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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3章 雪(1 / 2)


三寸河在法源寺侧面,沿着围墙流淌过去。

名曰三寸,倒不是因为只有三寸,而是说“佛心三寸”

今日十五,月圆之夜,天上玉盘高挂,从树梢渐渐往上爬。

河里也满满当当,都是人们从桥上放下去的花灯。

水波荡漾之间,晃悠着微光,一溪璀璨,像是天上的银河到了地上。

花灯的灯芯里,写着人们许下的心愿。

女儿家羞答答地求个姻缘美满,男儿们兴许求个功成名就,老人们求儿孙满堂,儿孙们求父母百岁安康……

谢馥也在这一群人当中,与度我大师一道站在河畔刚发芽不久的垂杨柳下。

她右手执一管笔,左手手掌上则放着一块小小的空白木牌,正犹豫着写什么。

满月手里还捧着刚刚买来漂亮河灯,也是一盏莲花的形状,里头的蜡烛已经点燃,亮堂堂地,就等着谢馥在木牌子上写好心愿,放入河灯之中,再放到河里去。

可谢馥的笔已经端起来半天,字却没落下一个。

“姑娘,您这又不是出对子,随便写个嫁得如意郎君不就得了?您再犹豫一会儿,奴婢看着满河都要被河灯挤满了。”

满月伸手一指河面上,一盏河灯挤着一盏河灯,密密麻麻,流动缓慢。

显然,放灯的人太多了。

谢馥抬眼起来一扫她:“急什么?”

还愁没地方放灯不成?

满月顿时瘪了嘴:“您这小事儿上拖拖拉拉的毛病怕是改不了了……”

写个灯谜要想,写个心愿还要想,平日里到底用哪个色儿的衣裳,若是身边没人参详,必定也要磨蹭个半天……

谢馥唯一不纠结的时候,约莫就是花钱的时候。

呵呵,好几万的银子扔出去,真是半点犹豫都没有,眼皮也不带眨一下的。

这样的小姐……

满月想想,若被人知道,一定是想掐死她的。

得了,让自家小姐慢慢想算了。

满月觉得自己听天由命比较好。

不过,这念头才一出来,谢馥已经起笔落字了。

许愿。

为谁许愿?

许什么愿?

谢馥其实不是很清楚。

她手腕微动,柔软的毛笔笔尖在木牌上划过,落下了一个字:“雪。”

一个“雪”字?

旁边的度我大师见了,心陡然一沉。

雪,是“沉冤得雪”,还是“报仇雪恨”?

这一个字,知情的人看了,只会觉得惊心动魄。

只是谢馥到底没有写得太清楚。

若是“沉冤得雪”还好,若是“报仇雪恨”……

度我大师忍不住在心底暗暗叹息。

萦绕在谢馥心中的仇恨太深,与她总是表面淡淡波澜不惊的样子,似乎截然相反。

谢馥习惯了,并没觉得有什么。

母亲之死,一直是她心底一块心病。来京城五年,谢馥几无一刻将此事淡忘。

她固然希望自己身边的人都安安乐乐,无忧无虑,希望自己的日子平平顺顺,不要坎坷不堪,希望高胡子能身体康健,无病无灾……

可没有一个愿望,能敌得过仇恨。

谢馥写下了,便搁下了笔,把方形的那一块小木板,放入了河灯之中。

“好了。”

满月迷惑地看着这个字:“这是什么意思?”

“随便写的,没什么意思。”谢馥笑笑,伸出手来,“来,灯给我。”

满月“哦”了一声,也没追究到底这一个字是什么意思,她甜甜一笑,颊边出现了两个小酒窝,伸手把河灯递了出去。

谢馥接过来,捧在手里,看了半晌。

“做工虽粗糙了些,可点上之后瞧着竟然还挺漂亮。”

只不知道,半路上会不会沉下去?

三寸河很浅,旁边的河堤都是白石砌成,谢馥捧着河灯走过去,轻轻地把它放入流动的河水中。

河灯渐渐在河流的带动下,离开了边缘,慢慢地,打了个旋儿,出去一尺余。

谢馥起身看着,神情很是放松。

忽然之间。

“咚!”

河对岸响起重物落水的声音。

“哗啦啦”一大片水花溅起来,周围不少的河灯遭了秧,全被溅起来的水花浇灭。

“啊,我的花灯!”

“谁干的?”

“我的灯灭了!”

……

三寸河周围不少放了花灯的人,一下都咋咋呼呼起来。

谢馥一下抬头看向对面,那边不少人都开始跳脚,一片混乱。

“怎么回事?”

“像是有什么东西掉下去,砸了大伙儿的灯。”霍小南看过去,粗粗下了判断,同时走到谢馥的身边来,防止旁人挤过来撞到她。

谢馥眉头皱紧,转过头去看晃荡的河面。

河面上,是刚才自己放出去的那一盏灯,虽随着波浪晃动,烛火摇曳,可没有灭掉。

谢馥无端松了一口气。

河对岸,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穿着粉绿色的锦缎夹袄,脖子上挂着如意金锁项圈,一只手戴着漂亮的玉镯子,另一只手腕上却空空荡荡的。

她横眉怒目,对着身边人大喊大叫:“现在我的玉镯子掉进了河里了,你马上给我下去捞!这些河灯都挡着了,都给我灭掉!灭掉!”

“哎哟,小祖宗,不就是一盏河灯吗?灭了再放就是,您何苦把玉镯子都给扔了?奴婢们给您捞,给您捞!”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办法?

小姑娘身边的几个太监对望了一眼,都叹了一口气。

寿阳公主是宫里出了名,最难伺候的公主。

方才她闹着要出来放河灯,开始都还高高兴兴的,不成想河水晃悠,河灯才放出去没多久,竟然就翻了。

这一下可算是滚油里溅了一滴冷水,炸开锅了!

寿阳公主当即不高兴了,她的灯都灭了,其他人的灯怎么还可以亮着?休想!把整河的河灯都给我灭了!

小太监们哪里敢做这样的事情?顿时有些为难起来。

也就是这一个为难的功夫,寿阳公主朱尧娥就直接把自己腕上贵妃娘娘赏的玉镯子扔进了河里。

此刻,寿阳公主恨恨地看着那些飘荡在河里的河灯:“本公主的河灯都灭了,其他人的休想再亮!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快点!”

寿阳公主一脚踹在了身边那个动作迟缓的小太监身上。

小太监们这一下不敢耽搁了,留了两个人在寿阳公主的身边,便连忙冲了出去。

手里没有工具,就直接抽了河边小船上撑船用的竹篙,遥遥站在河边上,挥舞着竹竿,把河里一盏盏的河灯给打灭!

“你们干什么?”

“哎,我的河灯!”

“个龟孙子你干什么?!”

不少人闹嚷了起来。

“哗”地一竿子打下去,水声迸溅,河面上荡起层层波涛,几盏河灯被竿子打中,支离破碎。

荡起来的水波掀翻了原本平稳漂在河上的河灯。

一盏,一盏,又一盏……

所有放了河灯的人都愤怒了起来。

“谁这么霸道?”

“你们干什么?!”

太监们作寻常打扮,其他人看不出来,只以为是哪家的恶棍,一时之间众人怒从心头起,撸了袖子就要动手。

守在寿阳公主的小太监见势不好,大喊一声:“寿阳公主在此,谁敢造次?!”

周围愤怒的人群一下静了。

公主?

人群里有人面面相觑起来,看着站在当中的那个小女娃。

谁也不敢再上前一步。

甚至有人默默放下了刚刚撸起来的袖子,擦了一把头上冒出来的冷汗。

“寿阳公主?”谢馥眉头一皱,“这做法未免也太霸道了些。”

她看着河岸边不断挥舞着竹竿的人,目光已然微冷。

一片一片的河灯灭掉。

荡起来的波涛,已经阻挡了水面正常的流动,谢馥的那一盏灯也晃动得厉害。

这一位公主若再继续下去,她的灯只怕也保不住了。