子搭讪,然后被我给救出来,这都算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吧(她虽说有些童颜,但五官端正,个子比我稍高些,身材非常出挑。穿着某些一副看起来甚至像是十几岁,所以很容易被搭讪。至于我吗?我是觉得我的脸和体型也没那么差,借用搭讪的家伙说的话,似乎是眼神太吓人了)。



“因为小春的日程安排太紧了嘛。”



她嘴上是这么说的。可一旦交由她去操作,就变成了第一天在北海道住一晚,第二天坐上飞机直奔冲绳的安排,所以便立刻作罢了。



另一方面,她得行李多到丧心病狂。甚至考虑到了各种不可能发生的事态,拿来了很多根本用不上的东西。再加上她对东西很是爱惜,什么都舍不得扔掉。有一次,我在旅途中的温泉旅馆发觉自己忘带了书写工具,于是便问她借,而她从包的袋子里掏出来了最近式的电子笔,数支圆珠笔,自动笔,钢笔,荧光笔,甚至还有边缘露出NK两个字母的削短到极限的小铅笔头(用了几十年了!),然后笑着问我“喜欢哪个呢”,这真让人消受不起。如果终究还是忘带了的话,她也会说“没关系,总会有办法的啦” 。



*



我想尽量让世人了解有关儿童养护机构和住在那里的孩子们的事。只要一有机会,在不违反保密义务的前提下,会尽量跟别人聊自己的工作。可多数情况下,当我好不容易解释清楚时,对方只用一句“啊,就是孤儿院啊”,就让话题终结了。



实际上学园里所谓的“孤儿”几乎已经绝迹了,姑且不论这个。有时我会被人夸得非常伟大,有时又会被人说成是伪善者。无论如何这都不是我想听的话,明明这并不是什么非常独特的工作。



在这种状况下,听我倾诉最多的人果然还是佳音。因为她善于聆听,所以休息时我们据此在这家“Marina(位于本地私铁终点站,即风光明媚之余却略显冷清的七海站附近最大的咖啡店)”见面谈天。不知不觉间,有关工作的话题便越聊越多。



一天,我跟她讲了对学园里的孩子们进行学习指导的事情,谈起了为了抓住那些不懂学习重要性的孩子们,让他们养成伏案的习惯,实在是下了一番苦功时,佳音笑呵呵地对我说:



“没想到小春在学习方面会那么用功呐。”



在学生时代,我对喜欢的科目非常热心,无论什么都要刨根问底,可讨厌的科目即使是必修课,也完全心不在焉,拖到最后再拜托佳音帮我补习。



“刚参加工作那会还不太懂。学园的孩子们大都怀着严重的创伤体验和被抛弃感,且不论衣食住行,有时甚至进入学园之前连生命安全都得不到保障。所以在学习之前,我感觉掌握最最基本的‘生活’,也就是让心态安定下来的能力更加重要呢。”



“小春肯定会经常怒气冲冲地喊‘联立方程式是什么鬼?三单现词尾的S又算什么玩意?我们需要的是找零时不被人坑的计算能力和日语的读写能力啊!’”



“没没,这也太极端了吧。”



“我看小春明明对英语一窍不通,可被素不相识的外国人搭话时只用日语和手舞足蹈便能沟通,就觉得好厉害啊。像我这样的,一纠结语法和发音,就什么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只是运气好而已啦。”



毕竟这是在日本,我只是觉得大和抚子不能在外国人面前败下阵来。



接着我转回了原来的话题——



“打好生活的基础是最重要的想法并没有变化。但现实就是,学园里的孩子在过去的生活中被剥夺了受教育的机会,无法让落后的学习能力复原,所以才显得举步维艰。过去的儿童养护机构甚至不允许进高中。即使如今在制度上保障升学,几乎全员得以升入高中的情况下,儿童养护机构的升学率也低得可怜。而如今大学的升学率已达四成,即使少子化问题使得全员接受大学教育成为可能,学园的孩子们也凑不出上大学的费用。就算是真有能力入学的孩子,也只得依靠奖学金和自身努力来寻找出路了。



不上大学倒也罢了,但要是上不了高中,就等于十五岁左右便得离开机构去参加工作,这在当今的社会上是很困难的。一想到得为那些从一开始就被剥夺了种种机会的孩子们扩充未来的可能性,我就忍不住唠叨起来。”



“这明明不是小春工作范围,却想了这么多呢。”



佳音似乎对此很是敬佩,这让我有些不大好意思——



“嗯,虽然很多话是从儿相的人那里现学现卖的。”



“小春最近对儿相的看法变了呀,之前你总是将他们说得一文不值呢。”



“——唔,或许是吧。”



“可能是受经常被你提到的那个叫海王先生的人的影响么。”



我倒是觉得不止是海王先生一人。之前总把儿相的人当做敌人看待,而最近即便立场不同或者心怀不满,也能把他们当做是一起为孩子考虑的同伴了。虽然每个人的想法各有不同,但大家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为孩子着想吧。



但给我萌生这种想法的还是海王先生,于是我便在可以和佳音谈论的范畴内,提起了我跟海王先生的缘分。



佳音饶有兴趣地问我“那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对此我笑着回答:



“如果从精英的角度恐怕要辜负你的期待了吧,他只是个中年大叔,已经成家了,据说有两个女儿。”



海王先生以前似乎在学校当过老师,虽然不清楚具体原因,而他是从学校辞职后辗转了数个岗位,最后重新以公务员的身份在儿童咨询所工作,之后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都供职于儿相。



虽然佳音摆出一副还想多听点的样子,但我也答不出更多内容了。不管怎样,海王先生都是个优秀的倾听者,即使原本是我想打听事情,可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不知为何就变成自己在说了。和海王先生对话的时候,我才发觉自己竟是如此健谈。



然后我再度回到了原来的话题上面——



“虽说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吧,但最近就是因为这事,让我感到学习还是很重要的。”



1



星期五晚上,在家燕寮中心位置的起居室里,有几个孩子正坐在餐桌前写作业。虽然这么讲,不过真正想努力的孩子还是会坐到自己寝室的写字台前,或者是在管理楼那边的自习室里,跟随志愿者一起学吧。所以在这里的人要么就是怕寂寞,要么就是指望别人稍微指点一下。



当然,其中也有从不思考就直接问答案,或者是在完全无关的地方开小差的人。事务和整理工作一把抓的我实在是疲于应对。不过宿舍里年龄最大的高三的加奈子有时会一起帮忙照看,每每躁动不安的孩子经过加奈子的温柔提醒,也能下意识听进一些。而那天她也接受了三个中学生的提问——



“哎沙罗啊,你这s的用法还是很奇怪呢,不是‘She love you’而是‘She loves you’,而且你这里写着‘You never gives me your money’,其实直接用‘give’就可以了哦。之前不是说过了么,动词后面加‘s’是在第三人称单数的时候呀。”



“诶,是这样么?”



沙罗挠了挠头,而同为初一的勤插话道:



“沙罗英语不行,可真奇怪啊。”



“咦,沙罗的听力还是挺不错的啊。”



加奈子接过了话,然而沙罗却并没有听进去,只是说:



“什么啊,阿童木就只知道‘I love you’呢。”



“我还知道别的哦。”



“呵,那你说说呗。”



他俩就这样拌起嘴来。阿童木(Atomu)是勤(Tsutomu)的绰号,他在另一栋宿舍还有一个异卵双生的妹妹乌兰②,通称“铁臂兄妹”,两人恰如其名,运动神经相当出众。乌兰和沙罗是好友,可沙罗跟勤却总爱吵架。



“加奈子姐,love的反义词是什么呀。”



“唔,是‘hate’吧。”



“是吗——沙罗,‘I hate you’哦。”



“你说啥! ”



就在我感觉差不多该进去拉架的时候,管理楼打来了内线电话,我听完电话放下听筒,朝那边喊了一声:



“沙罗,你父亲过来了,快去准备一下吧。”



沙罗表情一亮,撇下勤就往自己房间里跑去,我目送着她离开,之后便去了管理楼。



沙罗的父亲是身高超过一米八的高个子,体重恐怕并不到沙罗的两倍吧。在办公室前,他以几乎要超出来园着名册上的优雅笔迹,签下了“秋本让二”的名字。他当看到我后,长得像熊一样满脸胡须的脸庞露出了笑容。



“晚上多有叨扰,北泽老师。孩子们一直都承蒙关照,实在是不好意思。”



他将高大的身躯弯成小小的模样,深深地鞠了一躬,我也慌忙回了个礼。



“孩子们过得还好吗?有没有给老师添麻烦啊。”



“这是哪里的话,沙罗他们可都是乖孩子呢,对大家都很友好,也很受朋友喜欢,没做什么让我们困扰的事哦。”



反正和勤吵架什么的也没啥可汇报的吧。



“是这样吗?那这也是各位老师指导的成果,真是万般感谢。”



沙罗的父亲一本正经地说着仿佛出自公文的致辞,然后接着问道:



“对了,学习方面有什么进步吗?”



“嗯,有在努力啦。”



我的语气骤然就变得没什么自信了。



“爸爸!”住在另一个宿舍的沙罗的弟弟健人背着背包跑了进来。



“日本人的话应该叫‘父亲’哦。”



“嗯,父亲。”



虽然进行了纠正,这位父亲还是笑逐颜开地抱起了健人,这时沙罗也跑上来缠上了他。



“那我星期天晚上再带你们来吧。你们两个快去跟老师打个招呼。”



“我们去了哦。”



两人齐声喊道,此时我想起了一样忘了交代的事情。



“要系到笹竹上的七夕诗笺①你们还没写哦。”



“嗯,我会在家里写的。”



沙罗回答。



说是说笹竹,不过学园里七夕用的是从后边竹林砍来的竹子。



笹和竹基本上是同一种类的植物,大型的称为竹,而小型则称为笹,历代的职员基本上都是“大能兼小”的想法。



两人紧紧依偎在高大的父亲两边走出了大门,我则微笑着目送着他们。



2



据悉,过去以收容战争孤儿为主的儿童收容所,目前面临的最主要的课题是受虐待的儿童。身心受创的儿童所受的伤害,并不是只需与施虐者隔离,在安全的场所提供衣食住行,就能马上恢复过来。而是受害者往往会对其他孩子或职员施暴,也会故意作出引发别人对自己施暴的言行,仿佛是对自己所遭受的事情以牙还牙一般。另一方面,被夺走孩子的父母们一方,经常会满怀怨怒在深更半夜闯进机构,或者连打好几个小时的抗议电话。应对父母方面的主要是儿童咨询所,对机构来说,即使父母要求归还孩子,也并非这边能擅自决定的,必须要和儿相商量才行,这是最基本的情况,可这并不能为他们所接受。



七海学园虽也有这样的苦恼,但和城市的儿童养护机构相比,有很多非虐待案例的儿童入所,应该是地处乡下的原因吧。虽然每个人都会有各种各样的事情,但作为学院整体的氛围来说,倒也没那么尖锐。总得来讲应该还是比较平静的吧。



沙罗姐弟的案例也并非因为虐待而入园的。两人的母亲在沙罗三岁的时候离家出走。在外资公司工作的父亲身边举目无亲,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暂时依靠朋友和地下托儿所,想努力将他们亲手带大。可这样的努力也是有限度的,眼看连工作都要丢了,他才终于在周围人的劝说下去了儿童咨询所,将孩子们委托给了学园,之后和孩子母亲正式办理了离婚。成为单亲家长的他每逢休息都会到机构来,只要方便的话,他就一定把孩子带到自家生活。



不少父母把孩子委托在这里以后几乎连面都不照,就这种情况而言,沙罗他们的父亲可谓是模范的监护人。硬要说句不是的话,那就是他对孩子们的学业有点期待过高了吧。对于那对成绩并不能算太好的姐弟俩是否能满足他的期待,我还是有些担心。但他也不会在家里强迫两人学习。由于平时不能在一起,所以外宿的时候还算是过得挺悠闲自在的,所以我倒也没太过顾虑。



由于他平时过于忙碌,因而要是孩子不长到一定年龄,是很难接回去的。不过最近他已和某位女性考虑再婚的事,也已经把孩子们都介绍给了她。按儿相的说法,双方已经见过几次面,要是相处愉快的话,就正式制定家庭重组的计划。关于对方的女性,沙罗的情绪似乎有些复杂,问她那人叫什么名字的时候,她会说“爸爸喊她叫‘吉川小姐’哦” 。



就是这般仿佛事不关己的答复。即使问她具体的名字时——



“好像叫什么‘蓝(Ran)’吧。我是没听说过,健人说他看过名片,叫吉川蓝什么的,可真是个奇怪的名字呢。”



“沙罗不喜欢这个人吗?”



“倒也不是呢……她说话的语调很是温柔,但我们也没见过几面,所以不大了解。”



“健人君那边怎么看呢?”



对此沙罗轻蔑地说:



“那人总会塞给我们一些小点心之类的,健人就是条馋虫,很快便对她很亲热起来了。”



我本以为对于父亲的再婚,无论对象是怎样的人,对女儿来说都无疑是一桩大麻烦——正如我想象的一样,后续的发展并没有那么简单。



由于下周周日轮到我休息,所以并没有看到外宿归来的沙罗。等到星期一,上晚班的我提前来到管理楼前看了看装饰在竹枝上的诗笺,发现里面有一张纸条,上面乱七八糟地写着“我想要钱”。



那是沙罗的字迹。



于是我便在晚餐时仔细观察了下,发现她的脸色很是苍白,而且不再像平时那样爱开玩笑。即使被勤吐槽,她也只是一脸厌烦地无视而已。



“沙罗,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吃完晚饭后我向她打了招呼。



“没哦。”



她的回应很是冷淡。



虽然似乎是有什么事,但也不能太过没完没了。正想着是不是要看看情况再说,没想到就寝时间过了以后,沙罗就主动到宿舍办公室找我来了。



办完些琐碎的事情后,她也不愿回去,就只是站在那里摆弄着自己的手,于是我便试着问她要不要喝点麦茶。



沙罗这才露出松了口气的模样,坐上了对面的椅子。



我把冰好的麦茶倒进杯子里摆在桌上,沙罗目不转睛地盯着麦茶,水面上映照出了自己的脸,她将玻璃杯送到嘴边啜了一啜,接着开口问我:



“阿春住的公寓房租是多少呢?”



听到这话的我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于是只得稍微正了正身子回答她说:



“连管理费包括在内是每月四万三千元哦,按现在的工资最多也就是这里了。你问这个干什么呢?”



沙罗叹了口气:



“连大学毕业的阿春都那么难啊,看来初中毕业就去工作很难维持公寓的生活吧。”



“想这些也没用啊,你迟早会回到父亲那里的吧。他不是一直在说你俩必须得上大学,所以自己一定要努力工作么。”



而沙罗的表情越来越凝重了。



“我不回父亲那里,而且想回也回不去呢。”



“为什么啊,你父亲总是在说‘孩子们比什么都重要,我想尽快领他们回去’吗?”



“这些都是骗人的。”



“骗人?哪里啊?”



“他说爱我以及想要把我接回去这些话。”



3



周末的回家的生活一如往常的开始了。星期五晚上直接回家睡觉,周六会在家中或者附近的地方悠闲度过,一日三餐享用的是由父亲亲自下厨的日本料理。周日则起个大早,一道去水族馆或者购物中心等孩子们喜欢的地方玩一整天,然后在外面吃饭,直到傍晚再回到学校,这基本上就是秋本家的外宿模式。不过最近周六则加入了和父亲的女友见面的事情。这位父亲很重视孩子们的情绪,无论是跟女友吉川小姐的交往还是与孩子们的交流,都本着从容不迫的想法。至少孩子们外宿的时候并不会和吉川待到深夜,这次在他们外面吃完晚饭后也是直接分开了,带孩子回到了自己家里。



晚餐时分的交流并不怎么热烈,吉川小姐或许是出于顾虑,跟孩子们说了很多,可沙罗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冷淡地应对着。



健人迟钝而大声地回答出一个又一个偏离焦点的答案也很让人郁闷,最后,当吉川问起了学习的情况时——



“我们一定会像父亲那样优秀哦。”



弟弟是这样回答的,明明汉字的读写都有点跑偏,可他却自信满满地展示着自己糟糕的成绩,因此沙罗变得愈发焦躁,等回过神来,她已然叛逆似地脱口而出——



“我们脑子不太好使,上不了大学的。”



结束了不愉快的晚餐,直到回家之前,父亲和沙罗之间几乎没说一句话。唯有健人完全没有意识到,只是一个人在那里讲话,所以气氛勉强还能忍受。



父亲并没有说什么责备沙罗的话,只讲今天大家都很累了,还是早点睡吧。



然而沙罗怎么都无法入睡,而一旁的健人露出肚皮,发出呼噜呼噜的打鼾声,真是让人既火大又羡慕。本想把他一脚从床上踹下来,但念头一转,还是帮他重新盖好了被子,之后便在尿意的驱使下去了厕所。当她走出厕所的时候,发现客厅里漏出了灯光,父亲还没有睡下,可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了。他似乎在打电话,声音相当阴沉,到底在说什么呢?



虽然知道偷听是父亲最反感的行为,可沙罗还是没有回去。



她就这样走到了接近门口的位置,然后停下了脚步。



父亲的声音压得很低,听不清在说这么,不过还是有一句被加重了语气的话,传到了拼命竖起耳朵的沙罗那里。



当她怀疑自己是否听错的时候,父亲蓦地站了起来,是被发现了吗?沙罗蹑手蹑脚地以最快的速度后退着冲进了自己房间。



健人还在呼呼大睡,沙罗躲在被子里屏住了呼吸。客厅的门打了开了,父亲并没有要到这里来的迹象。



然而沙罗还是一宿没睡。







“父亲说的是‘我不喜欢沙罗’。”



沙罗用阴沉的声音说道。



“怎么可能啊。你父亲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从他平时的样子来看,再明显不过了吧。”



“就是因为这个啊。他第二天的表现还是跟平时一样,不知对谁说了这么严重的话,竟然只字不提,我总觉得已经没法再相信他了。他对我的温柔都是在撒谎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呢。”



面对眼泪汪汪的沙罗,我试着安慰道:



“干脆直接找他问问吧?就说本没打算偷听却不小心听到了,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就算你没听错,我觉得他也是一时的气话,并不是真心的哦。”



可沙罗摇了摇头——



“我肯定没听错呢。而且他的语气很认真,充满了感情,并不是一时冲动说出来的。我知道他的说话方式,那肯定是认真的,感觉就像是既定事实一样。”



我无以作答。



“喂,阿春,是不是因为我学习不好,父亲才讨厌我啊?还是因为我态度不好呢?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4



好不容易安慰沙罗睡下以后,我展开了思索。



就像跟沙罗说的那样,在我看来,她父亲绝不会讨厌她,他为人一直都很诚实而正直。不过在从事这项工作的过程中间,我也屡屡体验到,在一些看似普通的人身上,也会隐藏着意想不到的愤怒与憎恨。



她父亲隐瞒了什么吗?



要是他真的讨厌沙罗,那又是为什么呢,又为何会对这种事只字不提,而主张把孩子接回来呢。



第二天,我向沙罗他们回园时负责接应的河合小姐打听了情况,她说并没发觉什么异样,那位父亲还是和往常一样,说下周五还会来接他们的。



沙罗的表现乍一看似乎跟平时并无二致,但她没精打采的样子似乎还是被其他细心的孩子发现了。



当然,也有的孩子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点,胜弘便是其中之一。初一的胜弘是前年秋天转进学园的,喜欢聊天,总是吵吵闹闹,背后被人称作“男版亚纪”,那天傍晚,他也在客厅里跟年纪相仿的孩子讨论着奇怪的话题——



很久以前,学园里被领养回去的孩子由于和父亲关系不合,被关在房间里含怨而死。在这之后,用血写下的文字便浮现在了白色的墙壁上。



虽说是荒唐无稽的故事,可孩子们却听得相当认真。沙罗就在离那些孩子不远的地方,在沙发上翻阅着杂志。她似乎听到了胜弘的话,翻着杂志的手停了下来。只见她面露不适,几度想要离开,却怎么都站不起来。感觉像是明明很不喜欢,却忍不住想听胜弘的故事一样。



而胜弘越说越兴奋——



“其实呢,七海学园也在七夕时出现了怨恨的血字哦——”



“你就胡扯吧。”



某人出言打断了他。



那人正是勤。



胜弘露出一脸不爽的神色回了一句:



“好吧,大家都在听呢。”



“可有些人并不想听呢。”



“不想听的人就别听好了。”



“学园里无论到哪都能听到你聒噪的声音,还是给我闭嘴吧,烦人精!”



胜弘似乎对此很是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